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省圖書館藏拓片《雪堂》解讀

關鍵詞：陜西省圖書館;《雪堂》拓片;李根源;胡景翼

摘 要：陜西省圖書館藏有一幅民國拓片，隸書“雪堂”二字，有民國著名愛國將領胡景翼藏印，原匾額為近代名士、國民黨元老李根源題。文章通過解讀分析拓片內容、收藏印及相關背景資料，印證了李根源先生退出政壇的時間，講述了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下李根源先生的艱難與無奈，以及他與胡景翼之情誼。

中圖分類號：G2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1588（2020）03-0066-03

1 背景

陜西省圖書館自2012年開始對館藏珍貴碑帖拓片進行修復保護工作，該項工作從整體考慮，細處入手，針對館藏碑帖拓片出現的各種不同程度的破損，制訂了科學的修復保護方案，運用去病害修復、加襯皮紙、卷軸存放和配制無酸裝具等技術手段，對館藏拓片起到了很好的保護作用。同時，該項工作也是對前人所做目錄信息的進一步梳理和完善，為今后館藏拓片的科學管理和有效保護打下良好基礎。在陜西省圖書館珍藏的眾多古籍、碑帖、拓片中，有很多近代名士、中國國民黨元老李根源先生的舊藏，筆者在整理、保護這批珍貴碑石拓片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張與之有關的珍貴匾額拓片，此拓片系李根源所題隸書“雪堂”二字，附隸書小字落款，文為“乙丑之春 來運卞梁 居此三月 瀕行 題此額以志鴻爪 李根源”。拓片縱38cm，橫96cm，右下方空白處鈐印民國著名愛國將領胡景翼收藏印，即“富平胡景翼精拓金石文字記”。其中，落款所記“乙丑年”即1925年。鴻爪，喻往事留下的痕跡，出自蘇軾的“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顯然，此乃李根源先生1925年春旅居開封（舊稱汴梁，此處寫作卞梁）三個月后，臨別之時留下的墨寶，匾額拓片曾經胡景翼將軍收藏?！堆┨谩吠仄恼滟F性在于通過題刻的簡明文字，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李根源先生對當時軍閥割據混戰的深惡痛絕與無可奈何，還印證了李根源先生悲憤離開爭權奪利的北洋集團，受胡景翼將軍之邀前往河南整理保護文化遺產后，重返蘇州的時間。更重要的是，此拓片亦是李根源與胡景翼這兩位民國時期重要政治人物交誼的一件實物見證。

2 李根源、胡景翼生平簡介

李根源（1879—1965），近代民主革命者，字印泉，又字養溪、雪生，別署高黎貢山人，云南騰沖人。1903年，其入昆明高等學堂，次年赴日學習軍事，1905年加入同盟會，回國后，任云南陸軍講武堂監督、總辦等職。1911年10月，其與蔡鍔在昆明發動起義，任軍政府軍政總長、參議院院長，后被選為眾議院議員。1913年，李根源參加“二次革命”，失敗后赴日本組織歐事研究會。1915年，李根源回國，任軍務院北伐聯合軍部參謀;1917年任陜西省省長，參與組織政學會;1918年參加“護法運動”，任駐粵滇軍總司令兼師長，督辦粵湘贛邊防軍務;1922年至1923年先后任北洋政府農商總長與代總理?？谷諔馉幤陂g，其倡議組織老子軍抗擊日寇。1949年后，其歷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全國政協委員等職，卒于1965年。李根源著有《永昌府文徵》《曲石文錄》等。

胡景翼（1892—1925），民國著名愛國將領，陜西富平人，字勵生、笠僧。1910年，胡景翼加入同盟會，武昌起義后參加光復陜西的革命活動;1912年3月赴日本，不久回國到上海參加反袁斗爭;后到陜西任第四旅游擊營營長;1916年在討袁護國戰爭中發動兵變，促成陜西獨立;1918年1月與曹世英等組成陜西靖國軍，任右翼總司令;同年8月改任第四軍司令;1920年7月任陜西靖國軍副司令兼總指揮，后任直系陜西陸軍宣一師師長;1923年因對曹錕、吳佩孚操縱北洋政權深感不滿，遂與馮玉祥、孫岳結成反直聯盟;1924年發動北京政變，任國民軍副司令兼第二軍軍長;后任河南督辦。

3 李根源退出政壇，題“雪堂”以明志

通常，匾額內容囊括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等典籍中的典故，文字多取材于國學經典，內容上講究意境及文采，能體現題寫人的價值觀和審美觀。李根源所題匾額中的“雪堂”二字，源于北宋文學家蘇軾。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謫黃州，將修葺臨皋亭時所筑的廬舍命名為“雪堂”，故址在今湖北省黃岡市東。蘇軾《雪堂記》載：“蘇子得廢圃于東坡之脅，筑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之，因繪雪于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碧K軾題此堂號以之表明，隨著政壇風云突變，情勢急轉直下，其人生觀和生活態度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在經歷“適”與“不適”的痛苦煎熬之后，最終找到了“適意”的生活方式與人生樂趣。這種情操和境界亦是我國傳統文人士大夫在遭受挫折和重大變故時所追求的心理平衡與和諧，以期實現自我的超凡與脫俗。匾額落款所述事件和乙丑（1925）之春這一時間點，恰恰與李根源先生當時因曹錕賄選總統，憤而退出政壇，隱居吳中，旅居汴梁時的政治處境和生活狀態相契合。因此，李根源題居所為“雪堂”，用語切當，意味深長，亦是借此二字寄寓明志。

4 拓片印證了李根源先生重回蘇州的時間

李根源先生的兒子李希泌在《胡景翼將軍與先父李根源的交往》一書中記載：“1924年，我父親因曹錕賄選總統，忿而退出北洋政府，舉家遷居蘇州。逾年，奉直戰起，馮玉祥先生與胡景翼將軍自古北口返兵，改軍號曰國民軍。孫岳應之。國民軍入北京，囚曹錕于延慶樓，史稱之為‘首都革命。我父親應胡景翼將軍之邀入京。時張作霖率奉軍入關，住天津，擁段祺瑞為執政。馮玉祥先生避段、張入天臺山。胡景翼將軍率國民第二軍敗直軍于安陽，吳佩孚走雞公山。胡景翼將軍入開封，任豫督。我父親于1925年春節初二自天津赴開封。至同年4月胡景翼將軍逝世后，他才離開那里?！?/p>

李根源自訂《雪生年錄》記載：“民國十四年（乙丑，公元一九二五年），四十七歲，舊歷正月初二日，自天津赴汴梁?！?/p>

“笠僧凱歸，左臂患疔瘡。四月十日，延西醫割治，誤于蒙藥，竟至不起。繼督豫者岳維峻。孫岳督陜，劉治洲任陜省長。”“笠僧豁達大度，有經世略，天不永年，慟哉！慟哉！余挽聯云：‘多難損天年，己是大名垂宇宙。有才齊管、樂，不堪無命似關、張。過周七，笠僧父覺亭先生（彥麟）率笠僧子希仲回富平。余辭歸不得，笠僧開吊畢，運柩回陜，送至鄭州。逾日，余專程南下?！币陨衔淖钟涊d的有關歷史事件和時間節點與《雪堂》拓片落款的“乙丑之春 來運卞梁 居此三月”所述事件互相印證，時間吻合。即李根源1924年因退出政府舉家遷居蘇州，“首都革命”后受邀北上進京，在胡景翼主政河南后受邀赴開封，在1925年4月由開封重回蘇州新家。

5 李根源與胡景翼的十二年交誼

1913年，李根源與胡景翼初識于黃興先生在日本籌辦的大森浩然廬，1917年李根源任陜西省長時，二人亦有交往。1924年10月，胡景翼與馮玉祥、孫岳發動了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賄選總統曹錕后，胡景翼就任河南軍務督辦兼任河南省長。他主政河南新政府后，將興利除弊、期成清明之政治作為新政府的主要任務和奮斗目標，清鄉剿匪，懲治腐敗，發展交通，興辦教育。此外，從眾多傳世的胡景翼書法作品和《雪堂》拓片上鈐蓋的收藏印不難看出，胡景翼擁有深厚的傳統文化根底及熱愛中華傳統文化。為了整理保護河南的文物文化遺產，胡景翼特于1925年2月18日下了一道手諭：“設河南古墓保存會于教育廳，請教育廳長兼會長，各縣教育局長兼分會會長;所有章程即由教育廳長擬轉呈核，以便格行。”

胡景翼邀請李根源到河南具體實施該項工作。他之所以邀請李根源，是因其深知李根源熱愛中華傳統文化及重視傳統文化建設，而此時李根源已退出政壇，隱居吳中，自然就成了胡景翼的合適人選。應邀來到開封后，李根源主持開封龍亭公園和河南省圖書館的建設工作，并在河南收集了大量歷史文物，整理編纂了《河南圖書館藏金石目》，為當時河南地區的文化研究作出了重要的貢獻。

在前文提到《雪堂》拓片中鈐蓋的“富平胡景翼精拓金石文字記”這方收藏章，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說明胡景翼對傳統文化的熱愛及他與李根源的深厚交誼。孰能預料，胡景翼在1925年4月10日因病離開了人世，卒年34歲，英年早逝，河南開封竟是他們二人的訣別之地，這張拓片也成了二人交誼的一件珍貴實物見證。

6 李根源對陜西、蘇州、河南的文物遺產保存均有貢獻

作為民國政界風云人物的李根源，其在積極投身于風起云涌的革命事業的同時，也深深地熱愛著中華傳統文化，在金石收藏和研究方面均有高深的造詣。他善寫隸書，曾被譽為“蘇州四大書法家”之一，憑借深厚的學養對多地的傳統文化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1917年，李根源在履職陜西省長的短短幾個月時間內，接連發出了關于整飭吏治、發展文化教育、保護文物古跡、編纂《陜西通志》、搜集金石歷史文獻資料等24道通令，其中有7道是與圖書館建設有關的訓令，如《飭圖書館長高樹基整頓館務令》《飭圖書館長高樹基整理碑林令》《飭九十縣搜羅古代金石送圖書館保存令》等。李根源在《陜西圖書館目錄序》中，向社會各界藏書家發出呼吁：“與其私于家，誠不若公于館……沾溉同人，厥功尤偉。”并把自己收藏的圖書、碑帖、字畫2，000余冊（件）捐贈給陜西省圖書館。鈐有“李根源印”“印泉長年”等收藏印的古籍、書畫、拓片，已成為陜西省圖書館珍貴藏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陜西省圖書館館史永載李根源的名字。

1924年，李根源退隱蘇州后，憑一己之力，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吳郡訪古之旅，調查文物的分布情況，先后發現了顧野王、韓世忠、沈周、唐寅、文徵明等名人墓葬幾十處，并著書《吳郡西山訪古記》。其對河南文物文化遺產的保護整理，正是前文所述《雪堂》拓片中所記的那次汴梁之行。

7 結語

1965年6月，李根源病危，其學生朱德親臨醫院看望。李根源去世后，年近八旬的朱德拄著拐杖，親赴嘉興寺主持追悼會。誠如朱德的女兒朱敏所說：“先父在人的關鍵時刻得到李根源先生的大力幫助。李根源先生籌辦的云南陸軍講武堂是先父踏上拯救祖國道路的起點……先父與李根源先生交往長達半個多世紀，他們是師生關系、朋友關系、同志關系，結下了終身情誼，難能可貴，令后人敬仰和敬佩?！崩罡吹囊簧芍^艱難曲折，志存高遠。其生逢戰亂頻發、軍閥擁兵自重的年代，雖然無奈，但心猶不泯，潛心于搶救保護文物及地方文獻，傳承文明，讓歷史遺跡閃耀生輝。其在政壇失意時命名居所為“雪堂”，示以潔白如雪，敞亮無私，藉此將無奈與惆悵融化在清風明月之中，以獲得心靈的自由與解放。其拓片又經志趣相投的胡景翼收藏，相映生輝，為后人講述了一段革命先輩以文交往的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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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孫新梅）

收稿日期：2020-02-19

作者簡介：薛繼民（1981— ），陜西省圖書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