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亞新

“換大米,換大米,換大米呀,換大米……”
1990年元旦,當我第一次聽到郭達在小品《換大米》中的吆喝聲時,那熟悉的陜西方言,讓人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七八十年代,我們都曾經有過的換大米的經歷。這聲音穿行在古城西安的大街小巷,彌漫在古城的空氣中,四面游蕩。聽到這聲音,就像聽到了召喚,從各條街巷里,從高低錯落的房屋里,走出許多男人女人,他們手里都拿著同一樣東西,就是面口袋,他們都是來換大米的。
這是古城一道獨特的風景,因為那時大米限量供應,很多愛吃大米的人,定量大米不夠吃,又無處可買,此時就有長安縣的農民馱著大米進城來換大米,于是,他們就成了古城愛吃大米一族最受歡迎的人。郭達吆喝著換大米,可能外地人聽不懂,可是咱們老陜,人人都懂這換大米的深層含義。
郭達吆喝著換大米,也勾起了我許多久遠的回憶,我家和換大米曾經結下了不解之緣,那是父親必須傾盡全力來解決的一件大事情。
1966年,我父親從部隊轉業,帶領全家從魚米之鄉的杭嘉湖平原來到古城西安。剛來時,全家老少六口人,很不適應這里干燥的氣候,吃慣了大米和青菜的我們,嘴唇干裂,鼻腔冒煙。當時政府照顧南方人,特批我們家每個月可以買十斤大米。但是對于一個早晨泡飯,中午米飯,晚上稀飯,幾乎頓頓離不開大米的家庭來說,這十斤大米哪里夠吃呢?我母親會做米飯會炒菜,可是不會蒸饅頭、搟面條,實在沒有辦法,我們家經常吃的就是面疙瘩湯。面對三個經常在吃飯時噘嘴吊臉的小家伙,父母愁上眉頭,不知到哪里去搞大米。父母的親戚朋友都在南方,只要聽說有親戚朋友從南方來或者回南方去,母親就將積攢的糧票和錢交給他們,讓他們從南方帶些大米過來。所以,那時到我們家來的親戚朋友,手里提的最珍貴的禮物就是大米。
有一天,樓下的一位叔叔上樓來找到父親,告訴他,長安縣有換大米的,我們不妨用自行車馱上面粉,去那里換大米。父親聽了非常興奮,當即決定去長安換大米。
那時的我,對長安縣的概念非常模糊,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它在西安的什么方向,只是知道父親要去換大米了,我們很快就有大米吃了,心里好高興。
父親將家里那輛帶有橫梁和后架的加重自行車搬出來,收拾利索,將50斤面粉綁在后座上,和那位叔叔同行去了長安縣。傍晚時分,父親馱著面口袋回來了,里邊是一口袋大米,名叫“桂花球”。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大米的名字,才知道長安縣盛產桂花球大米。這種大米蒸出來的米飯香甜軟糯,口感好極了。自從吃了桂花球米飯,糧店供應的大米簡直沒法吃了,所以,去長安縣換大米,成了父親經常要做的一件事情。
那時的父親大約50多歲,正是身強力壯的時候。有一次換大米回來,他興致勃勃地對母親說,去長安縣的路上有一個大坡,去的時候必須推著自行車走上去,可是回來的時候他會騎車馱著大米,從坡上一路飛馳而下,那神情很是得意。我在旁邊聽到這話很不以為然,心想,騎車下個坡有什么可興奮的呢?直到許多年以后,我到長安縣去過無數次,上上下下那面大坡也是無數次,才知道那大坡的艱難。一般人,徒步走上去便要氣喘吁吁。騎自行車一般人是蹬不上去的,須推車上去,下坡時也必須推著走,因為那坡太陡了,重力加速度,掌握不好剎車就可能人仰馬翻。到那時,我才真正理解了父親當年的那種得意。的確,為了全家能吃上大米,他冒著怎樣的風險,吃了多少苦頭,又有誰能知道?
改革開放后,農民可以進城了,他們馱著自家產的新鮮大米到家屬院門口來換,我的父親再也不用騎著自行車去長安縣換大米了,在家門口就能換到大米。再往后,大米敞開供應,不用換了,再往后,糧票沒了,糧店沒了,人們都去超市買大米。
換大米的故事翻篇兒了,已成了一道永遠留在記憶中的風景,合著郭達“換大米”的吆喝聲,悠然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