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心

“Based on an actual lie(基于真實謊言改編)”,電影《別告訴她》放映伊始,屏幕上打出了這行小字,把其他電影的“基于真實故事改編”稍做改動,觀眾們會心一笑。
這個真實的謊言來自導演王子逸的故事。2013年,她得知自己的祖母患上了肺癌,彼時已到了4期,只能活3個月。家人決定不把這個噩耗告訴祖母,他們精心策劃了一場假婚禮,以此為借口,讓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人,一同去見一見祖母。
但這對于長期在美國生活的王子逸來說十分不可思議,因為在美國,不告知一個病人他的真實病情是違法的。帶著內心的矛盾,她回到中國,變成了這片土地上的陌生人,帶著不理解與觀察的態度,旁觀這一場表面上歡天喜地的家族聚會。
食物是影片里的重要元素,而一場針鋒相對的家宴片段,在微博上被紛紛轉發,網友表示,“仿佛看到了過年回家的自己”。
嬸嬸在飯桌上對比莉冷嘲熱諷,說她留在美國不回來,但好像事業也沒有多大進展,由此和母親展開了一場綿里藏針的論戰。兩個人在飯桌上大談對子女的各種付出是一場投資,孩子就像一只只股票,可以簡單劃分為賠錢的和賺錢的。
比莉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于是問一旁的人,在得知自己被形容為“跌停板”后,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讓人感到真實的“中國元素”的情節,還有很多——比莉一下飛機,就被眾多出租車司機圍了起來;奶奶的老房子被拆遷,成了一個“誰都認不得的地方”;賓館里光著膀子打麻將的中年男人和一旁濃妝艷抹的女人;婚禮上的鑼鼓喧天;葬禮上的哭喪;家人們把紙iPhone和紙iPad燒給過世的爺爺,爸爸則點燃了一根煙,遞到爺爺的墓碑前,說“爸,您抽一口”。
比莉站在觀察者的角度來記錄這些事情,但對中國人而言,每一個元素都司空見慣,因此,故事的發展并沒有太多驚喜。
好在還有奶奶。
飾演奶奶的演員是“老戲骨”趙淑珍,曾在《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扮演王老夫人。她就像每個人的奶奶一樣,固執地愛著你。她會拼命勸你多吃點兒東西。別人問你有沒有結婚時,她幫你“懟”回去,說先立業再成家,但遇到合適的小伙子,還是會本能地關心他有沒有對象。她省吃儉用,給你包了一個紅包,在給你的時候則會囑咐你不要都拿去交房租,要給自己買點兒東西。
她帶著你打太極,告訴你因為堅持鍛煉她才如此健康。她顫顫巍巍地站著,對著你坐的車招手,你慢慢遠離了,她越來越小,你告訴她你們還會再見面。
比莉一開始總是不理解親人們“隱瞞病情”的決定,因為這在美國是違法的,但她漸漸明白,在這里,生命的意義有時在法理之外。很難評判二者的優劣,盡管比莉始終擔心,如果奶奶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或許就能完成一些想了很久的愿望,或許就不會在螃蟹和龍蝦中選擇螃蟹,讓沒吃到龍蝦成為人生最后的遺憾。


她說不清哪種更好,但是沉浸在環境之中,她慢慢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她聽說有人幫著拿了奶奶的體檢報告,便一路飛奔去了醫院,然后到打印店把真實的報告結果改成了“良性陰影”。
比莉的轉變沒有什么明顯的轉折點,但或許一切都有暗示。她見過那只鳥三次,第一次是在紐約的家里,一只鳥從大開的窗戶中飛進來,卻不知道如何飛走;第二次是在長春的賓館里,那只鳥又飛了進來,降落在窗邊。同樣落在窗邊的還有已逝爺爺的幻影,他叼著一根煙緩緩吸了一口,又吐了出去,好像就是爸爸遞的那根煙。比莉恍惚了一下,他的身影就不見了,只留下一團煙霧,最后慢慢散去了。
最后一次,她沒有看見那只鳥。當她回到紐約后,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忽然站定,好像下了什么決心,在街頭打出了奶奶曾教給她的太極拳。
“哈”的一聲,奶奶家樓下的樹一震,鳥群飛上了天空。
到底該不該告訴她?影片沒有給出答案。但在電影結束的時刻,影片出現了王子逸現實中的奶奶打太極的短片——6年前她就被確診得了癌癥,但至今仍然在世,沒有人告訴她真相,這或許是這個善意謊言帶來的最好安慰。
《別告訴她》將在中國上映,到時會有海報、廣告、社交媒體上的討論,家人們不得不再織一道密密的網,讓奶奶對自己的病情一無所知。王子逸也不知道這個謊言還能持續多久,但“在某種程度上,即使她已經知道或發現了,她也永遠不會問我。她會撒謊保護我。正如爺爺身患癌癥時,奶奶也選擇了對他隱瞞病情——是奶奶自己,選擇和我們一同完成這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