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百苗圖”中“克孟牯羊苗”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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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云南昆明 650000)
“百苗圖”系清代陳浩所纂《八十二種苗圖并說》一系列抄本的總稱,是貴州省重要的民族志典籍,也是后人研究貴州各民族文化不可多得的歷史民族圖志。根據楊庭碩先生所著《百苗圖抄本匯編》的編目,“百苗圖”中第四十四幅圖的“克孟牯羊苗”屬于苗族黔中南支系麻山亞支系,分布于貴州省麻山、花山兩地,在今天的行政建制中歸屬于安順地區的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長順縣、羅甸縣、惠水縣,以及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望謨縣,操苗語麻山次方言[1]。“克孟牯羊苗”這一名稱的出現,最早見諸明中期成書的(弘治)《貴州圖經新志》,尤以明代后期田汝成所著《炎徼紀聞》一書的記載最為系統。《炎徼紀聞》原文云:“其在金筑者,有克孟、牯羊二種。”文中的“克孟”是這個苗族群體的自稱音譯,克為詞頭,表示人群的類屬;孟即當地苗族對人和人的群體一詞稱謂的音譯。牯羊,則是地名的反切音譯,在當地的苗語中意思是山谷,或者特指喀斯特山區的陡峭山谷。克孟牯羊苗,整個詞的含義是指居住在山谷中的苗族[2]。“擇懸崖鑿竅而居,不設茵笫。構竹梯上下,高者百刃。耕不挽犁,以錢镈發土,耰而不耘。男女躧笙而偶,免乳歸其聘財。親死不哭,笑舞浩唱,謂之鬧尸。明年,聞杜鵑聲則比屋號泣,曰‘鳥猶歲至,親不復矣’”[3]。在“百苗圖”中的各個抄本中的記載為:“耕不用牛,以鐵镈代犁,耰而不耘。”[4]這里僅以田汝成所著《炎徼紀聞》的記載展開討論,而有關農具形制的探討,則以“百苗圖”中“克孟牯羊苗”的繪圖所見農具為依據。
“錢镈”二字連用,由來已久,但歷代學者對其效用卻其說不一。有人認為是除草工具,有人認為是翻田工具,也有人認為既是除草工具又是翻田工具。但考慮到下文明確提及其效用是“發土”,加之還有“不耘”二字做例證,更能證明這一農具與除草無關。據此,筆者認為此處的“錢镈”,乃是一種挖土成坑的農具。不過,田汝成的原文對這個工具的形制卻無一字說明,故只能借助“百苗圖”的附圖提供依據。
前人對“耰”的理解,有如下記載:“古農具名,行如榔頭,用來擊碎土塊,平整土地。播種后,用耰平土,掩蓋種子。”由此看來,“耰”這種農具的農事操作是將土塊打碎,以提高土壤的透氣性能,又能夠將播下的種子覆蓋。“不耘”則是指不從事中耕除草,也能夠獲得收成。這樣的行文,同樣因為文字說明過于簡潔,長期以來,研究者都難以猜度,為何能做到這一步?
總之,對這一文字的理解,至今仍然是一個謎。但如果換一個視角,從生態適應和種植對象的生物屬性相互匹配的思路出發,這樣的記載,依然可以得到令人信服的表述。
原來,“克孟牯羊苗”的生息地帶是喀斯特峰叢洼地的分布區,地表崎嶇不平,石山林立,底部土層較厚,甚至會形成溶蝕湖。由于這里的土壤都是石灰巖風化而來,土壤顆粒很小,質地緊密,透水、透氣性能差,而且往往土石間雜。因而“耕不挽犁”,其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之所以不用鋤頭,而要以錢镈發土,原因全在于,在土石相間的環境下,鋤頭容易損壞,但錢镈卻可以翻動石頭夾縫中的土,因而以錢镈翻土,同樣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再加上土質黏重,如果不松土,就不能將播下的種子覆蓋,農事操作中需要“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為何“不耘”就可以獲得收成,則與種植對象直接相關。不過,原文對此也不置一詞,以至于對“不耘”二字的理解還需要另加分析。
憑借日本學者堀田滿的研究,筆者有幸注意到,在我國西南地區各少數民族中,漢族地區的農耕技術未傳入前,他們種植的糧食作物不是禾本科類農作物,而是芋頭、山藥、葛藤等塊根作物[5]。此外,還包括顆粒較大的薏仁米類禾本科糧食作物。更值得一提的是,棕櫚科桄榔類的高大木本糧食作物,雖然在當代的田野中已經幾乎看不到當地鄉民利用了,但該類作物在歷史上也是他們的主要食物來源之一[6]。對那些塊根類作物而言,其食用部分是它們的塊根。種植時所用的種子,并不是真正意義的植物種子,而是從作物塊根上切下來的切塊,或者是用這些植物藤蔓上長出的“芽胞”去繁殖。而這樣的塊根切塊或者是“芽胞”,形體大,營養物質含量豐富,種下后,一旦出芽,生長速度極為迅速。而依靠種子長出的雜草,生長的速度比此類農作物的速度要慢得多,加上這樣的糧食作物,葉片高大,大多數還是藤蔓狀,即使長出雜草,藤蔓也可以攀沿雜草蔓延生長,雜草也就無法干擾這類作物的生長。同樣因為種植的對象是塊根類作物,所以用錢镈發土,種下塊根后,必須打碎黏重的土塊,蓋住種下的塊根切片和“芽胞”,這樣才能保證不被鳥獸偷食。這樣一來,才能準確理解田汝成原文的正確含義。所謂“不耘”,是因為這樣的農作物根本無須除草。
至于田汝成原文中的錢镈,到底是什么樣的農具?后人的研究同樣其說不一,但“百苗圖”提供的附圖卻可以讓我們看到這種工具的形制結構。請參見圖1-圖6。

圖1 “劉甲本”①《七十二苗全圖》簡稱“劉甲本”,該本現由貴州省收藏夾劉雍先生收藏。

圖3 “劉乙本”③《黔苗圖說四十幅》簡稱“劉乙本”,該本由劉雍在北京購得,收藏家中。

圖4 民院本④《百苗圖》(殘本)簡稱“民院本”,該本是貴州省都勻市黃氏家族藏本。

圖5 臺甲本⑤《苗蠻圖冊》簡稱“臺甲本”,現存臺灣歷史語言研究所。

圖6 I.H.E.C.,Paris⑥該本是劉雍與法蘭西博物館作私人資料交往時復制而來,復制件現由劉雍收藏。
由于所附各抄本繪圖客觀上存在著較大差異,為此筆者借助實測放大的手段,將錢镈這種農具的形制和結構復原如下,參見圖7。

圖7 實測放大的錢镈(手繪版)
此處所稱的“錢镈”,與先秦時期耒耜之耕中的“耜”相比較,不難發現,無論是形制、結構還是尺寸,乃至其效用,都與耜極為相似,可以視為先秦耒耜之耕在西南苗族中的部分延續使用。換句話說,這里的苗族通過文化傳播的手段,從中原漢族手中獲知了這一農具,通過消化吸收,在喀斯特山區獲得了廣泛沿用,并一直延續到今天。
筆者通過田野調查發現,當地苗族使用的錢镈或稱耜,與先秦時期的耜存在著一定差別。一是它較為笨重,可以將黏重的土挖的較深;二是配有堅實的鐵刃,而不是用骨、石作刃,因而即使撞擊到石塊,也不容易損壞;三是用這樣的農具耕作,可以挖成較大的坑,可以將大型的塊根切塊整體埋入地下。這3點在效用上,顯然更適用于種植塊根類作物,而不是像先秦時期的耜一樣,主要用于種植種子類的農作物。因而,此處的錢镈,顯然不是機械照搬耜而來,而是做了重大創新后,才成為當地少數民族的耕作利器。需要補充在于,對桄榔木的種植則是例外。桄榔木根本不需要挖坑,只需要將種子埋入地表的苔蘚層下即可。由于生物屬性導致桄榔木通常長得極為高大,所有雜草、灌木,甚至是一般喬木,都不會對它構成妨礙。不過,這不是本文討論的對象,故在此粗略。
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農業大國,農業的演進和發展與國家的盛衰息息相關。“百苗圖”所稱的“錢镈”,其源頭來自漢族地區的“耒耜”,因此要探明其生態使用價值,必須追尋“耒耜”的形制及效能。“耒耜”伴隨農業生產而產生,是先秦時期的主要旱地農耕工具。作為一套旱地翻土農具,有時單稱為“耒”或“耜”,但有時也合稱為“耒耜”。
耒,是用于旱地翻耕的重要農具,其基本形制就是將一根制成弧形的木棍,頂端裝上手柄,下端燒成或削成尖狀。然后在木棍的中部,附一根橫木,以供腳踏,使尖端深插入土中,以實現翻耕土地的效用[7]。耒的主要用途是方便人們在地面上戳出洞穴便于播種。這種農具在歷史文獻中最早的記載出自《易經》:“包犧氏沒,神農氏作。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8]由于這一記載過于簡略,單憑字面猜測,只能從中發現耜和耒是兩種效能相近,但形制有所不同的兩種農具。耜的形制是直柄,而耒的形制是曲柄,因而在翻土時,耒可以將整個土地翻轉,而耜卻只能插入很深的土中,翻動較大的土塊,但不能翻轉土塊。只有將這兩種農具配合使用,才能達到“播厥百谷”的農耕[9]。神農氏“以教天下”的內容,就是依靠這兩種農具的配合,實現了早期的旱地農業耕作。除此之外,幾乎所有的先秦典籍,都提到了這兩種農具,但對這兩種農具的實際操作和效用,大多語焉不詳。這就給后世的研究者提供了大量的想象空間,以至于盡管后世對這兩種農具的研究者頗多,成果也極為豐碩,但卻其說不一,難以達成共識。就筆者淺見,類似研究的缺失恰好在于,大家都高度關注這兩種農具的形制和操作細節,但這樣的農具適用于什么樣的生態系統,適合于種植什么樣的農作物,卻關注不夠,因而很難切中這兩種農具效用的核心價值。
眾所周知,古華夏居民的生息地是黃土高原,而黃土高原是由新生代后期強勁的西北風攜帶的泥沙堆積而成,因而土質疏松,在干旱環境下,土壤呈堿性。同樣,因為距海較遠,降雨量偏少,而且雨季滯后于天氣的回暖季節,因而在這樣的環境下發育出來的生態系統,屬于學術界所稱的“疏樹草地生態系統”。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下,經過多年的歷史積淀,土壤表層會形成風化殼,而且具有保濕、保溫的效用。植物的種子落在風化殼上,就可以借助風化殼的這一效能,長出茂盛的牧草來,從而形成眾多大型食草動物的樂園。而“耒耜之耕”這一旱地農耕體制,就是針對這個生態系統孕育而來,因而對這樣的生態系統具有很高的適應性。
《詩經》等先秦典籍,雖然頻繁提到“播厥百谷”,但“百谷”到底指代哪些農作物卻其說不一。不過,考慮到生態系統對早期農耕的關鍵制約作用,我們可以做到較為肯定的指出,當時所稱的“百谷”,肯定具有如下一些特點:一是,它肯定是當地的土產物種,而不可能是引種而來的外來物種;二是所種植的物種,肯定是從草本植物或藤本植物馴化而來,主要種植一年生的作物。結合后世對五谷的考證,大致可以判斷為“麻、黍、稷、麥、菽”。而五谷中的“黍”和“稷”,是今天所稱小米一類的作物。這類作物種子顆粒小,耐旱耐堿,只能在疏松土壤中種植。因為它們最適合于黃土高原生長,又因為他們是黃土高原的原生物種,而且耐貯存,便于運輸,因而成了古華夏居民的主糧。早期政權的建立,都需要仰仗此類農作物,因而也才使得,“社稷”成了國家的象征。據此我們有理由認定,耒耜之耕的主種作物,應該就是這兩種農作物,而耒耜的形制和效用,肯定和這兩種農作物的生物屬性密切相關。
“麥”,原產于地中海,據新疆考古地區的研究發現表明,距今8 000年以前,新疆地區的各古代民族就已經大量種植小麥[10],因而我們認為,耒耜之耕所稱的“播厥百谷”中的“百谷”,也必然包括“麥”。但必須注意的是,麥的顆粒比粟類作物的顆粒要大得多,麥粒的麩皮很厚,和粟類作物一樣,很耐貯存和運輸。其差異在于,麥類作物需要在相對濕潤的地區中種植。因而耒耜之中的耒,很顯然不適用于種植麥類作物,但耜卻利于種之。至于“菽”,則是指豆科植物。豆科植物的特點在于,相較于粟類作物而言顆粒更大,下種時,掘土的深度較深,面積較大。比較耒和耜,同樣可以發現,耜更適用于種“菽”。
至于“麻”,其指代的對象,學術界至今尚無定說。考慮到黃土高原生態系統的特異性,我們只能認定,此處的“麻”,顯然是指能夠在干旱地點種植的纖維、糧食兼用農作物,可能指“亞麻、大麻、苧麻”等。這樣的農作物,種子顆粒很小,是典型的干旱農作物。相比之下,耒更適合于種“麻”,而耜則不適合。
明辨了耒耜之耕所適用的生態系統和種植對象后,再回到先秦典籍,那么耒耜之耕操作的細節和效用也就可望迎刃而解。有幸的是,《周禮·考工記》對“耒”做了如下記載:“車人為耒,庛長尺有一寸,中直者三尺有三寸,上句者二尺有二寸。自其緣庛其外以至首,以弦其內,六尺有六寸,與步相中也。”[11]據楊寬等人考證戰國時期的尺度,一尺約0.23厘米[12],而按《考工記》所記載的尺寸,耒耜三部當合150厘米,參見圖8。

圖8 戴震《考工記》的耒圖
結合先秦記載和現代人的考訂后不難看出,“耒”的形制特點在于,有一個彎曲的長柄,其耕作的刃口呈三角尖形。單憑這一形制就可以指出,用這樣的農具翻地,只能夠翻起0.5立方分米左右的尖角形的土塊來。更因為它有曲柄,從而可以做到將整個土塊翻轉。這將意味著,利用這種農具翻耕后的播種對象,肯定是那些顆粒很小的農作物,如“粟、稷、麻”等等。由于種子太小,根本不能數顆粒,播種人一次性播種幾顆到十幾顆種子,以至于成活后必須間苗。結合黃土高原生態系統的特殊性,進而我們可以注意到,用耒翻土后,就可以直接播種于掘出的小土坑中。更由于地表和風化殼,翻土后,風化殼會翻轉覆蓋到地表。而下層的松軟沙土,播種后稍加操作,就可以將播下的種子掩埋2~3厘米深,從而確保播下的種子不會被鳥獸偷食,但其間的科學性和合理性遠遠不止于此。
上文已經提及,黃土高原的雨季總是滯后于天氣的回暖,因而即令有風化殼保濕、保暖,表層土依然十分干燥。好在“粟、稷”等作物本身就極為耐旱,只需少量的水就可發芽。在這樣的土壤結構中,由于早春季節晝夜溫差極大,白晝時氣溫高,土溫偏低而穩定;夜晝時,氣溫驟降,于是土溫反而比氣溫還高。深藏于地下的地下水,以氣態形式上升到地表后,遇到寒冷的氣溫就會凝結成露水,富集在地表下2~3厘米的沙土中。憑借上文分析不難看出,用耒種植“粟”等作物,能夠播種的深度正好是這個位置,以至于播下的種子可以在這樣的小土坑中順利萌芽并快速長大。憑借人類制造出的這種小環境,播種下來的“粟”幾乎比周邊的雜草,提早半個月至一個月萌發長大。這就極大地有助于抑制雜草的干擾,其間的原理在于,與“粟”并存的土著草本植物,其種子的顆粒也和“粟”一樣很小,它們都是依靠風力或者動物去散播種子,散播的結果都會落在風化殼頂上,而這樣的環境在晝夜溫差變化極大的背景下,表層土極為干燥,所以都不會萌發。播種后,即使雜草的種子落入了種“粟”的小坑,還是會因為表層土干燥不會萌發。這就使得“粟”和雜草之間,拉開了生長季節的時間差,因而“粟”得以免受雜草的干擾,等到雨季來臨時,粟類作物已經長大長高,即使是雜草萌發生長出來,也不會較大干擾到粟類作物的生長。
《考工記·匠人》里記載:“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13]此處的“廣五寸”是指耜的刃口較寬,而且配以直柄。這就表明,用耜進行耕作,可以挖掘較深、較寬的小土坑,但卻無法將整個土塊翻轉,也就意味著,用耜實施播種的種植對象,必須是那些顆粒較大的農作物。因為只有這樣的農作物被深埋后,種子萌發后仍然能夠順利出土,而播種時由于種子顆粒大,因而可以準確計量播種個數。由此看來,播種的對象顯然是“麥、菽”等作物,甚至還包括《詩經》中提到的瓜類作物。其間的科學性同樣在于,與農作物相伴的雜草,種子顆粒很小,在耕作過程中很難被埋入土坑中,因而也不會萌發。加上顆粒大的農作物,營養儲集豐富,萌發后生長速度很快,以至于雜草同樣不會對這類作物造成危害。
要理解這套農具的科學性和合理性,《詩經》中“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14]的記載可資參考。對于詩中的“舉趾”二字,前人的研究大多理解為是開始從事農田耕作。但結合上文分析后,筆者認為,此處的“舉趾”乃是耒耜之耕的一種必備操作。其含義是用腳,翻開土塊的下層沙土,回填入播種后的土坑中,將播下的種子埋入2~3厘米深的位置。另外,借助此地液態水資源的富集作用,播下的種子能夠順利出芽,巧妙避開了缺水這一環節。
總之,“耒耜之耕”有其適應的特定生態系統,也有其最佳的種植對象。離開了這樣的生態環境和種植對象,“耒耜”就無用武之地了。當代眾多學者的研究中,最令人稱道的貢獻在于,對“耒耜”這兩種農具的后世演化脈絡,做了精準的分析和說明。但引發演化的導因則可以做進一步揭示。大致而言,都與所應對的生態環境和種植對象的變化有直接或間接聯系,只要把握這樣的分析思路,“耒耜之耕”在國內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傳承和沿用,都可以做出合理的解讀。例如西南喀斯特山區“耜”的使用,這種農具利用的延續和創新,就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克孟牯羊苗”“在廣順州之金筑司”[3]54,據考證,其定居地主要位于今天貴州省的麻山地區,即貴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惠水縣、長順縣、羅甸縣、安順地區的紫云苗族布依族自治縣和黔西南布依族自治州的望謨縣等五縣交界接壤處。
從地形地貌來看,麻山地區位于蒙江、盤江諸水系的分水嶺,地形陡峭,溝谷縱橫,地表支離破碎,加上是高度發育的喀斯特山區,地下伏流和溶洞縱橫交錯,而且通過無數的垂直裂縫與地表相通。地表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溶蝕洼地,洼地間有陡峭的環形石山相隔。在每個洼地最低處都有地漏斗與地下溶洞相通[15]。在自然狀況下,由于地漏斗開口很小,很容易被下瀉的石塊和樹干雜物堵塞,從而在洼地底部形成大小不等的溶蝕湖和淺水沼澤地。
在這樣的地質地貌結構下,孕育出來的生態系統也具有其特異性,學術界將這樣的生態系統稱之為“藤喬叢林生態系統”,其基本含義是指,高大喬木的種子落到了含土的溶蝕坑的頂端,然后順利長成參天大樹。但這樣的大樹,受地理環境所限,總是東一棵西一棵,不能連片生長。但一旦長大,就可以長成參天大樹。如果部分雜草種子或者藤蔓植物的種子,有幸落到了含土的溶蝕坑的頂端,也能夠順利生長發育,但接下去的后果卻大不一樣。凡是有塊根的藤蔓植物,一旦成活后,就能夠順著石壁蔓延生長,或者攀爬大樹向上生長,以至于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中,喬木和藤蔓植物可以同時并存,相得益彰。但對于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則不然,這類植物有幸成活后,雖然也可以結實,但其種子要想落到合適的生長位置就千難萬難,特別是在長大后的藤蔓植物的干擾下,1年生的草本植物的數量和規模就會日趨萎縮,結果就導致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中,高大的喬木和匍匐生長的藤蔓植物同時并存,而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則極為稀少。也正是基于這樣的特點,才將這樣的生態系統稱之為“藤喬叢林”。
憑借《炎徼紀聞》和“百苗圖”的記載,不難發現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中,要種植1年生的禾本科糧食作物極其困難。一則是因為要砍掉那些千年古樹,勞神費時,砍下后空出來的土地資源也極為狹窄零碎,種1年生的糧食作物根本不劃算。與此同時,還要將原來的藤蔓作物連根拔出。由于地下根是嵌在石縫中,要挖掘斷根,使之不復發,同樣也是千難萬難。清除后得到的土地資源,同樣也是鳳毛麟角,根本于農耕無補。為了適應這樣特殊的無機環境和生態結構,最理想的辦法莫過于采用仿生種植法,也就是選擇當地已有的塊根物種,在叢林中種植,同樣可以獲得豐富的糧食來源。因而當地的苗族,大量種植芋頭、山藥、葛藤等塊根作物作為糧食來源,乃是適應于所處環境的杰作。而種植這樣的作物,古代的耜或者文獻中所稱的錢镈,恰好大有用武之地。因為種植塊根類作物,只需要將塊根埋入土中即可,根本不需要全面翻犁松土,也不需要除草。正是因為種植對象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古代的耜才能得到延續使用。而這樣的使用,也是適應環境的杰作。
田野調查獲知,當地苗族用錢镈種植塊根作物的實情大致如下。他們將收獲的塊根作物,截取下方80%的塊根充做糧食使用,然后將塊根頂端帶葉的部分,用石灰或者草木灰涂抹切口后,在原地種下,來年就可以收獲到同樣的塊根。其具體種植的地點,可以是大樹下的腐殖質層中,也可以是有土的溶蝕坑頂部,還可以是藤蔓植物蔭蔽下的枯枝落葉層中,甚至可以把塊根種到大樹的枝丫縫隙中,都可以長出塊根來。但是,要收獲塊根,或者說,收割的同時又要種植塊根,那么錢镈恰好是最理想的農具,因為它可以很方便地將塊根作物從地下挖出。由此看來,當地苗族鄉民繼承弘揚了耜,淘汰了耒,其實是一種富于遠見的選擇。既然不能種植1年生植物,那么耒就無用武之地了。不過,即使沿用了耜,但他們也不是機械照搬,而是做出創新。
誠如上文所言,即使在喀斯特山區找到了“耜”的遺制,但由于生態環境有別,種植對象有別,民族文化也各不相同。這里的“錢镈”與古代的“耜”雖然形制相近,但顯然也存在著一定的區別。而這樣的區別,又必然體現為當地苗族對農具使用的創新和發揚光大。對此,相關的文字記載,顯然無能為力。但當地的田野調查,卻能對創新之處做到娓娓道來。其間的創新之處有如下4個方面。
第一,從“百苗圖”各版本的附圖所見,“錢镈”的形制大體上與古代的“耜”相似,但在當地看了實物后,卻發現兩種農具在形制上又存在著一定的差異。目前當地的苗族將這樣的農具稱為“翻鍬”,“翻鍬”與古代“耜”的形制區別在于,“翻鍬”的柄是曲線形的,這點和“耒”相似,但彎曲的幅度不如“耒”那樣大。當然,這樣的差別在“百苗圖”繪圖中無法得到反映,但觀察當地鄉民的耕作后卻發現,這樣一個小的幅度,是非常有利的。它可以很方便地將夾在土中的石塊或者植物塊根翻出來,從而形成較大的坑,以便再次種植塊根作物。
第二,實物中的“翻鍬”,極為堅固笨重,通常都有好幾十斤,這就需要強壯的勞動力才能提起砸下去挖出坑來。這是古代的“耜”不可能有的特點。“翻翹”創新的目的在于,古代的“耜”是對付疏松的黃土高原的松土,而“翻翹”要對付的是石灰巖風化而成的黏質黃壤。如果“翻鍬”不足夠牢實厚重,就無法翻動夾在石頭中的土壤,更不能翻出夾雜在土壤中的石塊來。而且翻動后要形成較大的坑,才能把整體的植物塊根種到土里去。更因為,在喀斯特藤喬叢林地帶,種植塊根作物,不需要考慮除草,防止雜草蔓延,因而種下后蓋土也不需要借助“耜”的幫助,只需用腳將翻起的土復位即可,所以笨重的“翻鍬”不會妨礙在這一地區的農事操作。
第三,在當地田野調查中看見的“翻鍬”,刃口是由堅硬的鐵鑄造而成,極為厚重牢實,刃口的上端附有一個筒型的鐵管,以便將木柄插入其中。做出這樣的創新,不僅有利于挖土,而且在挖土中碰到石塊時,刃口也不會損壞,還可以將夾在土中的石塊挖出。當然在收割時,也很容易將整塊的塊根掘出,以供食用。
第四,不管是文獻,還是此前的田野調查,都沒有注意到當地苗族使用這樣“翻鍬”去種植塊根作物,還有它的特殊創新價值。那就是,當地鄉民不是隨便在任何地段,都種植塊根作物做糧食使用,而是選擇在山麓地帶的次生土石堆積帶,去種植塊根作物。這樣的次生堆積是山體滑坡,山體崩塌,逐漸積累而成。其間的石塊體積都不大,而且土石混雜在一起。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管塊根植物的根有多深,串的多遠,要將塊根整體挖出來,“翻鍬”都是可以做到的。而種下后,藤蔓甚至可以爬上山頂,以確保塊根長得肥大。只要借助“翻鍬”,就可以順利種植和收割。“翻鍬”使用的土地資源環境,與黃土高原截然不同。其創新的要害就在于,明確規定了這種農具適合使用的最佳地段,同時又能利用石化山體的空間,提高產量。甚至在藤喬叢林的蔭蔽下,也可以獲得種植。但收割時,一旦離開了“翻鍬”,就無法將植物塊根整體挖出。
“百苗圖”各抄本中描繪的各民族生產生活工具,都與當地的氣候條件、地形地貌、土壤環境等各項生態因子相互適應,也與該民族所選擇的作物類型和建構的生計體系互為因果。可以說,作為相關民族從事農事活動時所使用的生產生活工具,對所處生態環境的適應性,是一項根本性的社會要求,也是文化進化的指向和歸宿。
至此就不難理解,“鑲嵌”于各民族日常生活中的生產生活工具,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器物,其形制、效能及使用方式與所處的自然生態系統、生活方式、社會習俗、經濟狀況等有著緊密聯系,蘊含了豐富的社會文化內涵。這些傳統生產生活工具種類和樣式豐富多彩,充分反映了相關民族認識自然、利用自然的智慧。
基于以上考慮,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文化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教條和筐套在人的聰明才智下,不管是從外地引進什么樣的技術、工具和技能,都不會依葫蘆畫瓢。其中必然包含著一系列的創新,因而接納與創新,其實是辯證統一的整體。接納可以得到延續,創新可以確保延續生效,二者都不能偏廢。只有這樣才能揭示這一農具的演化歷程及其動因,也才符合事物的本質。
更值得注意的是,中國西南喀斯特山區苗族的這一耕作方式,與當代“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國家,尤其是中南半島上的越南、老撾、緬甸等國的相關民眾,在生態環境與文化屬性上也具有極大的相似性。如果將貴州麻山苗族的案例,用于復原這些國家相關民族的文化演化軌跡,尚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這一筆寶貴的財富利用得法,不僅可以鑄牢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還能與“一帶一路”沿線的國家形成相互補充、相互進步和共同發展的“人類命運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