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 雙,彭 澎,肖斌卿
(1.南京大學工程管理學院,南京210023;2.南京農業大學金融學院,南京210095)
農村金融的發展是農村經濟重要的杠桿力量。一直以來,各市縣的農信社①農信社包括農村社用社和農商行,其中部分農村信用社已改制為農商行,二者簡稱基層行社或行社。省聯社由基層行社參股構成,全稱為省級信用聯社。都是提升農村金融配置效率的主力軍。2003年江蘇農信改革試點之后,全國除直轄市外,各省無一例外地采用了省級農村信用社聯合社制度(簡稱為省聯社制度,見圖1)。然而隨著市場和環境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省聯社+金融監管部門”為主的“過渡”農信管理體制不斷受到質疑,各省市均多次產生農商行與省聯社、省聯社與省內金融監管部門間的履職矛盾。2007 年銀監會要求討論省聯社制度的下一步改革方向。但十余年來,省聯社制度的改革依舊停留在討論階段,2018 年中央一號文件的措辭仍為:“推動農村信用社省聯社改革”。

圖1 省聯的持股和管理的合作制度
從改革的實踐來看,目前僅兩個省份由省聯社主導,實行了自上而下的股份制改革,組建了銀行控股集團(寧夏黃河農商行、陜西秦農農商行),其他省份仍處在方案討論階段。從文獻研究來看,盡管學者所處崗位及出發點不同,但均為觀點性討論,結論也相悖甚多(見本文研究綜述部分),相關研究缺乏理論探討。
聯社體制的發展方向,已有學者做了一定的研究和探討,結論也不盡一致。藍虹、穆爭社指出信用聯社的合作體制是“民營資本官營化”,“主仆顛倒”,難以健康長效,并認為省聯社應退出行政管理,由中央負責監管、農信社市場化是農信體制的發展方向。[1]然而,陸磊等認為省聯社問題的核心在于產權關系,理順產權關系、完善省級平臺是改革的重要方向。[2-4]2007 年,銀監會開始探索省聯社改革的模式,提出了聯合銀行、金融服務公司、金融持股公司、統一法人和完善省聯社等五種改革模式。針對銀監會的提議,陸磊提出需要加強省級管理[2],吳盛光認為成立省級農村合作銀行是實現“管理、服務”的有效發展模式[4],而肖四如分析認為“聯合銀行”是最適合的方案[5]。各省級聯社、銀監會的領導也通過論文發表見解:湖北省聯社的王勇州認為發達省份應選擇省聯社改組省級金融服務公司,其他省份應選擇改組金融控股模式[3];也有省份通過媒體表示希望堅持合作制,計劃在市縣級設辦公室,多級法人加強管理[6]。因為已有研究者大多身處農信相關的工作崗位,代表各自的立場,且理論尚缺實踐,還多處于討論階段。[7]

圖2 農村信用聯社體制的“二元格局”
已有的研究大多未脫離一般利弊關系的靜態分析框架,未能考慮到監管的動態性。李成等提出金融監管的協調制度應當是“不均衡-均衡-不均衡”的變遷過程[8],彭紅楓等也利用演化博弈框架討論“監管-創新-再監管-再創新”的金融創新監管制度變遷[9]。本文使用的演化博弈理論是被廣泛應用的政策研究工具,可較清晰地刻畫多方博弈下的動態關系。Lamantia 應用該理論討論跨國稅收政策與移民管理的制度變遷問題[10],易余胤等研究了零售市場中有限理性的零售商收入或利潤最大化的策略選擇問題對市場的影響[11]。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說,省聯社是農信改革漸進發展的過渡產物①農村信用體系,簡稱“農信”。,是各省級地方政府對轄內農信社實行管理權的載體。農信社管理制度的改革進程基本分為三個階段:(1)農業銀行階段:由1951年成立的農業合作銀行(中國農業銀行的前身)統一管理人民銀行的農村網點,即信用合作社。(2)人民銀行階段:1996 年8 月國務院頒文,將信用合作社與農行脫鉤,業務管理和金融監管分別由農村信用社縣聯社和中國人民銀行承擔,按合作制原則加以規范。(3)省聯社階段:2003年4月25日中國銀監會成立,金融監管職能由人民銀行劃歸銀監會。同年6 月,《深化農村信用社改革試點方案》頒布,除四個直轄市實行了統一法人的農村商業銀行體制,其他26個省份均采用二級法人制度,由各縣(市、區)級聯社出資入股,成立了各省的農村信用社聯合社(簡稱“省聯社”)。
整體來看,農信社管理體制先后經歷了“農行——人行——省聯社”三個階段,形成當下省聯社執行“管理、指導、協調、服務”,金融監管部門(銀保監會、人行)監管、督促的“二元格局”(見圖2)。②農業銀行簡稱農行,人民銀行簡稱人行;中國很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簡稱銀保監會,地方對應機構簡稱為銀保監局。
雖然各省份的政策依據相同,但通過我們對多個省市的省聯社走訪發現了三個特點。(1)在管理實踐中,省聯社與監管部門的管理半徑明顯不同。有的省聯社以服務為主,管理弱化,只是對各縣級農信社(農商行)的高管監督管理,也有的省聯社管理十分深入,甚至統一管理基層農信社的單位用車采購;有的地區監管部門與基層行社來往密切,深入參與業務決策;也有監管機構僅執行常規的非現場檢查,與其他金融機構監管并無差異。(2)在履職中,省聯社與監管部門也常有履職交叉的事件發生。如銀監辦發[2014]160號文對省聯社高級管理人員任職資格進行管理(后被廢止),致某省省聯社理事長在被省政府任命兩年之后,銀監會才核準其任職資格;如某省省聯社以省為單位,推動基層行社“消費貸”業務的發展僅一年,銀監辦發[2018]46號文又下文禁止“首付貸”“婚喪嫁娶”的農戶貸款。(3)在改革方向上,省聯社的改革定位搖擺不定。成立初期,省聯社被賦予“管理、指導、服務、協調”的職能,“管理”為首位;而自2012 年開始,銀監會在全國金融會議上要求省聯社“淡化行政管理職能,強化服務功能”。但直至2017 年,中央一號文件仍在提出“抓緊研究制定農村信用社省聯社改革方案”,2018 年中央一號文件也未就此問題做出具體規定,只提出“一定要在總體上保證農村信用社縣域法人地位和數量總體穩定”。省聯社與相應監管部門的定位仍不明確。
我們認為,梳理改革邏輯,首先應明確改革的目標:農村金融改革必須堅持服務“三農”[12]。通過改革,進一步增強農村金融支農服務功能,這是自上而下的基本共識;其次,應明晰改革的主體,確定改革的邏輯起點。當前來看,改革主體尚未明確,省聯社與金融監管部門存在的“二元格局”,迫切需要明確各自的管理界限,需要在協同管理機制上有突破性的進展。改革總是在處理“破”和“立”的關系,成功的深層次金融改革,需要有事前的謀劃,需要處理好改革、發展和穩定關系。[13]在改革中,不確定性增多致使市場主體預期出現波動,而市場主體預期波動必然影響改革的成果。[14]明確改革主體,降低不確定性,處理好改革與穩定關系,是本文的核心關注點。
考慮改革發展的動態性特點,本文在演化博弈論的框架下建立模型,討論穩定均衡的改革路徑。演化博弈論起源于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以高收益的策略占優于低收益的策略和“有限理性”為基礎。假設:博弈方沒有能力通過一次性計算找到最優策略;系統存在惰性,不會在“瞬時”達到均衡,而是由博弈方自身通過學習、試驗、比較尋找較優的策略。參與者的行為是通過不斷學習,漸進往復地變化。[15]
演化博弈框架是研究經濟學現象的重要工具,本文框架的合理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1)本文研究對象的動態性符合模型假設:在生態學中,演化博弈論假設策略的選取會影響種群的出生率,研究的對象為種群中選取策略的比例;[16]而在已有的應用演化博弈論的文獻中,研究對象多為參與者選取某一策略的概率[17]。概率在現實中很難觀測,因此并不能充分利用演化博弈論在研究路徑方面的優勢,研究結論只能用于討論均衡狀態的情況。而本文討論的省聯社與金融監管部門在農信管理上的管理半徑具有動態性,可連續觀測,不僅研究假設完全符合模型設置,研究結論也可揭示其動態特征,具有較強的實際應用價值。(2)本文的建模目標與模型假設一致,從生態學的角度來說,對系統均衡結果的評估應該是中性的,任何演化均衡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而已有的文獻通常討論的是如何促進系統向某一均衡點逼近,避免某些均衡出現;而本文對博弈參與者的策略選擇持中性態度,討論的是如何增加形成均衡的概率。一個良好的改革成果,需要調動所有參與者的主觀能動性。本文基于演化博弈模型,從多方利益共贏的改革目標出發,對省聯社模式改革的路徑進行探索。
本文在演化博弈論的框架下客觀地討論省聯社體制改革,對各省的省聯社與金融監管部門的動機與行動趨勢進行建模,推演其演化均衡狀態;最后基于數值模擬結果討論了如何在“服務三農”的核心宗旨下,以減少改革彎路、優化改革效率為階段目標,促進均衡的形成。
由于涉及多個利益方和歷史問題,復雜的農村信用管理體制改革問題尚無定論。首先需要確定管理主體。現任央行行長易綱曾指出,從宏觀來看,無論是省聯社還是監管機構,“信用社改革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改革,進一步增強支農服務功能、改善農村金融服務、加大金融支農力度,……,保證基層法人的地位,……,堅持政策扶持。”[20]因此,當下的核心問題在于明確改革主導方和農信社管理權歸屬方,改革的不確定性來自于兩方的博弈結果。因此,在本文的模型中,我們只考慮省級聯社和監管者之間的管理權博弈。①根據圖2,農商行、農信社的監管部門包括區域人民銀行和省級銀保監局。
我們將新一輪農信改革簡化為考慮一個管理權博弈問題,其參與主體為省聯社和金融監管機構。針對農信的改革,省聯社有兩種選擇:加強省級管理,明晰已有省聯社的產權關系;亦可選擇淡出省級管理,僅執行“協調、服務”職能,甚至完全退出管理體系。而作為金融監管部門,可選擇深入管理農信行社,加強監管層面的直接干預;亦可選擇不直接干預農信行社的日常經營,不參與農信體系的管理,僅從行業監管的角度對農信行社展開監管。博弈雙方的目標都是以雙方所處的視角,來實現各自的收益最大化。
在權責尚未明晰的條件下,雙方的行為策略不是完全理性的,因為短期內雙方不同的管理成本與收益會誘發非理性行為。監管部門與省聯社的博弈不會在一次博弈后形成均衡,兩者的博弈是選擇機制和突變機制共同作用下的動態過程。當外部環境發生變化時,博弈路徑也會改變。我們對博弈各方的成本收益與策略選擇做以下基本假設:
1.博弈過程的參與主體包括各省金融監管部門(后簡稱“監管者”)X和各省聯社Y,兩方博弈主體都是有限理性。不考慮來自中央的宏觀調控及政策影響,博弈雙方主體均以收益最大化為目標。
2.博弈方X和Y均采取兩種策略。金融監管者采取“直接干預管理”和“不直接干預管理”兩種監管種行為策略,策略集合為{直接干預X1,不直接干預X2};省聯社采取“理順產權關系,完善省級管理平臺”和“退出省級管理”兩種行為策略,策略集合為{管理Y1,不管理Y2}。
3.我們對博弈雙方的管理半徑做量化假設:假設金融監管部門對基層行社事務采取“直接干預”的比例為p(0 ≤p≤1),對應的,采取“不直接干預”的比例為1-p;省聯社對基層行社各類事務采取“管理”的比例為q(0 ≤q≤1),對應的,淡出省級管理,采取“不管理”的比例為1-q。
1.從歷史上看,基層行社的大量問題都形成于無管理的自由發展階段。2003 年省聯社制度推行以來,各省都是以基層行社的可持續發展作為主要發展思路。[21]因此我們可以假設,省內基層行社在具有上級管理者時,均可經營正常。
(1)假設對經營正常的基層行社,省級聯社可獲得收益R(包括基層行社支付的管理費、服務費、銀行間資金清算業務收入等),行社的規模越大,R越大。
(2)金融監管者的現金流收入主要為基層行社的罰款收入,罰款收入與基層行社規模相關。因此,罰款收入可以近似認為與省聯社的收益R正相關,假設金融監管者的收益(罰款收入)為tR,基層行社治理水平為1/t(t越小,行社的公司治理水平越好,0 <t<1)。
(3)若金融監管者直接干預基層行社經營管理,則需要付出成本C1;若省聯社采取完善省級管理策略,則需要付出成本C2。
(4)如果金融監管部門與省聯社同時完全干預與管理基層行社,我們假設博弈雙方的管理成本會因此發生變化,與單獨管理的差值分別為θ1C1和θ2C2。分別有兩種可能情況:① 博弈雙方在工作中出現職責界定不清,履職沖突,形成重復履職,可能造成管理成本增加(θ1≥0,θ2≥0),或 ②協作良好,降低原有管理成本(-1 ≤θ1≤0,-1 ≤θ2≤0)。
2.如果金融監管者與省聯社都退出管理,基層行社需要自我管理、自擔風險。
(1)支出方面,基層行社自我發展,就目前來看,可能產生虧損甚至破產。
(2)如果風險爆發,是監管者和省級聯社均不希望出現的情景,為此我們引入對應的處罰函數。在扶持或清算基層行社中,監管者和省級聯社均需要付出成本;成本與基層行社的資本規模,客戶影響相關,R越大,扶持的成本越大。在此,我們近似假設省聯社的扶持支出與正常經營時的收益正相關,處置成本系數記為β(β>0),處罰函數記為-βR。在風險處置上,省聯社作為第一責任人,負有金融監管者的協調和支持的責任。因此,當行社整體治理水平較好時,金融監管者參與較少,付出的成本會較小,處罰函數記為-tβR。博弈雙方的收益支付矩陣見表1。

表1 農信改革管理權博弈的收益矩陣
在本文中,“均衡”即為穩定的改革政策,不會被輕易的擾動所改變,能穩定市場預期。當一個內部均衡點是局部漸進穩定點時(locally asymptotically stable),該點即為演化均衡,其策略為演化穩定策略(Evolutionary Stable Strategy,ESS)[22]。相較于經典博弈論中的納什均衡分析,演化均衡點(ESS)一定為納什均衡點(Nash Equilibrium),而納什均衡點不一定為演化均衡點。[3]在這里,我們首先計算出納什均衡點,然后采用局部漸進穩定性的方法來判斷ESS。
根據四(二)中的模型假設,令監管者采取“直接干預”與“不直接干預”策略情況下的期望收益及平均收益分別為EXp、EX1-p,其計算如(1)。

令省聯社采取“管理”與“不管理”策略情況下的期望收益及平均收益分別為EYq、EY1-q,其計算如(2)。

通過構建復制者動態(Replicator Dynamics或Malthusian Dynamics)方程,我們可以對局部漸進穩定性進行判斷。復制動態的核心思想是,以監管者為例,其采用某策略的比例的變化率dp與該策略被采用的比例p成正比,且與該策略的期望收益EXp超過群體平均收益的幅度成正比,當策略高于群體平均收益時會被學習、采納,而低于群體平均收益的策略則被逐漸淘汰。[23]因此,隨著時間的增加,p=p(t)將按照金融監管者的復制者動態方程的趨勢演變:

同理,我們可以得到省聯社的復制者動態方程:

我們考慮復制者動態方程(3)和(4),記p,q分別為在農信改革管理權博弈復制動態穩定狀態下,監管者干預的比例和省聯社管理的比例。可得到五個NE 均衡點,分別為:

假設J是點x的Jacobian 矩陣,則點x的特征多項式g(λ)可表示為:

其中,tr(J)是矩陣J的跡,det(J)是矩陣J的行列式。在一個離散的動力系統中,如果一個點是局部漸進穩定的,那么對該點的任何擾動造成的影響,會隨時間趨向于無窮而消減至0,即滿足Routh-Hurwitz 穩定性條件(Routh-Hurwitz Stability Criterion):對于一個NE均衡點x,當且僅當tr(J)<0,det(J)>0時,該均衡點是局部漸進穩定的(ESS)。[24]
因此由前述兩個復制者動態方程(3)、(4)可得Jacobian矩陣:

在5個NE均衡點中,若點(p*,q*)存在,需滿足0 ≤p*≤1,0 ≤q*≤1,又因為θ≥-1,點(p*,q*)的存在條件等價于( I ):(1+β)R-C2>0,(II):t(1+β)R-C1>0。條件的經濟含義分別為,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的條件下省聯社的預期損失大于省聯社的凈投入;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的條件下,對監管者造成損失的期望值大于監管者對其的凈投入。
2002 年末,全國農村信用社在無外部管理的條件下,資本充足率為-8.5%,不良資產超過3000億元;直至2003 年啟動的深化農村信用社改革后,中央與地方政府認購專項票據置換不良資產,2004 年全國農村信用社才實現了盈利(符合條件(I)和條件(II))。截止2018 年9 月,已有5 家農村商業銀行A 股上市,其經營狀態良好,甚至利用富余資源參與救助困難農商行,破產可能性極低,預期的損失極小;而省聯社作為事業單位,為了維持機關運作,仍需支付人力、財力(不符合條件(I)和條件(II))。可見,隨著治理水平和宏觀形勢的變化,兩個條件都有可能分別成立或不成立,因此我們需要在四種不同的情況下對演化均衡點進行穩定性分析。
對各均衡點的Routh-Hurwitz 穩定性條件進行如下I-IV四種情形分析,見表2-5。
(I)t(1+β)R-C1>0,(1+β)R-C2>0, 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條件下,監管者和省聯社的預期損失均大于凈投入。
(II)t(1+β)R-C1<0,(1+β)R-C2>0,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條件下,監管者的預期損失大于日常凈投入,省聯社的預期損失小于日常凈投入。
(III)t(1+β)R-C1>0,(1+β)R-C2<0,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條件下,監管者的預期損失小于日常凈投入,省聯社的預期損失大于日常凈投入。
(IV)t(1+β)R-C1<0,(1+β)R-C2<0,基層行社在無外部管理條件下,監管者和省聯社的預期損失均小于等于日常凈投入。

表2 情形I的均衡點穩定性分析

表3 情形II的均衡點穩定性分析

表4 情形III的均衡點穩定性分析

表5 情形IV的均衡點穩定性
可以看出,演化均衡的穩定點在不同的情形下,具有不同的演化均衡方向:在情形II,III,IV下都具有唯一的,且不同的演化均衡點,而情形I出現了兩個演化均衡點。進一步的,我們使用MATLAB 軟件,對博弈模型進行了數值模擬。仿真模型不在于有多么真實,而在于其多大程度上揭示出事物變化規律性。[25]通過均衡點穩定性分析可知,外生變量(t,β,θ1,θ2)在不影響Routh-Hurwitz 穩定性條件關系的情況下,取值不會影響演化穩定策略的相關關系。我們以在不偏離實際情況下,更直觀地展現博弈雙方的動態演化方向為目標,考慮如下仿真參數外生變量的賦值:2018年江蘇省銀監各分局共對基層行社開出130 張罰單,單張罰款額5 萬——50 萬元;同年全農信系統利潤總額243 億元,省聯社收入約10 億元,因此金融監管者收入近似為省聯社收益的0.2 倍,即t= 0.2。連云港東方農商行出現破產風險時,省聯社平調34億資金進行救助,銅山農商行救助事件由省聯社出資13億進行救助。當管理缺位、發生系統性風險時,近似需要兩倍的日常收益進行扶持,即β=1。假設省聯社和金融監管者有輕微的交叉履職,我們賦值θ1=θ2=0.5(θ1,θ2賦其他值時的仿真結果,不會影響假設情形和演化結果的關系,本文此處省略)。系統仿真演化動態相位圖如圖3至圖6所示。具體分析如下。
1.對于情形I,t(1+β)R-C1>0,(1+β)R-C2>0。在該系統的5個均衡點中,點(0,1)和(1,0)具有局部穩定性。也就是說,在我們簡化的博弈環境中,若金融監管者和省聯社都認為基層行社破產造成的損失比收益更大時,在無外力的情況下,“監管者直接干預、省聯社退出”與“監管者退出干預、省聯社管理”是兩種穩定的演化狀態。而目前雙方參與意愿的策略點,根據其所處的位置不同,會有不同的演化趨勢。值得注意的是,在(p*,q*)鞍點附近會出現逆演化方向的“演化螺旋”現象,即先偏離后回歸均衡點的現象。在鞍點(p*,q*)附近,任何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導致演化均衡的相位發生變化。博弈均衡穩定的最終方向由策略起始點相對鞍點(p*,q*)的位置決定。
2.對于情形II,t(1+β)R-C1<0,(1+β)R-C2>0。在系統的4個均衡點中,只有點(0,1)具有局部穩定性,即當監管者預期基層行社破產損失小于收益,而省聯社預期大于收益時,由省聯社管理,監管者不直接干預是演化穩定策略。這樣的情形通常發生在省內基層行社治理條件較好(t<C1/(1+β)R),且省內行社個體差異較大,金融監管者直接干預的人力成本較大(C1>t(1 +β)R較大),省聯社與基層行社聯動良好的情況下(C2<(1+β)R)。由于省聯社更為熟悉當地情況,聯社管理體系完善,能保證政策的上行下效,“省聯社管理”會在博弈中形成演化穩定策略。值得注意的是,若在博弈的初始點,狀態雙方都對基層行社具有較大的管理和干預程度(初始點在圖的右上方),可能出現嚴重的“演化螺旋”現象:金融監管者在降低干預程度的同時,省聯社先快速退出管理,而后快速提高干預程度,甚至可能在博弈的過程中,省聯社短暫地完全退出管理,之后再逐漸增強干預,形成穩定演化均衡。
3.對于情形III,t(1+β)R-C1>0,(1+β)R-C2<0。在系統的4個均衡點中,點(1,0)有局部穩定性。如果省內基層行社與省聯社的合作具有較大摩擦(C2>(1+β)R),但自身能力可持續發展不足,若無外部管理,可能造成較大損失(β較大)。那么省聯社對基層行社破產的預期損失大于日常凈投入,而監管者的預期損失小于凈投入,最終形成省聯社退出管理,監管者直接干預的演化穩定策略。
4.對于情形II,t(1+β)R-C1<0,(1+β)R-C2<0,系統于點(0,0)形成演化均衡。如果省內基層行社自我可持續發展能力良好(t<C1/(1 +β)R),且因為自身公司治理完善,無外部管理時發生破產的可能性小,預期損失小(t(1+β)R<C1,(1+β)R<C2),最終演化均衡為均不需要博弈雙方的外部管理與干預。從路徑來看,根據博弈起始點的不同,會首先出現單一博弈方占優,而后逐步淡出管理,并不會出現雙方同時退出管理的情形。

圖3 情景I下的博弈動態相位圖

圖4 情景II下的博弈動態相位圖

圖5 情景III下的博弈動態相位圖

圖6 情景IV下的博弈動態相位圖
以上的四種情形中,在情形II,III 和IV 下,演化均衡的狀態唯一。因此我們可以引入外力政策作用,引導博弈向ESS 狀態演化,減少摩擦,提升改革效率。而在情形I的基本假設下,演化狀態不唯一,且在鞍點附近“演化螺旋”現象明顯,演化方向極不穩定。若不從全局出發進行判斷,很難得到符合均衡要求的改革方案。從優化的角度看,可以通過模型參數進行對應的政策調整,提高系統向理想均衡狀態收斂的概率,這也是下一部分我們展開討論的內容。
本部分我們將針對情形I展開優化分析,討論外部變量的變化對均衡的影響。情形I也是目前常見的情形:省級聯社與金融監管部門都對省內基層行社有不同程度的交叉履職。2014 年以來,農商行的不良率較同行業明顯上升,2018 年不良率已接近城商行、國有農商行的兩倍,資產質量普遍惡化,且省內的各基層行社發展情況不均,自我可持續發展能力不足。一旦發生破產和擠兌風險,省級聯社和當地監管部門需要付出較大的成本進行援助。
目前,在經濟基礎較弱的省份(如寧夏、陜西),已經組建了省級統一法人的農商行集團(黃河農村商業銀行和秦農農村商業銀行),以快速整合資源并清收處置不良資產,避免了爆發潛在的系統性金融風險。而在經濟基礎較好的省份(如江蘇、浙江),正在討論如何理順省聯社的產權關系,組建省級農商行集團或聯合銀行。陸磊特別指出“省聯社應該改制為混合所有制下的金融控股公司……其邏輯基礎是承認省級政府的管理權,以此重塑產權基礎。”[3]因此,在本部分的分析中,我們將以省級聯社持有管理權作為理想均衡狀態展開討論。基于本文的模型假設,以金融監管者持管理權作為理想均衡狀態的優化方向與省聯社持管理權的情形恰好相反,故省略。

圖7 參數調整可改變演化某一均衡狀態的概率
通過以上簡化的農信改革博弈策略分析可以看出,博弈雙方演化路徑依賴于金融監管者采取“直接干預”的概率p0和省級聯社“加強管理”的概率q0。若初始狀態(p0,q0)位于區域OCBE內,則系統將收斂于ESS穩定點(0,1),即演化均衡為金融監管部門直接干預,省級聯社退出管理;若初始狀態(p0,q0)位于區域OABE內,則系統將收斂于ESS 穩定點(1,1),即演化均衡為省級聯社加強管理,金融監管者不直接干預。鞍點(p*,q*)的位置決定了OCBE區域與OABE區域的劃分(見圖7),外部參數的調整可增大OABE的區域面積,使系統向均衡狀態A收斂的概率增大(見圖7),即考慮OABE區域面積最大化問題:

1.基層行社的治理能力參數為t,行社治理水平越好,治理系數越大(0 <t<1)。通過區域面積的表達式可以直接地看到,t越小,SOABE越大:即若基層行社治理水平越強,系統向A收斂的概率越大,更可能形成省聯社管理,金融監管者不直接干預的均衡。
2.基層行社的規模決定了參數R和β。我們先將SOABE對β求一階偏導:

3.博弈雙方的工作成本C1和C2的相對關系由雙方的工作人員水平、歷史經驗積累與當地基層行社的關系等一系列因素影響。在管理成效相同的情況下,金融監管者和省聯社所要付出的成本不同,因此形成均衡的不同,見圖9。與我們的直覺一致,監管者的直接干預成本C1越高,省聯社的加強管理成本C2越低,形成省級聯社管理,金融監管者退出型均衡的概率越高。

圖8 argmaxSOABE(R,β)模擬示意圖

圖9 argmaxSOABE(C1,C2)模擬示意圖
4.博弈雙方的協作能力θ1,θ2也是模型中可能被調整的參數。在最理想的情況下,θ1,θ2可接近-1,即雙方合作可將成本降低到接近0。在實際中,因為二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且金融機構管理的事項很復雜;若二者同時參與管理,兩套管理機制兩套法則,運作中也容易出現“法法不分”、相互串戶等故障,因此θ1,θ2在現實中通常取值為正。通過圖10 可以看到,在最理想的情況下,θ1=θ2= -1時,SOABE為0.5,即當雙方協作可將成本降低于0時,形成任何一方管理均衡的概率相同。而隨著θ2的增加,θ1減少,即省聯社交叉履職成本的越高,金融監管者交叉履職的無謂損失越低,形成省聯社管理均衡的概率降低;當雙方履職成本,θ1,θ2都高時,(圖中所取θ1=θ2=5是一個很高的交叉履職損失),SOABE在0.5 的基礎上增長緩慢,形成省聯社管理均衡狀態的概率較高。

圖10 argmaxSOABE(θ1,θ2)模擬示意圖
本文將省聯社和金融監管部門之間的改革選擇權問題嵌入到演化博弈模型的框架中,求解該模型,得出省聯社和金融監管部門的決策規則,并據此得到推動改革高效、穩步發展的改革方案。
本文的研究結果指出,改革方案長期難以推動,是由省級聯社與金融監管者博弈中產生的獨特的“演化均衡”狀態決定的。在無外力的情況下,短時間內演化方向不穩定,循環往復。在事態發展過程中,博弈雙方短時間的偏好波動較大,并且也無法通過博弈雙方短時間內表現的決策偏好來判斷最終的演化方向。在尚未理清博弈雙方的收益關系時,難以制定出符合均衡狀態的、雙方均滿意的改革方案。本文對于模型的分析求解表明,均衡狀態取決于雙方投入的成本C1和C2,基層行社的治理水平系數t以及對為基層行社風險兜底的成本預期系數β。最優改革方案,根據條件演化為不同的改革路徑:若基層行社規模較大,公司治理完善,會逐步演變為無外部強制管理的均衡。而在基層行社尚未治理完善時,需要結合省內橫向的基層行社情況,及其與省聯社、金融監管者的聯動效率得到最優演化方案:若省內差異大,且與省聯社聯動效率良好,均衡將收斂于省聯社完善管理;若與省聯社工作摩擦較大,均衡將收斂于金融監管者直接干預管理事務。在基層行社治理尚未完善,省聯社、金融監管者聯動效率無顯著差異時,系統會暫時出現兩個均衡點;均衡取決于博弈雙方的工作成本C1和C2、重復履職的無謂成本θ1和θ2,但趨向兩個均衡的概率不同,最終演化為工作成本低,交叉履職成本低的一方來主導管理。
2017 年一號文件提出,“抓緊研究制定農村信用社省聯社改革方案”,省聯社改革已經進入最后的時間窗口。保證基層行社的法人地位,即為保證演化系統的建立基礎;不同省份,改革的均衡點也不同。本文的理論結果對于農信改革具有以下啟示:
1.分省論策,保證基層行社的法人地位
各省具有不同的經濟基礎和成本收益,博弈的均衡點也不同,需分別討論,不可“一刀切式”改革。保證基層行社的法人地位,即為保證演化系統的建立基礎。
2.深入溝通,降低各方信息不對稱
通過模型分析可以看出,在博弈的過程中,雙方難以預測對方的策略偏好,即便已知短時期內雙方的策略偏好,如果不全面、客觀的分析,也很難預測均衡狀態。在現實中,各方的利益收益計算也相對模糊、復雜,省聯社與金融監管部門的支出責任劃分依舊存在不清晰、不規范等問題。博弈各方應將各自的事權、責任和財力開誠布公,各自理解各自的立場,系統而不是割裂地設計改革方案。
3.理清現狀,引進外力推進均衡
本文的仿真模擬也表明,雖然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系統終將會均衡于一點。但在其演化的過程中會出現“演化螺旋”的現象,短時間內演化方向不穩定、循環往復,在實踐上會造成不必要的成本及不穩定性,損失社會效率。農村金融的健康發展,需要堅持商業可持續的原則,長期使用行政手段,對于商業性金融有排擠效應。[26]我們認為,若使得農村信用體制改革高效、穩定地推進,當務之急在于理清現狀,充分了解當下所處的立場,降低信息不對稱,通過外力引導改革向演化均衡的方向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