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梧桐葉

剛入職的志強發現單位這幾天有些不尋常。

辦公樓墻外垮塌的亮化工程霓虹燈，工人師傅正在加班搶修;一樓大廳電子屏幕，那個知字掉了一個口，通知成了“通矢”。管事的人說，這是自然老化，整修不如更新，果然，不到兩天新設備調試上墻。旁邊學習專欄裝潢一新，篇目光滑如亮，偶爾一陣風吹來，嘩啦的脆響。

更令人詭秘的是，樓道間遇到局領導，不再有回避的壓抑感，似乎干群一夜變得很融洽。比如，局領導會隨意摸下自己的口袋，撓著腦殼，忘了什么，笑嘻嘻的向職工討要一支煙。距離感一下子拉近，志強感到有些不自在，仿佛門口那株梧桐樹的花絮鉆進了脖頸，刺癢癢的。剛才在電梯里，志強的肩膀又被局領導不經意輕拍幾下，領導笑瞇瞇看著他，并沒有說什么，志強感到有些興奮，之后又有些傍惶。

志強這一切，同科室的宋大姐看在眼里，說，這不是年度民主評議考核又要開始了嗎？像咱們門口那棵梧桐樹，冬天一陣風吹來，枯枝爛葉沒了，過完春節，還是那棵老梧桐樹。哦。可志強認為，樹枝長新芽，葉子不與去年同。職工平時干個累死累活，這是向上級展示成果的好機會，馬虎不得。宋大姐笑瞇了縫。

局12樓大會議室不常用，二級單位有自己的“小單元”。桌面還有灰塵的水漬，看得出早晨打掃的急。

評議票有四個選項：優秀、合格、基本合格、不合格。宋大姐接過志強遞來的筆，戴上老花鏡，照著志強表格中的評議結果，在“合格”一欄抄了一個大大的對鉤。

按照會議程序，還要隨機進行職工談話，志強學著宋大姐的樣子，用手機將評議票反面墊桌面壓上。宋大姐的手機沒有空閑，她在用手機靜音打游戲。志強怕影響，獨自眺望窗外那株梧桐樹，搖曳的風舞，幾只小鳥在樹枝跳躍，一片枯葉隨著風的節奏擺動，像在蕩千秋。

會議室的空氣清潔劑有些濃，志強時不時去捏下鼻梁。這時手機震動，志強趁機推開窗戶透氣，查看手機信息，忽然一陣寒風吹來，讓他打了個冷顫。

看似神奇又尋常的一幕發生了，志強的評議票被剛才的一陣風吹到地上。他，宋大姐全然不知。

當志強回到坐位，才發現評議票已被人打了一個對折，用筆記本重新壓好。是誰呢？宋大姐邊打游戲邊搖頭。

民主評議會議結束，可關于志強的故事沒有結束。幾天后，有關志強填寫了一張不合格的評議票的議論，像門口那棵梧桐樹掉下來的枯葉隨風飄散，消息在單位悄聲彌漫。宋大姐聽了不順暢，要求和志強一起去局長那作證，可志強淡淡一笑：“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其實，志強內里是清楚的，不合格、基本合格、合格、優秀，年終獎的基數是不一樣的，如果這樣，雖然一張不合格的評議票不能代表什么，但這，是個態度，是個立場，是個觀點，是個強烈的信號，等于把自己推到了全體職工利益的對立面。

果不其然，局微信群由開始的幾句話里有話到公開討伐：“揪出那個吃里扒外剛來不懂事的年輕人。”宋大姐急得直跺腳，志強就是不愿到局長那去解釋。

一個周末，志強在微信群留言：各位同事，那張不合格的票是我的填寫的。不說別的，學習專欄有三篇文章，除了題目不一樣，內容都是一個模板抄出來的。這樣也算合格嗎？

“大家不再議論，專心工作，上級自有公正評價，打聽評議結果，違規。”局長發言了。微信群立馬一片沉寂。只是局長“壓倉”的這幾句話，志強并不知道。他退了群，也關閉了推薦入群的權限。宋大姐操心的電話打個不停。

一個星期后，志強出差回來，發現局學習專欄的體會文章全部是用鋼筆抄寫。局長微信志強：來我辦公室。

志強看到，才走一個星期，門口的梧桐樹就發了新芽，那片枯葉，不知被哪陣風吹跑了。

作者簡介：

方雷，男，湖北咸寧市通山人，副高級新聞記者，榮獲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榮譽證章。2019第36屆湖北新聞獎評選審核委員，湖北省廣播電視和網絡視聽行業專家庫成員。長期從事新聞采編和紀錄片攝制工作，新聞和文學作品散見央媒、省、市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