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韓文雅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想為我的父親寫點什么，可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沒能實現。此時此刻，望著他鄉的月，腦海里涌現交織了無數回憶，我終于知道寫點什么好了。

我的父親，單名一個勤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我常常能聽見父親調侃自己的名字，他總是半開玩笑地說：“都怪你爺爺，給我取個名字叫勤，現在真的不得不勤咯。”是啊，父親勤勞如他的名字，從我記事起，就一直開著大貨車賺錢養家，雖然只上半個月，實際上也是一個月。除了上班，他在家里也負責煮飯，沒事還養養花，釣釣魚，頗有些雅致的意味。我也曾跟著父親出車過，那時也不懂得什么，單純地覺得開車是很好玩的事，印象里最深的就是父親帶我看夜晚的長江大橋。年紀小說睡就睡了，我睡著以后，總是母親陪著父親聊天，假若母親也困了，那便只剩下父親一人開著車，拖貨卸貨，度過這漫漫長夜。以前總感嘆時間過得太快，現在卻覺得那漫漫長夜一定很難熬。

我總是埋怨父親的呼嚕聲太大，卻不知道父親究竟有多少個不眠之夜，難得安眠，我又怎能打破他的美夢。父親愛抽煙，我也總是勸他不要抽煙，有害健康。他從來不聽，有時候干脆不理我，有時候會訓斥我一兩句，母親也常迎合我讓他戒煙，那時候我以為母親是站在我這頭的。突然的一天，我改變了想法。

那是在凌晨一點多，父親還在照常開著車，不同以往的是，我們一家四口都在車上。父親抽著煙和母親說著話。我迷迷糊糊的不知是被說話聲吵醒，還是煙味熏的，我起來就大聲讓父親不要抽了，我覺得煙味很熏人，出乎意料地母親卻說：“讓他抽，不抽容易犯困，我又不能一直陪著他說話。”父親沒有說話，煙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地抽。我看出了氣氛的凝重，也識抬舉地閉了嘴，但是那時心里還是很委屈的。后來，我才聽母親解釋：“你爸手里是一家四口的命，馬虎不得。”我終于明白了，父親的煙是戒不掉也不能戒的，因為煙是責任。

和大多數不茍言笑的父親不一樣的是，在我印象里的父親總是樂觀的，哪怕是在很困難的時候。他的積極樂觀也影響了我，對生活充滿熱情，好像遇到什么事，都能夠笑著面對。父親很少慌亂，不同于母親。大概這就是我們家小事母親做主，大事父親做主的原因吧。我永遠記得有一年過年的時候，我在地板磚上摔了一跤，把下巴跌破了，哭得稀里嘩啦。母親先是訓斥我，我卻因委屈哭得更大聲了。后來母親很惱火，讓我自己站起來，我艱難地忍著疼痛爬起，血卻流了一地，母親回頭看見立馬急得六神無主，只知道趕緊打電話給我父親。我父親跑回家，二話沒說，拿起一塊布就塞上我的下巴，抱著我打車去醫院。我記得母親哭著問父親怎么辦，父親安慰母親說沒事。我當時還在想，我都流了這么多血，怎么還能沒事。

到了醫院，在手術臺上醫生沒有打麻藥，縫針的時候，我能感覺醫生把手伸進我的下巴摸來摸去，我喊著不要縫針，母親卻說：“不縫針吃飯都吃不了。”那時候我還小，不以為然地說：“吃不了就不吃了，死了也還有姐姐呢。”說完我不哭了，母親卻哭得像個淚人，父親抱著母親，也微笑地望著我，似乎在告訴我加油，不會有事的。只有微微攥緊的拳頭在說其實他也很緊張。

后來，我再問父親，我清楚地記得他說：“我是家里的主心骨，我要是慌了，你媽怎么辦，你們怎么辦？”

是啊，父親是主心骨就決定了他的愛不同于母親細致入微，是穩重踏實。可回想起來，父親的愛，一點兒也不比母親少，只是不善于表達。在很多事情上母親都很依賴父親，父親肩負著的是一個家庭的責任。

父親雖然沒有上過大學，但是對我的學業影響很大。

剛升高中的時候，可能不太習慣，成績不是很好。由于我初中成績一直不錯，心里落差很大，又遇上了不太喜歡的老師，那段時間，極度厭學的情緒充斥著我。不想上課，害怕上學，想輟學。最后下了很大的決心，跟我母親說我不想念書了，我想出去打工。母親只說不同意也沒有再說什么。后來大約是她告訴了父親，父親找我徹夜長談。我永遠也忘不了他對我說：“無論你做什么，只要你自己覺得以后不會后悔，那我就支持你，我不要求你成績有多好，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給自己后悔的機會，好好讀完高中，就算考不上，以后想考大學了，也還有機會，我不逼你。”我半信半疑地撞上了他真誠的眼睛，我動搖了，我決定試著念完高中，如果不行我再放棄，剃掉了及腰長發，從頭開始。說來也奇怪，也沒有多刻苦去刻意地學習，成績卻慢慢好了起來，可能是心態放松了的緣故。

再后來我終于度過了我的人生低谷，那段時間確實有過極端的想法，但是好在我挺過來了，里爾克不是說過嗎，挺住就是一切。熬過那段時間，我才覺得，只要能好好地活著，一切都沒什么大不了的。是父親的話給了我力量，讓我知道人生就是自己的選擇，只要自己不后悔，我的人生永遠是最好的人生，所以我從不艷羨他人。

父親的愛好像無處可尋，又好像無處不在。

當我一個人離開家到北方上學的時候，父親陪著我坐飛機到學校，給我收拾床鋪，幫我買生活用品，我很興奮，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就要離開家了。直到父親走的時候，他說：“有事給我打電話，好好照顧自己。”父親上了順風車，我沖著后視鏡對父親招手的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只有我一個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當我孤單地走回寢室，望著整理干凈的床鋪，心里空落落的。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作“月是故鄉明”。

后來我才知道，由于飛機是第二天的清早，父親在機場坐了一夜。當天他答應我會在酒店住上一晚，我才同意他離開的。我問他，他卻說訂好了，我當面責怪他，背后卻心疼地眼淚直掉，責怪自己為什么沒多問幾句，我何嘗不知道他是覺得沒必要花那個錢。只要每次一想起父親孤獨地坐在機場的身影，已經不那么黑的頭發，皺紋遍布的眼角，布滿紅血絲的雙眼，我心里就涌起一陣陣心酸。我多希望時光待你好一些。

回顧成長的路，我其實忽略了太多父親的角色，太多父親的愛。現在的我很愛我的父親，我逢人便說我有一個好父親，會做菜，愛家，愛母親，愛女兒，幽默還帥氣，在我眼里我的父親是最好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