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組詩）

張志友

童年時，母親有個謎語：

房上有個碗，年年下雨下不滿

——煙囪。

——題記

一

煙囪

是古往今來的一只碗

裝不滿的是凄風苦雨

裝滿的是徐徐高揚的炊煙

再大的暴風雪也只能壓住一時的

煙囪

卻永遠壓不住母親點燃黎明的

炊煙……

炊煙一誕生就意味著向高處去

就意味著與藍天擁有同一個夢

寧可消散也不低下高昂的頭

我那生我養我的小村莊啊

所有的炊煙都朝著一個方向升起

伴著雞鳴 入詩入畫

二

炊煙

在遠山淡云中若有若無

在小橋流水中時隱時現

東晉的桃花源

最終也沒能飄出一縷炊煙

因為那個世界太缺少鄉愁

炊煙

最終的歸宿

是牽念五谷，牽念蕓蕓眾生的

茫茫天宇

而我所有憔悴的鄉愁

最終都瘦成了一縷炊煙……

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

老子的哲學也曾從炊煙里飄出

一旦天人合一

天上就會飄起一縷道法自然的炊煙

這世界上，即使什么都沒有了

只要有一縷炊煙

就會有一根哲學的余脈生生不息……

是炊煙養育了哲學

同時又是哲學關注了炊煙

四

我村前的一池草塘寂寞著日月的精華

然后水生草木

再然后草木生火

草木和人一樣

骨子里都蘊藏著天然的一把火

當一縷炊煙飄到村子的上空時

那重重的一筆

描繪著父母苦熬苦累、相克相生的五行

最后的結局是以火生土

以一把灰土回歸大地

繼續以土生金

以金生水

然后再以水生草木

跳不出天上五顆行星的命運軌跡……

我究竟是土還是金

是水還是蕓蕓眾生的草木……

我猜想

這個世界上最浩瀚的土

是不是來源于遠古一場浩大的火啊

燃燒之后

剩山剩水才是萬類的最終歸宿

也是萬類新生命的源頭

更是一縷炊煙的起點……

五

我關注

炊煙里那一縷一縷的草香

被草香熏陶過的人

總與苦澀和堅韌結緣

如今這世上

樓閣越來越多

雞鳴越來越少

污水越來越多

而炊煙卻越來越少

炊煙是田間的一種古老的呼吸

炊煙是農耕畫卷中不曾斷絕的香火

炊煙是五谷雜糧釀熟的余香

炊煙是鄉村的一條根

我把老家院子里的那株野草

移栽到城里的陽臺上

無論我怎么澆水施肥

都逃脫不了逐漸枯萎的結局

就像我的母親

一直都離不開她農院里的炊煙一樣……

母親生前說過

不管你在哪里飛

苦了累了

甚至迷路了

你就找一找炊煙

只要找到炊煙升起的地方就會找到你溫暖的家

因而

我就常在黃昏的時候

默默地眺望著家鄉的炊煙

望著望著

那縷縷炊煙就成了

母親晚風中的滿頭白發……

然而

煙囪是炊煙的根

與遼西暖暖的土炕息息相通

而炊煙就像一根風箏的絲線

牢牢系緊的是我永遠也飄不散的濕漉漉的

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