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滕英繪畫中的意象時空

◎王中明

一、意象本體與三維時空

（一）意象本體與文化本源

西方繪畫專注于物象寫實、情感寫實、概念表達以及外在形式，把物象的外在特征、主觀情感、絕對觀念、純粹的形式作為繪畫的本體。柏拉圖認為藝術是模仿自然，黑格爾認為藝術是絕對精神，弗洛伊德用精神分析法揭示藝術的本質，克萊夫·貝爾認為藝術是“有意味的形式”。與西方不同的是，以老子為代表的中國傳統哲學認為，宇宙萬物的本源是“無”，“無”生“有”，以及萬物規律“道”。古人從事繪畫是為了領悟萬物的規律“道”，通過“道”來觸及宇宙的本源“無”。在“有”“無”哲學思想的指導下，古代人文畫家把具有“無”的性質的審美意象作為繪畫的本源。通過對生活的觀察和感受，才能搭建起“有”與“無”的橋梁，從而感受到平凡生命的深刻本質。

抽象表現主義大師趙無極，把西方繪畫的抽象表現形式與中國傳統繪畫的筆墨意境相結合，創造了一種符合東方審美且具有濃郁的抒情色彩的繪畫風格。從形式看是西方的抽象表現，實際上卻是雄偉壯闊、蒼茫渾厚的中國山水，作品中表現出的氣勢正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如果說趙無極用磅礴的氣勢表現了中華民族的精神，那么從其手中接過衣缽的滕英，則是以外柔內剛的女性氣質、清新淡雅的格調、含蓄厚重的筆墨，繼續探索著油畫民族化的發展道路。

（二）現實世界的四維時空

繪畫作品中的美是審美意象的美，這個美的意象不是現實世界中的客觀存在。“美不自美，因人而彰。”美的意象離不開人的審美感受和審美創造，美的意象在人對現實世界物的審美體驗中生成。現實世界是一個由三維空間與一維時間構成的四維時空，其中三維空間賦予萬物以體積與空間，一維時間讓萬物能夠生活。沒有時間維度的三維空間是靜止的，所有生物將不能運動、不能呼吸，也就不能存活，正是三維空間與一維時間構成了這個可游可居的四維時空。在四維時空生活的人沒有時間維度的自由，只能沿著時間箭頭通向未來，而不能反向穿越到過去。

（三）畫面中的三維時空

滕英在作品中沒有采用西方繪畫的寫實手法，因為對物象的寫實描繪會抑制意象的生成。也沒有追求純粹的形式而偏離藝術的本質，而是繼承發展了中國傳統繪畫的意境表現和線的表現力。

線的本質是一維空間，具有方向性和連續性。一維的線縱橫交織生成二維的空間，另外，一維線的方向性和連續性又可以模擬一維時間的方向性和延續性。滕英就是利用一維的線在作品中編織二維的畫面空間，利用一維線的方向性和連續性模擬時間，從而在編織畫面空間的同時引入時間維度。擁有時間維度的二維畫面不再是靜止的畫面，而是像現實世界一樣可游可居，是一個具有三維時空性質的意象世界。在這樣的意象世界，時間箭頭也不再發揮作用，觀者可以在遠近之間、在過去與未來之間自在游走。沒有透視焦點的畫面意象是開放的，觀者的自在游走與欣賞性再創造不會被畫面設定的焦點打擾，從而能夠獲得無限的美感。

滕英的作品徹底放棄了對現實世界四維時空的模擬再現，從現實世界的四維時空到畫面意象世界的三維時空，缺失的一個空間維度能夠更好地拉開藝術與現實的距離，美的意象會隨著距離的增大而逐漸清晰。在清晰與含蓄之間、在繼承與顛覆之間尋找平衡，用材料的物質性模擬人的精神性，表現具有東方的寫意與抒情的美感。

二、超越時空的意象本體

（一）雙重的三維時空

線在中國傳統繪畫中是意象生成的重要造型手段，滕英在作品中通過實物引入的線不僅繼承了傳統用線的視覺特性，而且擁有可感的觸覺特性。美的意象正是在審美感受中生成，美的意象也是在審美感受中得以呈現，而可觸可感的用線正能夠直接作用于審美意象的生成與呈現。另外在滕英的作品中，這編織而成的具有三維時空性質的意象畫面空間，在超越物象抵達意象的同時，又被另外一個編織而成的意象畫面超越，從而形成兩個相互平行、各自獨立又彼此滲透的、具有三維時空性質的意象畫面。觀者在欣賞這樣的畫面時，不僅能在單個意象世界游走，而且能夠在兩個各自獨立又相互聯系的平行意象世界之間任意穿行，真正做到穿行于有限與無限之間，抵達象外之象。

（二）永恒的時間

美產生于藝術家對物的審美感受，美的意象在傳遞感受的過程中呈現出來，在這個呈現過程中，對物象的專注會抑制意象的生成。為了極大限度地接近繪畫的意象本體，滕英在作品中引入物料的觸覺感受和視覺質感，以物的觸感和質感直接傳遞意象。物料和筆墨的使用也盡可能縮減到極限，極大限度地超越客觀物象，使用一維的線編織天地經緯、演繹宇宙萬物及生死輪回。

滕英在作品中利用一維的線來模擬時間的方向性和延續性，在畫面上引入時間維度，但是畫家深知一點，雖然可以沿著這個時間維度的任何一個方向自在游走，但卻無法抵抗游走時帶來的時間流逝。而意象呈現在超越物象的同時，也要能夠超越時間，從而完成徹底的超越以達象外。為了實現時間的超越，滕英作為女性藝術家的詩性就體現了出來。讓一維的時間通過自身卷曲形成閉環，這樣的時間閉環仍然具有時間的延續性，同時也不受方向限制，從閉環上任何一點出發最終都會回到原點。

畫家并沒有止步于此，對物象和時間的超越，都是在為最后的空間超越、抵達象外之象做準備。閉合的時間圈環在超越自身的流逝的同時，也把二維畫面分割成內外兩個獨立的二維空間，每一個二維空間又被其他時間圈環繼續分割，空間在時間圈環的無限分割中，超越自身的有限而趨于無限。此時的時間圈環像蠶一樣結了繭，終極的意象孕育而生。

（三）象外之象

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線演化為天地經緯，皴法演化為物的質感，筆墨虛實表現為編織的疏密。畫家的系列作品《秘密花園》，在精心編織的二維畫面中，線的疏密聚散既是虛實的對比，也是被喧囂打破的寧靜與和諧；既是從一維到二維、從無到有的編制與生成過程，也是突破有限空間顯露深層意象的過程。那里隱藏著宇宙的奧秘，給觀者提供了窺視隱藏的奧秘的契機，從而能夠抵達像外，在意象世界里自在游走，在突破阻隔的窺視中產生美感。

三、結語

正如畫家本人所說，只有心態平和，在力所能及的層面把自己修煉好，超越浮華的表象回歸生命的本初，在來去的經緯間、在視覺與感受的吻合中、在沖突和矛盾的動態平衡中，感受生命的秩序和理性的平凡，體悟中國傳統文化的中庸之道。在探尋藝術本源的過程中，超越自我的有限性，回歸到天人合一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