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澤鴻：對一支鋼筆的執著

陳品

面對故宮的恢宏莊嚴、壯麗震撼，100個人中，99個都會選擇用手機或者相機“咔嚓咔嚓”記錄下來。而畫家譚澤鴻，卻是那“另類”的一個。這位來自廣東英德的“90后”選擇花半年的時間將故宮“傻傻”地畫出來。長達2.9米的鋼筆、馬克筆手繪故宮全景圖一亮相，便驚艷了網友，獲得了百萬點贊。有人稱，“密密麻麻的畫簡直治好了我的強迫癥”，還有細心的網友將畫作放大后，發現畫中宮殿的大小比例、顏色等細節，都與現實中的故宮相差無幾，可以算得上近乎百分之百的還原了。

這并不是譚澤鴻的手繪作品第一次引起轟動。2017年，他畫的一幅鋼筆手繪《英德全景圖》就曾引起手繪界的關注。用如此密集而細膩的線條來表現大場景的建筑和風景，除了考驗繪畫者的技術，更是對其意志力和耐性的不小挑戰。譚澤鴻說，他很享受這看似枯燥漫長的過程，線條對他來說，有著別人理解不了的魅力。

再多的細節都能磨出來，讓細節展現在合理的空間上才是難點

2019年10月1日，譚澤鴻發了一條微博，是他畫的故宮全景手繪圖，配文是：“以自己的方式表白祖國，我愛你，中國！”

時間回到2018年年初，一個偶然的機會，譚澤鴻到北京出差。工作完成后，他就在北京到處游玩。“一到故宮，就被這座皇城的莊嚴宏偉震撼到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當時中國皇權的威嚴和歷史的變遷。作為一個創作者，第一反應當然就是想把這種震撼呈現在畫紙上。”譚澤鴻這樣回憶創作作品的初衷。對于一些小的街景，譚澤鴻會在現場作畫。而類似故宮這樣龐大的場景，是絕對無法在現場創作的，譚澤鴻一般都會先用單反相機把風景拍下來，然后回去對照著照片來畫。接下來，就要考慮從哪個角度來取景了。最后，他的腳步停留在了景山，從這個視角看到的故宮跟他想要表達的故宮不謀而合。確定好角度，他就開始對取景、題材、畫面前中后景的推敲、表現手法等做了一系列的整理。

等到真正開始動手，譚澤鴻發現，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故宮，總面積72萬多平方米，傳說中殿宇宮室共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宮城周圍環繞著高10米、長3400米的宮墻。如何用手中的鋼筆描繪出故宮的氣勢，并且還能體現出故宮的古典風格？“畫故宮耗時比較長，一部分原因在于我經常會空下來一兩天，去考慮接下來該怎么畫、怎么操作。”

這幅《故宮全景圖》長2.9米，一張桌子都擺不開，以至上色時，譚澤鴻經常要把畫紙鋪在地上蹲著畫。從起稿到線稿，再到馬克筆上色，斷斷續續用了大半年時間，最終在2018年的最后一天完成了。作品一亮相，很多網友就表示“跪了，大神，請收下我的膝蓋”“仔細看，真的有很多細節”“哪怕放大n倍，都能清晰地看到每座宮殿”……人們的關注點大部分都在于他怎樣用鋼筆刻畫出如此真實的畫面，細節精致到讓人驚嘆。

對此，譚澤鴻說，他的作品在2016年后慢慢呈現出來的效果就是密集的細節，但跟細節相比，他覺得更重要的是線條、色彩、布局，“在大場景里面，要表現空間，需要考慮很多因素，而不單單是細節。再多的細節只要你肯花時間去磨，都能磨出來，但怎么處理這些細節，讓這些細節在合理的空間中呈現才是難點”。

譚澤鴻說，在這幅畫里面，他著力表現的東西并沒有具體到每個門上面有多少個窗戶、屋頂上有多少片瓦、屋脊上有什么小動物。創作一開始，譚澤鴻就一直在考慮怎樣處理細節、怎樣處理空間才能不破壞主體建筑的視覺效果。在畫的過程中，他先整理出來一個大的框架，再去畫細節。畫的過程中也會不斷地微調，比如疏密關系、空間關系等。譚澤鴻說，他作品里的那些花啊草啊，都只是用一個線條歸納出來的，建筑物也是如此，他并沒有真正盯著某個細節去刻畫。他說：“如果要真實還原出來，拿單反一拍就可以了，不必那么辛苦去畫了。繪畫和攝影的區別就是，繪畫能夠通過主觀去處理畫面的效果。”

譚澤鴻畫鋼筆線稿用了大概3個月的時間，黑色的線條自然流露出故宮的古樸與肅穆，之后再用馬克筆上色。他說：“我在網上發布過故宮的線稿，很多網友表示也很喜歡那種黑白線稿的感覺。”

鋼筆手繪不同于一般的鉛筆素描，它一旦畫錯就無法修改，有時候他畫了一個小時，也只畫了巴掌不到的一個小角落。很多人問譚澤鴻這半年是怎么堅持過來的，他說：“有人認為這是耐心的問題，但在我看來還是意志力和創造力的問題。繪畫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我享受這個過程。不斷去琢磨，意志力就不斷強大起來，你就會忽略很多外在的因素，做什么事都會水到渠成。”他說之前會有感覺畫不下去的時候，但到最后也堅持下來并且成功了，“所以畫故宮的時候，我從沒有猶豫過，我知道我一定能畫下去。”

為了從事鋼筆手繪，干脆辭職回了老家

譚澤鴻說，自有記憶以來，他就喜歡涂涂畫畫。上小學的時候，每個新學期開學時，他最期待的就是發美術書和圖畫本的時候。他說：“那時候在我們山區小學，根本不知道畫畫是有專用的畫紙的，所以每次拿到圖畫本都視如珍寶，而上面的每一張涂鴉，我都看作自己珍貴的‘作品。”

除了對美術的熱愛，家人的支持也讓譚澤鴻在藝術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譚澤鴻說：“當我越來越沉迷于畫畫，很多親戚都認為我‘不務正業，況且學畫畫需要花很多錢。他們常常勸我爸爸要我認真讀書，學好語文、數學才有前途，但我爸爸每次總是那句‘他喜歡就行，他要學，我砸鍋賣鐵也會供他學。”

在父母的保駕護航下，譚澤鴻的美術天分得到發揮。初中時，他毅然選擇了做美術特長生，那時一個讀美院的師兄在鎮上開了一個暑假美術培訓班，譚澤鴻報了名。當時，從他家到鎮上要經過一段很崎嶇的山路，當別的同學都在家避暑玩耍時，譚澤鴻每天蹬10多公里的自行車翻過兩座大山才能到畫室，“整個暑假每天來回跑，不管太陽有多曬，山路多難走，我從來都不覺得累，不覺得辛苦”。

高中畢業后，譚澤鴻去了韶關學院讀美術專業。在大學里的一個課程上，譚澤鴻第一次接觸到了鋼筆手繪，雖然只學了短短的一個月，但他已經被深深吸引。“我挺喜歡畫線的感覺，覺得線條的魅力特別大。”他說，自己大部分的大學時光都在鉆研鋼筆手繪的技巧。除了課程和自學，他還四處拜訪韶關的美術大師，學習手繪的構圖、色彩等技巧。付出終會有回報，畢業前，他在學校里舉辦了一次個人畫展，得到了學校老師和美術大師的認可。

畢業之后，譚澤鴻去了一家大公司擔任設計師，繁忙緊張的工作使得他無法再繼續從事鋼筆手繪。后來，他干脆辭職回了老家英德。放棄體面又穩定的設計師工作，從光鮮亮麗的城市白領，一轉眼成了宅在家里、沒名沒分的“家里蹲”，譚澤鴻這一步走得很決絕。他默默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也一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為了節省開支，譚澤鴻選擇在家里辦公，客廳、書房甚至陽臺都被他改造成了“工作室”，家里到處都是他的馬克筆和畫紙。

譚澤鴻無論去哪里，幾乎都隨身攜帶著鋼筆。網絡上有一段他在肯德基餐廳用紙巾作畫的視頻。“那是因為家里停電，夏天很熱，我就去肯德基吃東西。看到有紙巾，我就拿起來開始畫，被朋友拍下來了，挺有意思的”。

怎樣才能一筆到位？沒有訣竅

在開始畫大幅手繪圖之前，譚澤鴻畫的A3、A4大小的街景作品不計其數。再往以前，還沒有開始畫作品的時候，他僅練習畫直線就消耗了超過50支簽字筆。哪怕是現在，他的技巧已經足夠熟練，每次作畫之前，他依然要練習畫線。“用鋼筆、馬克筆作畫對線條非常講究，線的輕重、力度不同，表現出來的感覺就差很多。怎樣才能一筆到位，沒有訣竅，只能靠練。”譚澤鴻說。

用鋼筆、馬克筆手繪的人很多，但像譚澤鴻這樣用繁多的線條，在大幅畫紙上繪制城市圖景的寥寥無幾。譚澤鴻說，他的創作風格是大篇幅的鋼筆手繪，以大量的線條畫出密集緊湊的景物，來凸顯作品的“磅礴”。

他創作的第一幅大篇幅鋼筆手繪作品是《水城威尼斯》，長2.4米，耗時一個月。說到創作這幅畫的契機，譚澤鴻將其歸之于“偶然”。“我從來沒去過威尼斯，有一天，我看到一張表現水城威尼斯的照片，里面的建筑很密集，很有感覺。我之前沒畫過這么大篇幅的，想著如果能用鋼筆把這個場景創作出來，豈不是很有意思？于是我就去嘗試了”。創作一開始，譚澤鴻并沒有抱多大的期望，但是效果出來后他自己感覺挺滿意的。曾經有收藏者出價1萬元想購買這件作品，但被譚澤鴻拒絕了，這幅畫至今仍被珍藏在他家客廳里。“現在回過頭去看，第一幅作品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是它對我來說意義非凡。”譚澤鴻如是說。

在故宮手繪圖受到廣泛關注之前，2017年，譚澤鴻的一幅《英德全景圖》就讓他小范圍地體驗了一把“網紅”的感覺。那是一幅長2.4米的畫作，黑色的線條構造出英德市區的大部分建筑和樹木，依山傍水的城市高樓林立、栩栩如生。英德是譚澤鴻的家鄉，他對家鄉有很深的感情。每當譚澤鴻覺得靈感枯竭時，就會跑到市區逛一逛，或者走上南山俯瞰英德，一有靈感就回去繼續埋頭苦干。最終，他用20天完成了這幅作品，以黑色的線條構造出另類的英德全景，幾乎每棟建筑、每棵樹都在畫里。

譚澤鴻說：“鋼筆手繪在國內還屬于小眾畫種，但我覺得任何藝術都需要有人去推動它。我希望將來可以在這個領域出一些好的作品，也算是為鋼筆手繪藝術做一點點貢獻。”

畫畫不一定要得什么大獎、成為什么藝術家

近些年，譚澤鴻天南海北地跑了不少城市，去感受不同城市的特色，無論是旅游還是出差，他都會隨身帶著速寫本，邊走邊畫。他曾經露營寫生，也在景區給老人畫過像，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經歷是在火車上給小朋友畫畫。

那是在從北京回英德的一趟高鐵上，譚澤鴻偶遇了一群可愛的孩子，從帶隊老師口中得知，他們是從廣州去北京參加小學生歌唱比賽的。“剛開始我沒在意車上的小朋友，我放好行李，像往常一樣整理自己的速寫本。我一邊整理，一邊用鋼筆調整自己的畫面，被一個可能是去上廁所的小朋友路過看到，他突然大聲說：‘哇，你們快過來看，這個哥哥畫的畫好漂亮！這時小朋友都圍過來了，他們都很活躍，不斷地問我問題，我也跟他們閑聊了起來。”

譚澤鴻現場為每一個小朋友畫了一幅速寫人像。他說：“他們臉上的童真至今我也無法形容！他們有的趴在我身上，有的搭著我的肩膀，那種感覺很親切。看著他們拿到自己的畫像時哈哈大笑的樣子，我感覺到我也能像演員一樣，帶給他們歡樂。”分別的時候，孩子們在老師的引導下集體唱起了他們參加比賽的歌曲《明天會更好》，當作回贈給他的禮物。

譚澤鴻說：“直到現在，每每聽到這首《明天會更好》，我都會想起那次列車上的經歷。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覺得畫畫不一定要得什么大獎、成為什么藝術家，能做點自己認為有價值、有意義的事情，簡簡單單、真真切切就很好！”

外界對譚澤鴻貼了不少標簽，比如“網紅”、“90后”青年手繪畫家、站酷百萬人氣插畫師、推薦設計師、新浪認證人文藝術博主……他說自己根本不算是“網紅”，反倒感覺自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從2009年開始畫鋼筆手繪，10年過去了，譚澤鴻逐漸摸索出了一套比較成熟的方法，在畫畫的過程中他會做很多筆記，將遇到的問題以及解決辦法記錄下來。2018年，他出了一本書——《鋼筆·馬克筆風景手繪表現技法》，里面對取景、構圖、刻畫、深入刻畫技巧，以及全景類作品區分前中后景的空間關系、線稿的疏密處理等都做了詳細的介紹。譚澤鴻近期的小目標是成立一個自己的工作室，一邊創作，一邊教學生。“現在很多網友找到我，問我有沒有教程、能不能授課。其實很多人喜歡這項藝術，他們覺得這是挺新奇的一個領域，我想讓零基礎的愛好者也能拿起筆畫畫”。

譚澤鴻說，他近期的創作方向還是城市建筑，目前最想畫的城市是廣州和深圳，接下來，會花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城市的歷史文化、城市的演變，包括現在的發展與經濟地位，收集更多的素材，為下一次創作做好準備。“夢想和身體，總要有一個在路上。我肯定還會繼續畫，堅持到下一個10年，再下一個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