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融合與創(chuàng)造”

方心

摘 要：作為擅長表現(xiàn)人體美的畫家，雷諾阿在傳統(tǒng)人體畫的基礎上，融合多種形式因素，創(chuàng)造出具有個性特征的人體畫。文章主要從形式與手法的角度分析雷諾阿人體畫的特點，并借此探究與傳統(tǒng)人體畫之間的聯(lián)系，把握人體在雷諾阿繪畫中的獨特美感。

關鍵詞：人體畫;雷諾阿;傳統(tǒng)人體畫;融合;創(chuàng)造

人體一直都是西方藝術最重要的表現(xiàn)對象之一。據(jù)華薩利記載：“意大利公認的領袖米開朗基羅說過，那些東西（田野、樹木、工場）應當作為較差的人的消遣與補償，因為藝術真正的對象是人體。”[1]對于繪畫來說，半裸或全裸的人體成為常見的主題。從古希臘到文藝復興，從巴洛克到新古典主義，人體畫都占據(jù)了大部分篇章。即使在現(xiàn)代繪畫中，人體畫依然具有極強的生命力，顯示出畫家對“人”自身的解讀和探尋。

在豐富多彩的人體繪畫藝術發(fā)展過程中，19世紀法國畫家雷諾阿展示出極大的熱情與才能，創(chuàng)造出大批人體畫作品并受到廣泛的認可。蘇聯(lián)著名文藝評論家阿爾巴托夫贊揚雷諾阿的人體藝術作品：“他的視覺之精微，他的肖像畫之豐富和精致，他畫的眼、嘴乃至整個面孔之富有神韻，他的趣味之純正，他的手法之駕輕就熟。”[2]其中，描繪女性裸體最受贊譽。在他的畫中，女性人體體結實、豐腴、有肉感，色彩強烈，充滿誘惑。相較于傳統(tǒng)的人體畫，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具有不同的特質，個性特征鮮明。本文主要從形式與手法的角度分析雷諾阿人體畫的特點，并借此探究其與傳統(tǒng)人體畫的聯(lián)系，把握人體在雷諾阿繪畫中的特殊美感。

一、雷諾阿畫中人體的造型語言

基于傳統(tǒng)人體藝術的造型特點，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姿態(tài)優(yōu)美，肉體飽滿，具有古典主義的理想美。同時，雷諾阿在前人的基礎上對表現(xiàn)形式加以改造，融入對人體美的真實感受，使人體的造型語言具有個性特點。下面分別從人體的姿態(tài)、形體及結構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姿態(tài)

在統(tǒng)一的場景設定下，畫中女性身體多為側身而坐的姿勢或是臥躺式，如花朵盛放的身體占據(jù)大半個畫面。在雷諾阿眾多的人體作品中，表現(xiàn)沐浴的場景最為常見，特別是在畫家的創(chuàng)作后期。在畫面中，她們有的微微抬起手抓著遮擋的衣物，有的彎著手輕輕整理垂下的頭發(fā)，都在享受沐浴后的愜意。女人們的肢體動作看似隨意自然，但平緩的動態(tài)間卻顯露出優(yōu)雅的氣質，令人不禁聯(lián)想到古典主義的人體造型，如雷諾阿于1895-1897年間創(chuàng)作的《橫臥的裸女》。在這幅畫中，女人的姿勢顯然借鑒了喬爾喬納的作品《沉睡的維納斯》，使臥躺的女性人體具有靜謐的古典氣質。同時，兩者的姿態(tài)也存在不同之處。相較于接近流線型的女神維納斯，雷諾阿微微舒展了裸女的肢體，使其雙臂與雙腿有一定的彎曲，從而讓人體的姿態(tài)顯得更加放松自然，也為畫中的女子增添一絲歡快的趣味。如同作品各自的題目一樣，喬爾喬內筆下的女性身體的形態(tài)極為流暢，顯示出神性的嚴謹與莊嚴，而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姿態(tài)則僅僅為了表現(xiàn)生活中的人體動態(tài)。這點從動作的目的性角度來看，雖然兩者的姿勢相似，雷諾阿參照了前者的人體造型來設計女性的形體，但是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屬于實用性動作，這些動作既不象征感情，也不代表思想，只是描繪生活中偶然一見的某個真實動作，具有現(xiàn)實性。

（二）形體

畫中女人體的外形特征幾乎一致，她們都有圓圓的臉蛋、細長的眼睛、平靜的表情，女性的四肢格外粗大、乳房飽滿突出、臀部寬大肥碩，展現(xiàn)出健康的女性形象。這種充滿肉感的女性身體令人不禁聯(lián)想到魯本斯的裸體藝術，無論是創(chuàng)作早期的《水邊美女》，還是中期的《陽光下的裸女》以及后期的《浴女圖》，都可以從中看到體型豐腴健壯的人體，表現(xiàn)出屬于魯本斯的“米紅色肉體的歡樂”。這種比例夸張、具有強烈肉欲特征的裸女，從某種意義上講，象征生殖與繁衍的功能，暗喻大自然賜予女性的力量。但是，雷諾阿畫中的裸女與魯本斯有所不同。雷諾阿在原有的形體基礎上表現(xiàn)“青春期”的浴女，進一步強調這種與生俱來的力量。相較于魯本斯畫中過于肥胖的肉體造成的累贅感，雷諾阿畫中的女性身體雖圓潤豐滿但肌膚緊致，少有褶皺，吹彈可破的肌膚，仿佛暗示己發(fā)育成熟，人體像自然結出的豐碩果實，有一種未經(jīng)憂患、渾然天成的美。這種獨特的美既表現(xiàn)出人體的崇高與神秘，具有古典主義氣質，又體現(xiàn)出女性未染世俗的單純，具有一種簡單的力量。

（三）結構

作為歌頌人體美的畫家，雷諾阿對人體結構的表現(xiàn)有個性的表達方式。在保持人體合理比例的前提下，雷諾阿弱化了部分結構的刻畫，加強關鍵部位的形體轉折，突出表現(xiàn)人體的整體動態(tài)，這點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安格爾的人體畫，著重用線來規(guī)整人體的輪廓，并不對結構有過多的描繪。從視覺效果來看，這種表現(xiàn)形式弱化了肌肉之間與形體之間的組合關系，人體輪廓的結構穿插關系也被模糊。需要注意的是，雖然雷諾阿并沒有對人體結構進行細致入微的刻畫，但是這種概括化的表現(xiàn)方式是在畫家對人體結構有更深層理解的基礎之上形成的。他將復雜的內部結構用更清晰明了的方式表達，每一處結構都準確無誤，應有盡有，并且對細節(jié)刻畫的視覺分寸把握得十分到位。這種駕輕就熟的表現(xiàn)能力以及對結構的協(xié)調，使雷諾阿的人體畫達到一種“返璞歸真”的渾厚，保有一種永恒的安定狀態(tài)。如雷諾阿的作品《裸女與帽子》，畫家在不過分強調結構的基礎上，著重表現(xiàn)皮膚和肌肉，使女性的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含蓄柔和的肉體美。

二、雷諾阿畫中人體的表現(xiàn)手法

“只有當我感覺能夠觸摸到畫中的人時，我才算完成了人體肖像畫。”[3]這是雷諾阿對人體畫的理念。為了達到這種表現(xiàn)程度，柔和細膩的處理手法提供了很大的幫助，主要體現(xiàn)在畫家對顏色的干濕選擇與筆觸的銜接上。受浪漫主義大師德拉克羅瓦流動幻彩的風格影響，雷諾阿選用透明畫法來表現(xiàn)人體。透明畫法是一種傳統(tǒng)的油畫表現(xiàn)技法，是用透明而輕薄的顏色分層在畫面上疊加直至獲得想要的效果。這種畫法將各種色調融合在一起，形成模糊的、彩虹般的效果，并且使人體身上許多微妙的關系得以展現(xiàn)。同時，從事彩繪瓷畫的經(jīng)歷，促使雷諾阿在人體畫上沿用細膩、輕柔的筆觸來疊加透明色層，各種顏色的筆觸銜接得十分自然，不留痕跡。這種柔和的手法在雷諾阿1876年的作品《陽光下的女人體》中得到完美的體現(xiàn)。畫中女人的臉蛋顏色濕潤，眼睛陷入深深的陰影中，卻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細微的色彩變化。薄膩的油色、交錯重疊的筆觸使畫面具有搪瓷般平滑的效果，使人不禁想起洛可可畫家布歇的作品。

除了在筆法上的獨特運用，雷諾阿還利用變化的色彩來表現(xiàn)人體。在人體的顏色上，雷諾阿有固定的一套色系。前期的用色偏冷，多為冷黃色、粉綠灰色和群青灰色，后期的用色偏暖，熱衷用玫瑰色來表現(xiàn)血液的流淌。同時，在保持顏料透明性的基礎上，大膽利用各種色彩之間的對比，如色相、色性、純度等性質，來表現(xiàn)人體的肌肉組織與肌膚特點，形成微妙的色調變化。《金發(fā)浴女》是雷諾阿人體畫的代表作之一。畫面中的女人有著蓬松的金發(fā)、豐滿的體態(tài)，在藍色海水的襯托下，如同古希臘雕刻一樣堅實。其中最為特別的是畫家對女人身上陰影的處理，并沒有一味地再現(xiàn)實際的暗影顏色，而是利用補色來表現(xiàn)形體的暗面。這點與傳統(tǒng)人體畫相比，具有較大的差異。傳統(tǒng)人體畫主要運用明暗光影來體現(xiàn)人體的立體感，而雷諾阿是利用色彩關系來表現(xiàn)形體的變化，講究對“形”與“色”的整體掌控。這種利用色彩來塑造人體的方式，體現(xiàn)出雷諾阿對印象主義繪畫的借鑒，使雷諾阿的人體畫不僅具有古典主義的細膩柔美，還擁有印象主義的色彩魅力。

三、雷諾阿的人體畫與傳統(tǒng)人體畫之間的異同

從以上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無論在造型語言還是表現(xiàn)手法上，雷諾阿的人體畫與傳統(tǒng)人體畫之間聯(lián)系緊密又存在差異。一方面，傳統(tǒng)人體畫為雷諾阿繪畫中的人體奠定美的基礎。在形式上，無論是早期的人體藝術還是新古典主義的人體畫，都為雷諾阿如何展現(xiàn)人體的美提供了有力的參考，使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具有美的體形與動態(tài)的源泉。同時，在技法上，傳統(tǒng)人體畫展示了表現(xiàn)人體美的實際畫法，透明畫法的運用使雷諾阿畫中的人體具有細膩與柔和的美，正值最青春最美的時候。這些因素都直接影響雷諾阿的人體畫，使畫中的人體始終透著一種古典主義特有的文雅端莊的氣質。可以說，雷諾阿的人體畫是一條紅線，將整個人體藝術史連起來，從中我們仿佛看到了喬爾喬內、魯本斯、德拉克羅瓦、安格爾等人體大師的影子。

另一方面，雷諾阿雖基于古典主義理想美法則，學習大師們筆下的人體，但他并沒有沉溺其中，而是選擇走出畫室，面向生活，觀察真實的人并表現(xiàn)所感受到的自然美。相比于傳統(tǒng)繪畫中幾乎完美的理想化人體，雷諾阿畫中的人體更接近生活中的人，是對現(xiàn)實真切的反映。兩者之間的差異從根源上看，是時代精神的產物。正如黑格爾所說：“人們的審美情趣與藝術創(chuàng)作的形成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每個時代都有各自的特殊精神和思想情感，要按照當時的精神對原有的材料加以改造。”[4]雷諾阿受19世紀法國時代精神的影響，主張藝術創(chuàng)新和變革，反對墨守成規(guī)。同時，小資產階級在精神層面的要求也在雷諾阿的畫中得到體現(xiàn)，肯定人的自我價值，提高人的個性價值。這些情感因素體現(xiàn)在雷諾阿的畫中，充滿生命力的女性身體，那么生動、歡快，形象真實得就像生活在人們身邊的人一樣，是具有溫度的肉體。從美的感受的角度來看，雷諾阿的人體畫所追求的是一種新的美。這種美是更符合人性、更接近社會生活與自然世界本身的真實，它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審美的“共同感受力”，滿足了更多觀眾對美的需求，進一步增強了雷諾阿人體畫的感染力。

四、結語

總的看來，雷諾阿的人體畫是基于傳統(tǒng)人體畫的進一步豐富與發(fā)展。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雷諾阿的人體畫找到了平衡點，形成一種特殊的、難以言喻的美感。其中不僅包含古典主義理想美，還散發(fā)著現(xiàn)實主義的自然美，就像一壺清澈的美酒，既不太濃烈，又足夠難忘。也許正如雷諾阿所說：“我喜歡的作品是能給人永恒的美感，卻并不處處向人炫耀這種美的作品。”[5]

參考文獻：

[1]丹納，曹園英.藝術哲學[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7：9.

[2]邵傳烈.走向人間的維納斯：模特兒的文化史[M].北京：知識出版社，1990：85.

[3]牧野.雷諾阿關鍵詞[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0：72.

[4]陳望衡，李丕顯.黑格爾美學論稿[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86：251.

[5]華語.雷諾阿畫傳[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56.

作者單位：

首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