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母題探析

內容摘要：虎神話是虎文化最為原生神秘的一支，它直接影響著后來蓬勃發展的虎傳說、虎故事。本文對西南地區少數民族虎神話的主要母題進行分析，包括：虎神創世、虎氏族的起源、人虎婚和變形母題。其成因源于原始初民萬物有靈思想及人與萬物的“互滲律”。母題研究有助于了解該地區虎神話的民族和地域分布，理解這些民族的文化性格。

關鍵詞：西南地區 虎神話 母題

虎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山海經》描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睆脑汲趺裆鐣浆F代社會，經過漫長的時空演變，老虎已不只是一種生物性的存在，更是憑其圖騰神的威嚴逐漸滲透進國人的生活，承載著人們的精神寄托。在語言民俗中，虎神話是其中最為原生神秘的一支，它直接影響著后來蓬勃發展的虎傳說、虎故事，尤其是母題類型對于虎故事類型的生發意義深遠。

一.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的主要母題

筆者對《中國民間故事集成》的云南、貴州、四川、西藏等四卷及縣市級民間故事集成進行梳理，西南地區共有12個民族產生了虎神話，共計28篇。本文研究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的母題，以湯普森《民間文學母題索引》為基礎，結合這些民族虎神話的特征，將其分為四個主要母題：1、虎神創世;2、虎氏族的起源;3、人虎婚;4、變形。基于圖騰祖先型虎神話中存在多個母題交叉的情況，筆者對母題的劃分是相對的。

（一）“虎神創世”母題

“虎神創世”母題的神話主要流傳于云南，包括壯族《銅鼓老祖包登》、納西族摩梭人《喇氏族的來源》、彝族《虎氏族》《龍女造人》《開天辟地》，共5篇。

《虎氏族》和《銅鼓老祖包登》屬于生殖創世的類型。前者既蘊含了創世母題也說明了氏族的起源問題。后者講述洪水后只剩下一人一虎，人虎結合重建世界。

《喇氏族的來源》講天神格爾美欲派眾神去大地造人，卻只有喇神（老虎）愿去造人，后來天神賜它永生不死。《龍女造人》中龍女用泥土捏的泥娃娃要喝老虎的奶汁才能變成真人。

《開天辟地》講述的是彝族祖先俄羅布死后變成老虎，虎尸化生成萬物。這個垂死化身型神話與彝族史詩《梅葛》中的部分情節相似：“四根大骨莫要分，四根大骨做撐天柱子;……虎頭做天頭，虎尾做地尾，虎鼻做天鼻，虎耳做天耳，左眼做太陽，右眼做月亮，虎須做陽光，虎牙做星星，虎油做云彩……腱貼變成錫，腰子做磨石。”

（二）“虎氏族的起源”母題

包含這個母題的神話主要分布在四川、重慶、云南、西藏，包括《鳥族和虎族》、白族《氏族來源》、怒族《女始祖》、傈僳族《傈僳虎氏族》、壯族《銅鼓老祖包登》、土家族《八部大王》、彝族《虎氏族》《開天辟地》《彝族的來歷》《龍女造人》，共10篇。

《鳥族和虎族》采錄自巴縣，講述老虎幫男孩和他的族人向鳥族復仇，人們胸前畫虎，披虎皮作戰贏得勝利，這個氏族從此自稱虎族。從神話流傳的地理位置來看，這篇采自巴縣的虎神話與將白虎奉為土家族保護神的《八部大王》有地域關聯。

其他虎神話也分別講述了自己的民族是如何源于他們的圖騰動物。例如《虎氏族》說明了彝族與老虎之間神秘的親緣關系：“用火葬可以使死者再變化還原成虎。有的地方的彝族，還興在死者身上蓋虎皮，表示死者生前是虎的后代，死后還會還原成虎呢！”5

（三）“人虎婚”母題與“變形”母題

“人虎婚”母題在圖騰和生殖創世型虎神話中有集中表現，主要流傳于云南、西藏，白族《氏族來源》、傈僳族《傈僳虎氏族》、壯族《銅鼓老祖包登》、彝族《虎氏族》等4篇?！白冃巍蹦割}不僅出現在上述篇目中，還是珞巴族《阿巴達尼三兄弟》《阿巴達尼和阿巴達基》和傈僳族《不同民族的由來》的主要母題。

田兆元將動物圖騰創生神話分為五種不同類型：一為某動物生育為或化身為某氏族的祖先;二為某女子與雄性動物（或人格化的雄性動物）結合而生某氏族的祖先;三為某男子與雌性動物（或人格化的雌性動物）婚配而生某氏族祖先;四為某氏族祖先由卵孵化或女子吞食鳥卵而生;五為某女子感某動物而生?！妒献鍋碓础贰独刍⑹献濉贰痘⑹献濉肪鶎俚诙?，《銅鼓老祖包登》屬第三類?！叭嘶⒒椤蹦割}體現的是原始初民的族源意識，這類神話往往與圖騰信仰有關，是基于該民族的先人們對人與虎血緣關系的認可而產生的，展現出他們對自身“起源”問題的探索。

珞巴族的兩則神話講述的是人變虎的故事。阿巴達尼見到哥哥變成了老虎非常害怕，又因老虎是阿巴達基變的，所以珞巴人每講到老虎時，都是叫它哥哥，以免被它傷害?！恫煌褡宓挠蓙怼分v述十九個娃娃形成了不同的民族。他們長大后，九個姑娘分別嫁給了九個小伙子，剩下一個姑娘變成白虎精為禍人間。這三個“人變虎”的神話中，變虎或因為自身，或因為他人，結局都令人唏噓。

“人虎婚”母題對后世的虎故事影響深遠，化身型虎故事中的虎化人亞型多為老虎化為英俊的小伙子或貌美的女子與異性成婚，如明《隆慶海州志·虎皮井》。而人化虎的故事則可能受“變形”母題影響，如《齊諧記·師道宣》和《解頤錄·峽口道士》等。

二.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母題成因

產生神話的心理基礎在于原始思維，我們在分析了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的“虎神創世”、“虎氏族的起源”、“人虎婚”和“變形”母題后，不能簡單用現代人的思維去認定產生這些母題的原因是由于原始人的智力衰弱，將原始人的智力活動歸結為相較于我們的智力活動的較低級形式。陳建憲先生在闡述“垂死化身”母題的心理根源時指出：一是原始思維中對于自然萬物的擬人化;二是原始思維中的另一個重要規律：人與自然萬物的互滲;三是社會生活根源——人祭。

（一）原始初民的語言和心智都處于不發達階段，他們對于自身和世界的認識很難做到全面而深刻。他們猶如兒童，最擅長的就是用自己去類比外界的一切事物和現象，兒童會像追逐小狗一樣追逐滾動的皮球，因為在他眼中皮球和小狗是跟自己一樣的有生命的存在物。泰勒在《原始文化》解釋“萬物有靈觀”時將其分解為兩個主要的信條?！暗谝粭l，包括各個生物的靈魂，這靈魂在肉體死亡或消滅之后能夠繼續存在。另一條則包括各個精靈本身，上升到威力強大的諸神行列?！?/p>

（二）虎圖騰神話在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中的占比最重。不僅在中國，世界范圍內圖騰崇拜在原始氏族部落中廣泛實行。原始人認為自己的氏族部落與某些動植物或其他事物存在神秘的親緣關系，通過標記和儀式能夠獲得他們的保護。列維·布留爾在《原始思維》中提出“互滲律”是指在原始人的思維的集體表象中，客體、存在物、現象能夠以我們不可思議的方式同時是它們自身，又是其他什么東西。它們也以差不多同樣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出和接受那些在它們之外被感覺的、繼續留在它們里面的神秘的力量、能力、性質、作用。人與外界事物之間可以相互轉化，如彝族、白族等少數民族的圖騰崇拜中，老虎成為了他們的保護神，彝族人甚至認為死后火葬或蓋上虎皮能還原成老虎。

三.思考

（一）對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的信仰確定及民族、地域分布有了初步了解。結果顯示，分布在云南、四川、貴州、西藏、重慶等五地的28篇虎神話分別產生于彝族、漢族、哈尼族、珞巴族、苗族、傈僳族、土家族、納西族、獨龍族、白族、怒族、壯族等12個民族。

（二）將虎神話進行母題拆分，讓我們能從微觀到宏觀考察它，從而理解這些民族的文化性格，例如“人虎婚”母題，基于族源意識的選擇積淀出本民族獨特的文化特征，從而使作為圖騰動物的老虎具有了相應的“原型”意味。

（三）在研究西南少數民族虎神話的神圣性和起源性基礎上，我們可以從比較視野觀察它與中原虎神話的關系和差異，也可對現存少數民族虎俗的保護和傳承問題進行有益的探索。

參考文獻

1.袁珂 校注.《山海經校注》，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4年，第344頁。

2.這28篇虎神話的民族分布是：彝族7篇;漢族3篇;哈尼族3篇;珞巴族3篇;苗族3篇;傈僳族2篇;土家族1篇;納西族2篇;獨龍族1篇;白族1篇;怒族1篇;壯族1篇。

3.云南省少數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規劃辦公室編.《云南少數民族古典史詩全集·上卷》，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 115～116頁。

4.中國民間文學集成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云南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云南卷》（上），中國ISBN中心，2003年，第225～228頁。

5.田兆元，《圖騰神話與祖先神話的傳承流變》，載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1995年第8期。

6.陳建憲.《神話解讀》，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205～206頁。

7.[英]愛德華·泰勒.《原始文化》，連樹聲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49頁。

8.[法]列維·布留爾.《原始思維》，丁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69～70頁。

（作者介紹：任寬，貴州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