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恩錫與“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

邵海燕 張云輝

滇越鐵路投入營運后，昆明商埠相繼開通，中外貿易逐漸頻繁，英美機制香煙大量涌入云南，以全新的吸味、精美的制作包裝，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云南人的眼球，較短時間內，迅速占據了云南市場。據蒙自海關統計，1911 年云南進口的英美煙草制品價值4 萬多兩白銀，商品利益大多被洋商獲取。為改變這一現狀，振興云南民族卷煙工業，云南不少有識之士紛紛籌劃創辦卷煙公司。1922 年，庾恩錫在昆明創辦的云南第一家機制卷煙廠——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開啟了云南近代卷煙工業發展的新時代。

一

庾恩錫(1886—1950)，云南墨江人，字晉侯，號空谷散人，出生于墨江縣碧溪鎮。他早年曾留學日本攻讀園藝，1920 年出任云南水利局長，1929年至1930 年，出任昆明市長。曾先后從軍、從商、從政，一生極富傳奇色彩。

云南省建設廳關于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呈請通令各農場種植煙葉一案給產煙各縣縣長的訓令

1913 年，庾恩旸（庾恩錫的哥哥，民國陸軍中將，滇軍將領） 修建了庾園，1918 年 庾恩旸在貴州遇刺身亡。1922年9 月，在云南督軍唐繼堯支持下，庾恩錫賣掉兄長庾恩旸所遺昆明崇仁街老宅庾園南隅的部分地皮，又向富滇銀行貸款，花費5萬元從美國、日本、上海購進切煙機等先進機器設備20 臺，在昆明創辦了云南第一家機制卷煙廠——“ 華 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公司性質為股份有限公司，設工業部、商業部，工業部在崇仁街庾家花園內，商業部在三市街。招募男工30 人、女工120 人，每日支付工資男工3 角至3 元，女工2 角至6 角。①

云南省公署關于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請推廣國貨給昆明市政公所的指令

據檔案記載，華商亞細亞公司開業前夕，庾恩賜在請云南省教育司長董澤題字的信函中寫道：“竊維吾滇僻處西南，向來風氣極稱淳樸。自滇越鐵路通，往來稍便，港滬奢靡惡習日浸月漬。其他服食器用之十倍于往昔者，姑不具論紙煙一項，歲溢外權，已達三百萬元。滇本瘠區，何堪此滔滔東流，黃鶴不返。”②“……此種營業，他埠固已習聞，本省猶屬創見……”③，對亞細亞煙草公司創辦的緣由進行了較為詳實的陳述。

公司成立后，庾恩錫積極學習西方烤制香煙先進經驗，以本省晾曬煙葉為原料，分別從玉溪、江川、陸良、蒙自、蒙化、彌勒、黎縣等地購買煙葉，每日用料一千斤，用最新西法烤制，每天產量三十萬煙支，全年產量九千五百萬支④。

二

在云南民族工業史上，庾恩錫是最早一批具有品牌意識的企業家，公司成立后即根據云南消費水平的差異，相繼推出高、中、低不同檔次和5支裝、10 支裝的“重九”“合群”“射日”“大觀樓”“如意”“鸚鵡”“飛鷹”“公園”等10 多個牌號的卷煙，并將推出的第一款香煙品牌取名為“重九”，以紀念參與重九起義的眾多革命先烈和蔡鍔將軍的追隨者庾恩旸。“重九”香煙的上市，瞬間點燃了云南人民的家國情懷，一時間成為風靡云南的著名國產名煙。

為發展云南民族工業，云南總督唐繼堯對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在政策上給予了極大的扶持。如：1922 年12 月，第三十一次省務會議議決，對華商亞細亞公司“暫準免征厘稅，以三年為限”⑤。一系列減免稅收的優惠政策，使庾恩錫在與洋煙公司及國內知名卷煙公司抗衡的過程中，極大降低了經營成本。

三

庾恩錫不斷創新營銷手段，采取多種形式向市民進行香煙推介。在云南報紙上刊登啟事，號召昆明文人墨客為“重九”牌香煙撰寫楹聯，“入選者，敬贈重九香煙1000 支。”；利用自己在昆明各界人士中的聲望和地位，在舉辦舞會、燈會、說評書、演戲等活動過程中，將亞細亞煙草公司生產的產品無償送給來賓品嘗。

同時，還通過買香煙送獎券、增加獎酬金額等辦法，進一步擴大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產品知名度、打開香煙產品銷路。1923 年8 月，庾恩錫在給昆明市政公所督辦張維翰的函中寫道：“……鑒于國貨不振，利權外溢，爰于昨年集資，創辦亞細亞煙草公司。開幕以來，仰賴政府諸公及我督辦提倡于上，并承各界同胞不寶遠物維持于下，雖不足以言抵制而保全，固有業在拾萬元以上。近為長各界同胞愛用國貨心理，加酬愛國獎金，試辦彌月頗著成效。不過，前行方法范圍狹小，未能普及。茲復上體我督辦振興市內失業之至意，增高獎額，俾獲獎者足資利用……俾購煙者自便取攜，不必耗時費事。又公司主旨在使顧客有格外之利，益無意中之消折，以翼其唯土物愛，并無他種作用，質言之即公司有損無益，顧客則有得無失。如此苦心經營，當然與其他彩票有別，諒為我督辦所許也。……”⑥。張維翰把這封信轉呈給了云南省公署，云南省公署同意華商亞細亞公司推廣《國貨加酬獎券辦法》，“頭獎壹號（紅色）獎酬值叁仟元，貳獎貳號（黃色）獎酬值壹仟元，叁獎肆號（藍色）獎酬值伍佰元……”。

隨著香煙銷量的與日俱增，亞細亞煙草公司逐漸發展成為云南當時規模最大、最具影響力的卷煙公司。1922 年，亞細亞公司卷煙產量為2000 箱，1923 年達到了3000 箱，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云南省省長唐繼堯在為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特刊題詞中說道“望再精進，嘉譽永播”⑦。

四

1925 年7 月1 日，廣州國民政府成立。1926年，隨著北伐戰爭的勝利進軍和工農運動的空前高漲，沉重打擊了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在中國的統治。龍云聯絡胡若愚、張汝驥、李選廷上書唐繼堯，提出改組省政府、靠攏廣州國民政府、還政于民的建議，遭到拒絕。1927 年2 月6 日，龍云、胡若愚、張汝驥、李選廷等調兵逼近省城，實行“兵諫”，唐繼堯被迫交出政權，史稱“二六政變”。1927 年8 月13 日，龍云接任第38 軍軍長兼云南省政府主席。在與胡若愚、張汝驥和唐繼虞部及支持他們的黔、川軍進行了兩年多的政權保衛戰后，最終于1928 年先后擊退唐繼虞、胡若愚、張汝驥等部的進攻，基本肅清了云南境內反對勢力，并打敗了貴州周西成的“援滇黔軍”，統一了云南全省。

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庾恩錫關于請減免卷煙稅捐給云南內務司周司長的函

龍云治理云南17 年間，利用云南地處西南邊疆、遠離中原戰亂及相對安定穩定、遠離中原戰亂、自成一體的地理優勢，從軍事、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對外等各方面實行一系列整頓和改革，使云南成為民國時期國民黨統治區一個引人注目的省份和抗戰時期堅定的后方。

云南省政府關于亞細亞煙草公司請將該公司收歸官辦一案給云南省建設廳的訓令

據《昆明市志長編》記載，1928 年，龍云奪取云南地方統治政權之初，云南財政廳積欠教育經費過多，導致中小學教員領不到薪水，生活都難以維持。為保障云南教育經費征稅定額的正常征收，征得龍云同意，云南教育廳長龔自知把屬于財政廳統稅范圍內的卷煙稅完全劃出作為教育專款，名為“卷煙特捐”。取消了亞細亞煙草公司全部產品的免稅待遇，與外來卷煙以及本地手工卷制煙支(包括雪茄煙)照章納稅。

當時云南本土卷煙公司最大的競爭對手——全世界最大的煙草公司——英美煙草公司，為搶占云南卷煙市場，打壓云南本土卷煙公司，不惜一切代價，采取各種手段，將它們生產的“老刀”等牌號卷煙大量傾銷到云南市場。而占據國內市場的主要是上海、天津、河南、武漢等地生產的香煙。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由于原材料缺乏、機械設備和科技落后，煙葉原料大多以云南本地晾曬煙葉為主，所制香煙品質不高、產量有限，在當時中國市場所占份額不多。減免稅收優惠條件取消后，失去了官方的扶持和保護的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在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下，公司經營成本不斷增加，在與洋煙和國內卷煙公司競爭中處于不利地位。1926 年6 月底，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虧損10 余萬元之多。

云南省政府批準了庾恩錫請予減免印花稅的申請，同意自1926 年11 月1 日起，將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印花稅由原來的六成減為三成，但同時要求公司拖欠的7—10 月份印花稅仍須按六成上繳貳仟陸佰壹拾元。1926 年12 月23 日，不堪重負的庾恩錫再次提出申請，希望將7—10月份印花稅也作相應減免，“若自七月至十月欠款仍照六成繳納實屬力不從心，懇請自七月1 日起即照三成計算”⑧，但未獲批準。

隨著成品香煙銷量不斷下跌，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雖不斷壓低煙價，仍然“虧折甚鉅，價格低落，銷行疲滯”⑥，舉步維艱，負債累累，月甚一月，陷入內憂外患的困境。1930 年3 月，庾恩錫向云南省政府請求將公司收歸官辦。

五

1930 年3 月28 日，經云南省政府第147 次會議議決，同意將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交省教育廳管理，并隨即成立了省教育廳接收亞細亞煙草公司事務處，對公司資產、負債、損、益等情況進行具體清算。經過為期一個多月的清點統計，省教育廳向省政府上報了接收事務處對亞細亞煙草公司資產清算估值情況：“該接收事務處造具機器原料成品清冊照案以八五折計，合滇幣四十二萬六千五百三十六元一角二分五厘；又造具機器附件及各種器具服裝清冊，合滇幣三萬七千七百六十二元二角六分；又附造裝置費清冊，合滇幣一萬四千四百三十三元九角。總計合滇幣四十七萬八千七百三十二元二角八分五厘……”⑨。1930年5 月27 日，省政府指令省教育廳，扣除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尚欠富滇銀行的二十二萬元借款，其余二十五萬八千余元由省財政廳照數撥付亞細亞煙草公司。

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與外煙抗衡了8 年之久，雖以失敗而告終，但庾恩錫開創了云南機制卷煙的先河，創立了“重九”著名香煙品牌，引進了一大批機器生產設備，把云南卷煙工業由粗放簡陋的手工卷制推向機器卷制，為云南卷煙業培養了一大批技術人才，為振興民族工業做出了積極的努力與探索，為今天云南煙草的輝煌奠定了基礎，對中國特別是云南的煙草發展功不可沒。

六

昆明市商業調查登記表（南華煙草公司）

1930 年5 月，云南省教育廳在接管亞細亞煙草公司全套設備的基礎上，組建了南華煙草公司。公司成立初期，共招募男工15 人、女工28人、童工1 人，先后生產百壽、仙鶴、合群、水車、明珠等牌號的香煙。每年約消耗煙葉十余萬斤，煙葉原料來源仍以云南本地為主，本地煙葉占70%，外地煙葉占30%。⑩，經營15 年后，1945年停產。

南華煙草公司工廠調查表

南華煙草公司成立后，持續很長時間處于虧損狀態，曾于1931 年7 月15 日向云南省財政廳借款舊幣二十五萬8 千余元，約定借期為2 年半，卻因公司連年虧損，逾期數年始終無法按期歸還。1938 年，南華煙草公司明珠牌號香煙，開始嘗試從上海購買美國弗吉尼亞煙葉原料進行生產。產品一經上市，市場銷量較好，受到云南廣大煙民的肯定。由于當時正處于抗日戰爭時期，“封鎖關系，交通被阻，外國煙葉，來源甚少，滬上存貨，亦屬無多，采購既屬不易，煙料遂感缺乏。”，為解決外國煙葉短缺問題，南華煙草公司向省教育廳呈請通令全省各農場推廣種植外國優質煙葉，“滇省氣候溫和，各縣土地均宜種煙。擬請政府通令各農場采購煙籽，廣為種植，將來收獲煙葉即由公司收買，免再向外購辦，利權外溢。是亦生產建設，振興土貨之一道也……”。1938 年4 月，省建設廳通令各農場及江川等產煙35 縣引種國外優質烤煙煙葉。

抗戰時期和抗戰勝利后，在云南省政府大力倡導下，美國煙種“金元”“大金元”、特字400 號、特字401 號等品種成功引種云南，云南種出了優質烤煙。經過80 多年的不斷發展，云南全省烤煙種植面積不斷擴大，如今已發展成為全國知名的烤煙種植基地、中國煙草產銷大省。

七

1942 年4 月，當時的云南省政府投資74.9萬元開始興建云南第一家官辦大型制煙企業——云南紙煙廠。1943 年2 月正式投產使用。云南卷煙廠將華商亞細亞煙草公司“重九”牌香煙作為主打產品，再次投入生產，被作為愛國煙隨中國遠征軍將士們遠征緬甸，成為了東南亞各國最早認知的云南香煙。1949 年云南煙葉復烤廠并入云南紙煙廠，云南紙煙廠對原“重九”牌老商標進行了修改設計，在“重九”前面冠以“大”字，既承接了“重九起義”的紀念意義，又賦予了“五谷豐登”的美好寓意，使“大重九”成為了中國卷煙市場的知名品牌。1963 年，云南紙煙廠改名為昆明卷煙廠。文革期間，“大重九”被迫停產。1977 年9 月，昆明卷煙廠又恢復了“大重九”生產。承載著光榮歷史、家國情懷、文化底蘊以及美好憧憬的著名香煙品牌“重九”，延續至今已98 年，幾經浮沉，終成經典。

八

庾恩錫任職云南水利局長期間，發揮專長，修建了昆明大觀樓對面的庾家花園和白魚口別墅。華商亞細亞公司收歸官辦后，庾恩錫出任昆明市長，對昆明市屬翠湖、金碧等公園進行了維護或改建。1930 年，他特別邀請以研究園藝有素的書畫家趙鶴清襄助，以“西湖十景”為藍本，重新設計、徹底擴建了大觀公園，形成了今天我們大家所看見的主要景觀。1961 年，郭沫若先生登上大觀樓，被眼前的美景所震驚，即興題詩一首：“果然一大觀，山水喚憑欄。睡佛云中逸，滇池海樣寬。長聯猶在壁，巨筆信如椽。我亦披襟久，雄心溢兩間。”

據《墨江縣志》記載：1950 年，庾恩錫去世，享年64 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