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日本“大陸花嫁”計劃提出的原因

呂秀一，沈 楠

（1.玉林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廣西 玉林 537000；2.大連大學 東北亞研究院,遼寧 大連 116622）

一、日本向中國東北進行移民的動因及目的

中日甲午戰爭與日俄戰爭之后，日本成為與西方列強一樣擁有殖民地的國家。在殖民統治中，日本無疑“學習”了西方殖民統治的民族、人種的差別意識、愛國主義意識等，但由于日本的近代化改革的不徹底性，其殘存的軍國主義意識與天皇制，使得其侵略擴張意識更為凸出。

日俄戰爭結束后，出任滿鐵首任總裁的后藤新平，在《滿鐵總裁就任情由書》中提出了“滿洲經營”的統治理念：“日俄的對抗，恐并非滿洲一戰而終，第二次戰爭何時而起不得而知。當勝券在握時，應先發制人；不能操勝之時，應持重以待時機；即便開戰而不能勝，也要留有善后的余地。總之，我國在滿洲應居于以主制客、以逸待勞的地位……然而若想達此目的，第一經營鐵路；第二開發礦碳；第三移民；第四興辦農牧諸農業設備，其中應以移民為要務……”[1]。隨后，根據后藤新平的統治理念，出于國防的目的，開始進行“試驗移民”，但此次實驗由于政策上的失誤、經營不善，多數移民奔走流離，以失敗而告終。

20世紀30年代，日本進行了以日本政府為主導、日本農民為主體、以中國東北地區為目的地的殖民侵略活動。當時的日本社會普遍認為地廣人稀、物產豐富的中國東北是移民的理想之地，“滿洲”是地球上最有利的移住地[2]。早在1927年7月，田中義一首相在東方會議上發表的《對支政策綱要》中，特殊強調:“滿蒙，特別是東北三省地區，對我國國防及國民生存擁有重大的利益關系，因此，我邦不僅要特殊考慮，而且……作為接壤之鄰邦，又不能不感到有特別的責任……萬一動亂波及滿蒙，由于治安混亂，有侵害我在該地特殊地位和權益之虞時，不論來自何方……都要決定不誤時機，采取適當措施。”[3]

1931年，日本發動了“九一八事變”，占領了中國東北。為了鞏固其侵略果實，日本再次提出移民中國東北，為此，日本各界鼓吹向中國東北進行移民的狂熱分子，紛紛拋出了其移民計劃。其中，以拓務省、加藤完治集團、關東軍的活動最為活躍。

1932年1月23日，關東軍召開了“滿蒙法制及經濟政策咨詢會議”，關于“滿洲移民”問題進行了探討。加藤集團的那須浩、橋本傳左衛門應邀參加，并在會上極力鼓吹“滿洲移民論”，主張“土地饑餓”之下的農村貧農的次子、三子應該是進行農業移民安置的重點，以解決當時社會農村危機。1932年2月關東軍采納其大部分主張而制定了《移民方策案》、《日本移民案要綱》、《屯墾兵制移民案要綱》。在《移民方策案》中，計劃在15年內移入中國東北“普通移民”10萬戶，“屯田兵制移民”10年內移入1萬戶。由此可以看出這一時期，關東軍進行移民活動的主體是“普通移民③“普通移民”是以毫無軍隊經驗的農民為主體的移民團，移民主要從事水稻種植。”。雖然是“普通移民”，但是根據當時“滿洲”的治安情況，其還是武裝起來的“國防移民”。但是，關東軍當時并未充分認識到中國人民的反抗力量，因而并沒有足夠認識到農業移民維持治安的重要性。

此外，加藤完治還積極向拓務省兜售其移民計劃，并與農林次官石黑忠篤、宗光彥共同協商制定了《滿蒙六千人移民計劃案》。其主要內容為1932年度輸送移民6000人（此外有移民干部300人），其募集地域主要是日本的東北、北陸、關東地區；日本的農業移民，必須以退伍軍人為主體的“武裝移民”；50年后，在滿蒙居住的日本人最低限度要達到500萬人[4]23。受到加藤集團6000人移民案的影響，拓務省斷然決定實行移民計劃，并且以《滿蒙六千人移民計劃案》為基礎制定了“滿洲移民計劃案”。對于“滿洲移民”計劃，大藏大臣高橋是清等人以財政困難為由表示強烈反對。1932年5月15日，青年將校們聲討腐敗的政黨政治，突襲了閣僚及國家元老，犬養毅首相遭到殺害，政黨內閣時代就此告終，以此為契機，軍部開始深入干預政治。當時，負責移民的行政部門是拓務省，拓務省在以海軍大將齋藤實為首的內閣成立之際，試圖進一步推進移民計劃，加藤完治被選中促進這項工作。

當時日本各界除了加藤集團積極鼓吹向中國東北進行移民，還有一位重要人物也積極鼓吹進行移民，即被稱為“滿蒙移民之父”的東宮鐵男。1932年6月7日，東宮向關東軍提交了《以在鄉軍人編成吉林屯墾軍基干部隊，永久駐在吉林省東北地區的意見書》，建議以日本退伍軍人組成吉林屯墾軍基干部隊，指導和監督吉林過剩兵的歸農化和朝鮮農業移民，承擔吉林省東北部的治安維持任務[4]13。東宮的意見書著重強調移民維持“滿洲”治安的重要性，該意見書得到了關東軍的采納。

1932年6月14日，接受拓務省到中國東北尋找移民地點的加藤完治到達奉天，經石原莞爾的介紹，東宮與加藤進行了會面，雙方就移民計劃進行了深入的交流與探討。經過爭論，東宮放棄由日本預備役軍人統制大批朝鮮人的農民武裝，接受了加藤的完全以日本內地人口為主體的移民構思，雙方就此達成一致，同時，東宮強調加強針對蘇聯和中國抗日游擊隊的防衛作用，兩個移民構想實現合流。對于移民的分工，對于日本本土移民的宣傳、募集和派送的工作由加藤負責，而東宮負責入殖地的建設和接收與安置的工作。在兩人協商的基礎上，關東軍特務部于1932年9月13日，決定制訂《關于向滿洲移民要綱案》，該要綱案明確提出日本農業移民所具有的四項軍事、政治作用，即規定“日本移民在滿洲國內扶植日本的現實勢利，充實日滿兩國國防，維持滿洲國治安，并建立以日本民族為指導以謀求遠東文化之成就為重點”[4]11。同時，拓務省迅速制定了預算方案，并在臨時帝國一會上通過了“第一次實驗性移民”500人，20萬日元的預算，至此“滿洲移民”開始作為一項國家政策付諸實踐。

日俄戰爭結束后，日本就已經開始出于國防的目的進行移民，但以失敗而告終。但是，日本并未放棄將滿蒙地區納入其殖民統治的范圍。特別是在九一八事變后，其進行移民活動不再局限于經濟活動，政治與軍事意圖更為明顯，說明其侵略擴張意識的進一步增強。

二、“大陸花嫁”計劃的提出的原因

為了達到永久占領中國東北的目的，日本于1932年派遣493人作為第一批開拓移民開赴“滿洲”，直至1936年，日本共進行了五次移民入殖（如表一），進行先期的建設。

表一 拓務省滿洲農業移民

在移民團到達入殖地進行先期建設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系列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嚴重威脅著移民活動能否繼續進行。在第一次移民團剛到達佳木斯永豐鎮，便受到抗日游擊隊的攻擊，從1932年10月到達佳木斯至1933年2月末，完全處于“匪賊頻繁攻擊，多次全副武裝就寢”[4]388的狀況，移民們精神一度處于緊張的狀態。同時，繁重的勞動與大腸炎、阿米巴痢疾、地方病等，使得開拓團員身心俱疲，出現了被稱之為“屯墾病”的現象，在第一次移民團中有300多人患病。由于屯墾病的蔓延，在移民團中出現了“干部排斥運動”，雖然在東宮與加藤的勸說下得以鎮壓而平息，但是仍有大量的退團者。1934年，隨著“土龍山事件”的爆發，移民團員遭到更嚴重的打擊，退團人數大增，致使第三次移民的募集人數大為減少，武裝移民計劃一度出現危機。據東亞勸業公司就移民團的狀況所做的秘密報告：“移民團團員開始搶奪雞、豬，去飯店吃飯不付錢，街頭斗毆等行為日趨嚴重，甚至有強盜、強奸者，比匪賊更可怕”[5]。如若不解決“屯墾病”問題，此時的移民狀態恐怕難以繼續擔任維持當地治安、充實國防的任務，而將使移民活動再次走向失敗。

解決“屯墾病”，安定日本移民的生產生活并增加其規模是移民計劃得以繼續進行的關鍵。為此，日本拓務省于1935年6月5日，發表了《第四次滿洲農業移民募集要綱》。其中，對于家屬關系的規定為：“盡可能是已婚者，但在招領家屬之前須過獨身生活（約一年）。能參加勞動的家屬以多為善”[6]。同時，東宮鐵男也極力主張讓移民的配偶也到中國東北入殖，以期通過其入殖安撫、慰問開拓團員的情緒。因而，其率先提出“大陸花嫁”計劃，并且進行積極的宣傳。

東宮親自寫了一首“新日本少女嫁到大陸”的詩，并且在1933年2月寫信給當時在奉天生活的畫家小倉圓平，請求他為“大陸新娘”的宣傳征召作畫。東宮在信中說道：“北滿武裝移民團自去年秋天渡滿以來，克服了種種困難，第一次移民終于在2月11日移住到入殖地永豐鎮。……這得到了‘日滿兩國’政府的大力援助，唯有獲得移民良妻一事最為頭痛。盡管采取了各種努力，但仍不能使移民家庭安定的話，想要永久居住是不可能實現的。而且，來自東北11個縣的移民缺少對于國外的認識，移民家鄉的少女及其父母對于遠嫁滿洲躊躇不定。當然，拓務省對于送出移民之妻事業給予援助，但是僅僅通過講道理或命令是不可行的，使少女及其父母心向滿洲，別無他法，拜托先生以‘讓內地的少女及其父母安心，勸導其嫁到大陸’為題，創作一幅宣傳原畫”[7]140。隨后，東宮向關東軍提交了申請書，在申請書中對其計劃進行了詳盡的說明。關東軍在1933年4月制定的《日本人移民要綱案》中明確提出：為了移民村的“健全發展”，“應以保持男女人數適當的均衡為原則”[8]。同年10月，東宮拜訪了剛剛從美國視察移民地情況而歸滿的友人寺島萬治，東宮向其說明了在滿移民開拓團的情況與困境，寺島給予其意見說：“滿洲的情況與美國的殖民地的情況大有不同。移民地需要女人，有女人在的話，會變得平安無事。女人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讓家里招募花嫁送過來吧”[7]142。

1934年，根據東宮的計劃，移民團干部回到日本本土，到各自的家鄉募集“大陸新娘”。在此過程中，他們得到了當地婦女團體們的支持與協助，共募集到30名新娘。1935年2月，千振村為獨身團員舉辦了有組織的“新娘”招募活動。[9]新娘的募集首先是派代表到團員的家鄉進行動員，通過縣政府、女子青年團、宣傳機構等向人們呼吁開拓滿洲的意義。此外，還通過地方報紙進行宣傳。在全國范圍內共募集到130名新娘，于同年6月到達。在1936年3月中旬到4月中旬，移民干部8名，回到各自的家鄉，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按照計劃募集了65名“大陸新娘”。大陸新娘的到來，使得移民計劃得以繼續實施。隨著移民規模的擴大，特別是1937年《二十年百萬戶送出計劃》的實施，大陸新娘的招募逐漸擴大到全國范圍內，至1939年，招募“大陸新娘”正式成為一項國策開始實施。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日本從1932-1936年進行“武裝移民”進行先期建設的過程產生了諸多的問題。特別是“屯墾病”的出現，使“滿洲移民”計劃一度瀕臨破產。為了安撫、慰問男性移民，使其永久居住在“滿洲”，女性開始作為“安撫工具”而出現。“大陸花嫁”計劃最初由東宮鐵男所提出，但是其規模較小，隨著“滿洲移民”數量的增多，“大陸花嫁”計劃也逐漸演變為一項國策。

三、日本女性移民“滿洲”的社會原因

對于男性而言，尤其是家中的次子、三子，由于日本土地資源的匱乏與家族繼承制的原因，到“滿洲”可以獲得大量的土地，因而對其而言是具有極大吸引力的。但是，對于女性而言，政府讓其只身前往“滿洲”與男性結合，應該是難以令人接受的，但是，情況并非如此，被送往“滿洲”的女性大多是自愿前往的。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其自愿奔赴“滿洲”的呢？除了當時狂熱的軍國主義“洗腦”而激發的愛國“熱情”外，從其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來看，可以得知原因。

首先，1929-1931年世界經濟大危機的影響。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后，于次年1月開始襲擊日本。經濟危機首先從銀行證券開始，繼而物價暴跌、對外出口貿易銳減，特別是生絲出口銳減、生絲價格暴跌，大量的企業破產。此次危機持續了三年之久，對于日本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產生深遠影響，此時期被稱之為“昭和恐慌”時期。

受到經濟危機的影響，日本的國民生活也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大量的工廠為了擺脫經濟危機，以解雇工人、降低工資為手段轉嫁經濟危機，導致大量的工人失業。據記載長野縣諏訪地區80多家工廠全部陷于無限期停產狀態，3000多女工失業。1932年民營工廠職工的實際工資比1929年下降了15%，特別是纖維紡織業遭到毀滅性打擊[10]。由于經濟危機的影響，大量的人口失業，加之政府的救濟難以滿足失業人口的需求，大多數的家庭面臨著生存危機，特別是婦女、兒童，因而，城市中大量的婦女希望出外務工補貼家計。

與此同時，農村的狀況更為嚴重。農民的家庭生活難以為繼，特別是1930年，日本米價下跌，導致饑饉發生，1931年、1934年日本東北地方及北海道地區遭受凍害，導致糧食短缺、大規模的饑荒。同時，由于生絲價格暴跌，大量的失業人口回到家鄉，使得大量的家庭失去了經濟來源，家庭生活陷于更貧困的狀態。部分農村貧困女子為了擺脫貧困的生活，不得已成為了“娼妓”，一部分女性受到日本媒體等的影響，選擇了“渡滿”。

其次，日本媒體、婦女團體等的宣傳。1930年代的的農村女性中很多有城市的經驗，少部分是通過讀書，大部分人是通過女中奉公。《家之光》、《主婦之友》是當時日本農村女性獲得信息的主要途徑，農村女性們開始對自己的生活環境有了新的認識，對自己需要承擔過重的勞動、家族中低下的社會地位而感到不滿，城市中新型的小家庭形態為農村婦女所向往。于此同時，為了能夠募集到更多的“大陸花嫁”，由大日本青年女子團創辦的《處女之友》以及滿洲移住協會創辦的《開拓滿蒙》等雜志上，頻繁的刊登有關“滿洲大陸花嫁”的美好生活，描繪出僅以愛情為主、通過自己的努力即可獲得美好生活的美麗圖畫，這給處于貧困中的女性們帶來了希望，其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擺脫貧困，變得富足，過上幸福的理想生活。

除了上述原因，日本農村女性渴望通過移民擺脫過勞狀態，獲得自由也是原因之一。在日本明治維新之后，在家族中雖然提倡一夫一妻制，反對蓄妾，建立以愛情為紐帶的婚姻生活，但是實際上女性的地位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提高。在日本近代，“修身教育”是每個女性的必修課，其主要理念是“成為以家庭為核心的賢妻良母”。在此教育下，一方面，女性要承擔妻子與母親的責任，從事農業勞動、照顧家人、撫養孩子；另一方面還要受到“賢妻良母”的規范的制約，特別是在戰爭爆發后，男性離家參軍，已婚婦女往往會受到來自公婆、鄰里的監督，沒有自由。可以說，農村女性們在家族中處于最底層，身心均受到壓迫。在種情況下，“移民滿洲”為其帶來了新的希望，其可以通過自己的勞動，建立真正以愛情為主的婚姻生活，可以在充滿愛的“小家庭”中充當“女主人”。

綜上所述，“大陸花嫁”計劃從其提出到實踐有著深刻的政治與社會原因。一方面，出于鞏固日本侵略果實、防范俄國的目的，日本進行了“滿洲移民”，以期永久占領“滿蒙”。但是，由于“屯墾病”的爆發，“滿洲移民”一度瀕臨破產。為了挽救該計劃，東宮鐵男提出了“大陸花嫁”計劃，并且逐漸演變為一項國策；另一方面，受到世界經濟危機的影響，日本出現了“昭和恐慌”，大量的人口失業，日本家庭面臨著生存危機。為了擺脫貧困，農村女性在日本媒體宣傳的影響下選擇奔赴“滿洲”，尋求理想生活，此外，還有一部分女性為了擺脫過勞的生活狀態、獲得身心的自由，建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選擇奔赴“滿洲”。1945年8月，隨著日本的戰敗，日本“大陸花嫁”計劃徹底退出歷史舞臺，其短暫的存在只不過是日本“滿洲移民”政策的附庸和日本軍國主義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