標準是個技術活

王忠敏

“標準是個技術活”，這話不是我說的，但是我舉雙手贊成。此話的原創者是原廣州市質量技術監督局標準化處處長黃劍文。如果不是國家技術標準創新（廣州）基地邀請我為他們舉辦的標準化改革創新高級培訓班上課，可能我還沒有機會同黃處謀面，更不會聽到這句讓人耳目一新而又言簡意賅的話。

這些年，標準和標準化在中國是越來越熱了，對于我們這些看慣了CCTV，也聽慣了領導講話的人，不用思考也能不費力氣地說出一連串關于標準的重要性和標準化偉大意義的套話來。可是事后一想，你真的理解了嗎？真的懂了嗎？未見得。問題是，既然領導講了，CCTV也說了，你沒有理由去想，更沒有理由去懷疑，照著說就是了，即使不理解，也要在執行中加深理解。不信你去看一看，一級一級的指示、一份一份的文件、一張一張的報紙、一篇一篇的文章，哪個不是一樣的思路、一樣的口徑、一樣的措詞，甚至文件的題目都在那里明明白白地寫著“關于《轉發<轉發《轉發......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還用著你花費心思去思考嗎？所以，當人們聽到不一樣的說法，哪怕是極普通、極淺顯、極似曾相識、極一聽就懂的話，也會聞之一振，頓覺清新。

回過頭來品味黃處所說的“技術活”，不多不少，僅僅三個字，普通不普通？易懂不易懂？能不能看明白？回答是：“of course”。然而，這句話妙就妙在他用這簡單的三個字來形容標準。“標準是個技術活”，聽過嗎？沒聽過。理解嗎？不一定理解。其實這也很正常，因為在常人眼里，標準是多么高大尚的東西！國家制定戰略，地方搞試點，最高領導做指示，各級政府和主管部門緊抓落實。一想起這些就會覺得神秘兮兮，甚至于神圣的不得了，哪容得一般人近前細細觀察。某些機構和人員更喜歡制造和加劇這種神秘感，其中的原由別人看不見，只有他們自己的內心才最清晰、最明白。事實上，許多事情并沒有那么神秘和神圣，就像錢鐘書先生在《圍城》中寫的那樣：“圍在城里面的人總想逃出來，而隔在城外的人卻千方百計想沖進去。”

老實說，標準并不神秘，更說不上神圣。交談中，黃處長引用了我說過的話：“標準就像空氣一樣，無時不在，無處不在，只不過它太過普通，人們雖然離不開它，卻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仔細一想，怎么能夠證明空氣的存在呢？自然是需要一定的方式方法和特殊技術，所以我更贊成黃處長的“技術說”。

那么，標準的技術性體現在哪里呢？我認為其一，標準是人類在自身的生產生活中，按照一定的技術方法或技術路線去尋找事務的規律性，并用一定的方式將這些規律確定下來，譬如語言、音樂，數字的創造和應用、度量衡的探索和施行等，此類萬般，概莫如此;其二，這種規律需要高度一致、簡化和可供重復應用和廣泛使用，這是標準化的基本特征;其三，規律的發現和認定需要在盡可能大的范圍內取得公認，還要由權威機構統一確定，并由大家自覺遵守。顯然，要實現這樣的要求，絕不是一兩個先知先覺的聰明人所能獨立完成，必須要有許多與此相關的人共同參與。

舉個例子，從1841年批準發布且使用至今的惠氏螺紋標準來看，雖然當時是由英國工程師惠物沃思個人最初設計完成的，可是當時他的貢獻只是技術上的創新而已，只有在被廣泛采用，形成高度的一致性之后，才最終成為標準。由此可知，標準說普通也不普通，因為不是人人都可以出手去做的，說神圣也并不神圣，因為并不需要女王和將軍們親歷親為，更不需要王公貴族為此大喊大叫，圍觀聒噪。

標準從一開始就是個技術活，在當初的時候，一定是由工匠或工程師先來研究和探索，再由工程實踐進行反復的實驗與驗證，在此基礎才能取得公認、達成共識，這才是標準的形成過程。這個過程，相對于普通大眾而言，它確實就是個技術活，相對于王公貴族而言，它也是個技術活。所謂好人不愛干，賴人干不了，僅此而已。前幾年說過的“得標準者得天下”“一流企業如何如何，二流企業如何如何，三流企業如何如何”，我相信，這些說法不會是企業家自吹自擂，也不會出自專業標準化工作者之口，有點過。

承認標準是個技術活，就要承認從事標準化工作要以技術人員為主體，而不是以政府官員或行政長官為主體。制定標準要由標準化技術委員會的專家按照協商一致，全體或多數通過的原則說了算，而不是由行政長說了算。

自從大工業生產催生現代標準化以來，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標準只是現代大工業的寵兒。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英國標準化協會開始將標準引入管理領域，開辟了新的應用空間。進入二十一世紀前后，標準又重點轉向為現代貿易服務。為了突出經濟發展的重點，近年來我國又強調標準對于農業和服務業的重要性。

其實，標準的重要性隨處可見，只是根據不同的需要，強調的重點有所不同，一個時期與另一個時期的應用重點也不一樣而已。就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角度來看，突出標準對現代貿易的支撐作用也可以牽一發而動全身，就現代經濟而言，服務貿易也是貿易的一種形態。從宏觀狀態分析，標準支撐貿易發展，其它的內涵也就身在其中了。

萬變不離其宗，我覺得黃處長的話一語中的，標準是個技術活是標準的靈魂所在。既然標準是個技術活就要講究技術。技術有別于胡干蠻干，有別于行政管理，更有別于法律法規。標準與行政管理和法律法規運用不能相互混淆，更不能相互代替。

既然標準是個技術活，就不能泛泛地講標準、泛泛地用標準、泛泛地問責標準。標準產生在技術研究和技術創新之后，這是符合規律的發展。相對于技術研發和創新推廣而言，標準的滯后是必然的，無可指責，也不必自責。出了問題就拿標準是問，說是標準滯后造成的，并不公正。事實上，大部分不是這個問題，只是因為人們還沒有把標準和法律法規在市場行為中的角色定位搞清楚。

標準能根治假冒偽劣嗎？不能。因為假冒偽劣是人為的，標準約束的是市場行為客體——商品，不是市場行為的主體——自然人和法人。只有法律法規才能約束市場行為主體。同樣的，標準是技術研發和推廣應用的產物，技術來源于知識，要受到知識產權保護。法律則不同，法律只有體系建設和相互協調，法律必須公開，法律與法律之間可以相互協同，不能互相保護。

由此看來，黃劍文處長一句“標準是個技術活”，看來簡單，其實并不簡單，實乃微言大義，“言簡理盡，遂成王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