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君
廣東連越律師事務所,廣東 廣州 510623
在“知產寶平臺”(網址:www.iphouse.cn)同時輸入以下信息:案由為知識產權侵權糾紛,裁判結果的關鍵詞為“停止”,審判程序為一審、二審,文書類型為判決書,法院層級為最高法院、高級法院、中級法院、基層法院,地域不限,年份為1992年至2020年。我們可以共搜索到150477篇案例,一審案例為145837篇,二審案例為4640篇。在輸入上述信息的基礎上,我們再輸入一個全文檢索的關鍵詞“重復訴訟”。我們可以共搜索到1025篇案例,一審案例為955篇,二審案例為70篇。
如果權利人就已經提起訴訟的事項在訴訟過程中或者裁判生效后再次起訴,涉嫌侵權主體一般都會以再次起訴的案件屬于“重復訴訟”進行抗辯。根據上述數據可知,權利人再次提起訴訟的比例僅約為0.7%。也就是說,大部分權利人會認為就已經提起訴訟的事項在訴訟過程中或者裁判生效后再次起訴一般都是重復訴訟,故不會再提起訴訟。
然而,在持續性侵犯知識產權權益的案件中,權利人就已經提起訴訟的事項在訴訟過程中或者裁判生效后再次起訴是有可能不構成重復訴訟的。在本文中,筆者將提出“分段賠償”的觀點,并分析“分段賠償”方案存在的正當性。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十三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均規定,權利人超過二年起訴的,如果侵權行為在起訴時仍在持續,在該知識產權保護期內,人民法院應當判決被告停止侵權行為;侵權損害賠償數額應當自權利人向人民法院起訴之日起向前推算二年計算。
在持續性侵犯知識產權權益的案件中,持續性侵權行為具有一個持續性的過程。不過,這個過程實質上是若干階段的總和。因此,權利人可以分階段主張權利。進行從行為的發生到行為的結束,可能會經歷侵權行為被權利人發現、權利人提起訴訟等情形。假定侵權行為一直處于持續的狀態下,可以用“權利人知道或應當知道其權利受到侵害之時”和“權利人起訴之時”兩個時間節點將持續性侵權行為分割為不同階段。①如圖所示:

其中,A、B、C三個時間節點在具體案件中是相對固定的時間節點,而D時間節點因侵權行為持續的時間長短可能處于A-B階段,B-C階段,C時間節點之后,甚至持續至權利人通過申請法院強制執行來終止侵權行為。
當D時間節點處于A-B階段,B-C階段時,正常情況下,權利人通過提起一次訴訟就可以達到訴訟目的,不存在分段申請侵權損害賠償的問題。但是,當D時間節點處在C時間節點之后,由于上述司法解釋明確規定,“侵權損害賠償數額應當自權利人向人民法院‘起訴之日起向前推算二年’計算”,那么就存在分段申請侵權損害賠償的問題。也就是說,在提起第一個訴訟主張“起訴之日起向前推算二年”的侵權損害賠償數額后,再在訴訟時效有效期內提起第二個訴訟,主張第一個訴訟起訴日之后的侵權損害賠償數額。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四十七條規定,當事人就已經提起訴訟的事項在訴訟過程中或者裁判生效后再次起訴,同時符合下列條件的,構成重復起訴:(一)后訴與前訴的當事人相同;(二)后訴與前訴的訴訟標的相同;(三)后訴與前訴的訴訟請求相同,或者后訴的訴訟請求實質上否定前訴裁判結果。當事人重復起訴的,裁定不予受理;已經受理的,裁定駁回起訴,但法律、司法解釋另有規定的除外。
當權利人提起第二個訴訟主張第一個訴訟起訴日之后的侵權損害賠償數額時,第二個訴訟的當事人、訴訟標的、訴訟請求與第一個訴訟的當事人、訴訟標的、訴訟請求基本上是完全相同的。那么,侵權主體必然會引用上述司法解釋以權利人提起的訴訟屬于重復訴訟進行抗辯。但是,侵權人的抗辯理由一般是不成立的。具體理由如下:
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任何主體認知能力都是有限的,只能認識“過去”而不能認識“未來”。或者說,任何人只能認識已經發生的事實而不能認識尚未發生的事實。這個哲學原理,同樣適用于侵權損害賠償理論。事實上,也正是基于這個理論,侵權損害賠償的基本原理才是“填平原則”而不是其他理論。
具體到案件,由于第一個訴訟的法官在作出判決時既不可能預測侵權人是否繼續實施被訴侵權行為,也不可能預測侵權人持續實施侵權行為的時間跨度,更不可能預測侵權人會以多大規模繼續實施侵權行為。因此,第一個訴訟的法官判令侵權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事實基礎只能是權利人提起第一個訴訟之日以前已經發生的侵權事實,而非權利人提起第一個訴訟之日以后尚未發生的侵權事實。正因為此,侵權人在權利人提起第一個訴訟之日以后繼續實施的侵權行為就是一個新的侵權事實,其結果就是一個新的損害后果。據此,權利人有權要求侵權人就新的損害后果承擔民事責任。
傳統民法理論認為,損害的確定性是對因果關系和過錯判斷的前提,不能確定的損害不得視為損害。換言之,損害必須符合確定性才能成其為民法意義上的損害,才能獲得賠償。至于損害的確定性,一般認為應當同時符合以下幾個方面的要件:第一,損害是已經發生的事實,損害未來的利益或尚未發生的損害不具有確定性;第二,損害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當事人憑主觀的感覺或臆想而得出的損害;第三,損害是對權利和利益的侵害,此種事實能夠依據社會一般觀念和公平意識予以認定。②
承前所述,既然損害必須是已經發生、真實存在的事實,那么權利人在第一個訴訟中所針對的就只能是該案起訴之日以前的損害事實。在民事訴訟法上,由于法院遵循的是“不告不理”原則,其審理的對象僅為原告提起訴訟的事實,因此第一個訴訟的法官判決所依據的也就只能是權利人提起第一個訴訟的案件事實。相反,由于在第一個訴訟起訴之日以后侵權人繼續實施侵權行為繼續造成權利人損害的事實在第一個訴訟起訴之日以前是尚未發生的事實,根本不可能成為對權利人合法權益造成損害的事實,且權利人無法僅憑主觀的感覺或者臆想確定該等損害事實及損害范圍大小,故第一個訴訟之日以后繼續實施的侵權行為就是一個新的侵權事實,對該侵權行為提起訴訟符合損害的確定性原則。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二十八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若干規定》第二十三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均規定,權利人超過二年起訴的,如果侵權行為在起訴時仍在持續,在該知識產權保護期內,人民法院應當判決被告停止侵權行為;侵權損害賠償數額應當自權利人向人民法院起訴之日起向前推算二年計算。
在該等法條中,前半部分是關于訴訟時效的規定,后半部分則是關于損害賠償計算起點的規定。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該等法條中并未規定法院在確定損害賠償范圍或者計算損害賠償數額時,可以將尚未發生的損害事實計算在內。更為重要的是,該等法條中關于確定損害賠償范圍的計算起點的規定也是非常明確的,即自權利人向人民法院起訴之日起向前推算二年計算。從上述司法解釋的字面含義來看,對于持續性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范圍,毫無疑問應當按照起訴之日這個時間節點進行切割。也即,前述司法解釋明確認為起訴之日以前的損害賠償是一回事,而起訴之日以后的損害賠償則是另一回事。有鑒于此,權利人提起的第二個訴訟不屬于重復訴訟。
在佛山市某鋁材有限公司與王某侵害外觀設計專利權糾紛案【案號:一審(2017)粵73民初1299號、二審(2018)粵民終769號】和廣州某整形美容醫療門診部有限公司與深圳某醫療美容門診部有限公司、深圳市某管理咨詢有限公司侵害商標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案號:一審(2016)粵0106民初2157號、二審(2018)粵73民終2237號】中,侵權人均以權利人提起的第二個訴訟屬于重復訴訟進行抗辯,終審法院均駁回侵權人的抗辯。具體理由如下:
因為發生即判力的判決只確認特定時刻雙方當事人之間實體法律關系的狀態,而不是確認所有未來雙方當事人之間實體法律關系的狀態。“特定時刻”應當是指雙方當事人在訴訟進行中能夠提起新的事實主張的截止時刻,也即是一審程序中法院對案件事實問題進行開庭審理當中,雙方當事人辯論終結的時刻。二審程序雖然也有對事實問題進行開庭審理的情形。但是,二審程序審理當中,雙方當事人之間實體法律關系狀態的“特定時刻”,仍然是指一審程序中確定的“特定時刻”。第二個訴訟的侵權行為發生在第一個訴訟上訴之后,雖然第二個訴訟侵權行為系第一個訴訟侵權行為的延續,但是第一個訴訟一二審的審理事項并不包括第二個訴訟的侵權行為,故第二個訴訟不屬于重復訴訟。
在上述案件中,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和廣州知識產權法院的觀點與筆者的觀點有一定出入,即上述法院認為權利人對第一個訴訟辯論終結后的侵權行為提起第二個訴訟不屬于重復訴訟;筆者則認為權利人對第一個訴訟起訴之日之后的侵權行為提起第二個訴訟不屬于重復訴訟。根據筆者在前文的分析,筆者依然堅持本身觀點。雖然司法實踐中的觀點與筆者的觀點有一定出入,但是上述案例至少證明“分段賠償”的方案是行之有效的。
持續性侵權實質上是若干階段的總和。在這個過程中,侵權人持續地侵害權利人合法權益。如果不支持權利人以起訴日為界對持續性侵權行為分階段地提起訴訟,那么既不利于維護權利人的合法權益,也不利于懲治侵權人。因此,賦予權利人分階段的賠償請求權勢在必行。
注釋:
①李豪.論侵權行為持續下的訴訟時效適用規則[J].民營科技,2012(7).
②王利明,楊立新,編著.侵權行為法[M].法律出版社,2000,9:5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