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跡

2 月7日,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和四川大學華西醫院的醫療救援隊在武漢天河機場相遇。這是兩大醫院時隔83年“山川相逢、再續前緣”。
83年前的1937年,華西協合大學、中央大學、齊魯大學聯合辦醫學教育、辦聯合醫院,史稱“三大學聯合辦醫”。吳宓教授曾為此寫了一副對聯——“眾志成城天回玉壘,一心問道鐵扣珠門”。
2月7日這一天,北京協和醫院和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也抵達武漢進行救援。
“北協和、南湘雅、東齊魯、西華西”,是中國醫學教育的優秀代表。一時間,網友紛紛評論,四大“天團”會師武漢,王炸來了!
傳奇從成立就開始了
“南湘雅”成立,還得從一次看病說起。
1912年,時任湖南都督譚延闿患上了來勢兇猛、持續高燒的疾病,曾請城內各大名老中醫診治,但高燒總是不退。直到高熱后期,其家人受朋友指點,請當時主持雅禮院務的顏福慶醫師上門診治。
顏醫師問清病史后,診斷為大葉性肺炎,隨即施藥,對癥治療,高燒即退。從此譚延闿對現代醫學產生了興趣,委派專人與雅禮協會開始了創辦現代醫學教育的合作。
1914年,湖南育群學會代表湖南省政府出面,與美國雅禮會合作,雙方簽訂了合作創辦醫學教育的“十年協定”。根據這個協定,湖南、雅禮會分別貢獻了“湘”“雅”兩個漢字,成立了湘雅醫學專門學校。
“北協和”的成立則與“油王府”分不開。
洛克菲勒基金會于1913年成立,在對中國進行了三次較為全面的實地考察后,基金會決定在北京建立一所高標準高水平的,集醫、教、研為一體的醫學院,培養杰出的醫學人才,而不是平庸的“醫匠”。1915年洛克菲勒基金會買下豫王府,兩年后成立了北京協和醫學院。因為洛克菲勒靠石油發家,豫王府當時被人打趣是“油王府”。
美國媒體曾經記載,“洛克菲勒基金會為打造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協和醫院的總計超過了4800萬美元。”這也是該基金會在海外單項撥款數目最大、時間延續最長的慈善援助項目。
“東齊魯、西華西”同樣歷史悠久。
1917年,山東基督教共合大學更名為齊魯大學,山東基督教共合大學醫科成為齊魯大學醫科。彼時的齊魯大學與燕京大學齊名,而齊魯大學醫科作為齊魯大學的王牌專業,也是全國醫學領域的佼佼者。
“西華西”的主要創建人畢啟終其一生都在為他所創辦的這所大學竭盡全力。他在1913年到1942年的30年內,曾經15次往返于北美與亞洲之間,募集到了400萬美金及大量辦學物資。
畢啟除了向國外募集資金,還廣泛游說中國政府的高級政要注入資金辦學。他先后結交過四川都督胡景伊、省長陳廷杰、四川督軍兼省長蔡鍔以及袁世凱。胡、陳二人分別捐出銀兩3000元,袁世凱捐出4000元,并為畢啟題詞,說他“愿力宏大,至可欽佩”。
“天團”有多難練?
先普及一個“天團”里的專屬名詞:“協和臉”——協和人常年掛著一張緊張蒼白的面孔。
當年協和采取八年制醫學教育,這樣長的學制在今天并不鮮見,但在當時確是創格。欲上協和者,須得先入燕京大學醫預科念三年,在中文、英文、生物、化學等學科都必須修滿規定學時。
預科結束后,還要再經過考試,決定是否能進入協和本部。就算進入協和,在結束前兩年學習后,還會再淘汰一批。嚴格的要求、殘酷的淘汰制,讓協和人常年板著一張緊張蒼白的面孔,被當時人戲稱為“協和臉”。
1924年,協和醫學院的第一屆學生畢業,入學時招收的是9人,畢業時只剩下3人。1924年到1943年的20年間,協和醫學院總共只畢業了311人,平均每屆15.5人,數量少得“可憐”。
老協和流傳的說法是:一門不及格必須補考,兩門不及格要留級,三門不及格就要掃地出門。100年里,協和醫學院八年制臨床博士畢業生不超過3000人。
“西華西”也是如此。由于考核太過嚴格,1916年到1918年,這所大學都只有一個畢業生。
“東齊魯”則全部采用英語教學,教學水平接近了同代歐美一般大學的程度。當時,對醫科生的考核并不以60分及格為標準,而是分為了甲乙丙丁幾個檔次,甚至還將“醫生風度”作為一項評分標準,考察實習期間為病人服務的能力,如此的高標準教學讓很多學生中途即被淘汰,能順利畢業者稱得上是精英。
中國防疫隊伍建設則得益于“南湘雅”。
七年寒窗,湘雅醫學院第一屆招收的30名學生,1921年畢業時只剩下10人。這十人中出現了兩名中國醫學界的泰斗,其中一位就是湯飛凡。
抗日戰爭爆發后,時任國民政府衛生署長的顏福慶鑒于戰爭期間瘟疫猖獗,以為重建中央防疫處為當務之急,能當此重任非湯飛凡莫屬。本來已經被研究機構安排前往英國的湯飛凡辭去職務,攜家眷返鄉。
為前方提供青霉素成為防疫處最迫切的任務。1947年,湯飛凡利用美國醫藥援華基金會捐贈的一套小型青霉素制造設備,建立起中國第一個青霉素生產廠,生產出堪比進口產品的每支20萬單位的青霉素。戰亂年代,青霉素的量產不知救活了多少前線將士。中央防疫處自此一舉名揚天下。
1949年10月,東北地區發生鼠疫,國內沒有疫苗,只能從蘇聯進口,但供不應求,湯飛凡花兩個月時間研究出來,從此疫苗充足,救活性命無數。
醫患往事
四大“天團”早已成名,治療過不少名人。
走進湘雅醫院門診大廳,你會看到迎面墻上鑲有一幅書信,那是1952年毛澤東主席介紹親友來湘雅醫院治病的親筆信。
1951年底,毛澤東主席的堂弟毛澤連,因母親六阿婆患病,將母親送至湘雅醫院治療,并在長沙寫了一封信給毛澤東主席,告知母親的病情。不久毛澤連接到毛主席寄來的200元錢,作治病之用。
1952年10月2日,毛澤東主席給他的堂兄、塾師毛宇居寫信,信中提到毛澤連送母親治病一事,說:“可到長沙湘雅醫院診治,如湘雅診不好,北京也就診不好了。”信中對湘雅醫院的醫療水平評價甚高,字里行間充滿肯定與信賴。
“北協和”的病案室是一寶,里面有很多病案,其中就有馮玉祥的。
它與協和醫院的際遇正源于1923年他在這里做的一個小手術。當年3月5日,時任陸軍檢閱使的馮玉祥因腹股溝疝氣入協和醫院,準備第二天9點做疝氣修補手術。這是一個小手術,即使未畢業的實習醫生,在上級醫師的指導下也能完成。唯需局部麻醉。馮玉祥自恃軍人,堅決不用麻藥,成為協和醫院首位不打麻藥的病人。
勇氣可嘉,但疼痛難挨。他自己在日記中寫道:“午后三點,不能成寐,醫者施以嗎啡針,始安睡。”次日,術后發燒,有看護拭體、擦面、擦手降溫,中午因切口疼痛,難以入睡,又打嗎啡止痛。
術后第八天,他躺在病床上用電話檢查高級軍官訓練班上課情況,查出值日旅長宋哲元遲到,不顧醫生勸阻,立刻從醫院用擔架抬回南苑檢閱署,把宋哲元打了40軍棍,通令全軍。馮玉祥就此出院。
而據當時在協和醫院工作的護士回憶,因其身材高大,住院時特為他做了加長的病床。馮玉祥出院后,病床仍保留在一個樓內的倉庫里。
在公眾醫學上,四大“天團”也邁出了很大一步,試圖讓平民盡可能多地得到醫療服務。蘭安生1921年來協和創立的公共衛生學,帶領協和學生走出醫院,走進胡同,創立衛生事務所和農村衛生實驗區,關心普通社區居民、底層北京人的衛生健康問題。1932年,先后從協和和哈佛畢業的陳志潛更是到河北定縣農村,參與晏陽初的鄉村建設,當起了“赤腳醫生”,摸索出一套農村衛生保健體系。
重放光芒
時代大潮中,“天團”曲折前行。
新中國成立之后,這四所醫學院校都經歷了幾次大的調整。1952年,全國范圍內的高等院校機構調整,把中華民國時期效仿英式、美式構建的高校體系改造成效仿蘇聯式的高校體系,作為教會大學的齊魯大學也在其中。
1966年后,全國高校停止招生,四所院校的發展陷入了長達十年的停滯,直到改革開放后僵局才被打破。
如今,這四所醫學院分別對應北京協和醫學院,中南大學湘雅醫學院,山東大學齊魯醫學院,四川大學華西醫學院,也代表了中國醫學教育的頂尖水平。
“北協和”是我國衛健委唯一的直屬高校,曾經以中國協和醫科大學為名,不過后來又改為北京協和醫學院。“南湘雅”改名為湖南醫科大學,2000年左右,其與中南工業大學,長沙鐵道學院合并組建為中南大學,很快成為全國頗具影響力的工科大學。“東齊魯”并入山東大學,讓這個以文史見長的高校綜合實力迅速提升。“西華西”并入了四川大學,后者不久前成功進入雙一流A類高校的建設。
在2019年中國最佳醫學院校綜合實力排行榜中,綜合考慮科學研究、教育資源、醫學臨床、人才培養、畢業生滿意度等因素,協和、湘雅、齊魯、華西四所醫學院校在全國150余所參評院校中均位居前列。
時光荏苒,“北協和、南湘雅、東齊魯、西華西”,雖歷經百年,如今依舊在散發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