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ARE BEAUTIFUL

2020年3月9日，全球股民一起見證了一個歷史時刻。美股開盤4分鐘，道瓊斯指數暴跌1200點，觸發了一級熔斷機制，華爾街暫停交易15分鐘。這是每股熔斷機制建立幾十年以來，第二次觸發。上一次是在1997年，受亞洲金融風暴沖擊發生熔斷，最終當天道指收盤跌幅7.79%，創下了2008次貸危機年以來單日最大跌幅。

3月9日這次下跌，已經比肩當代兩大全球性經濟危機。美股作為全球經濟的錨點，牽一發而動全身。沖擊之下，美國大型科技股全線走低，蘋果跌7.91%，亞馬遜跌5.29%，谷歌跌6.17%，奈飛跌6.09%，Facebook跌6.4%，微軟跌6.78%。能源股重挫，埃克森美孚跌12.22%，雪佛龍跌15.37%，康菲石油跌24.86%，斯倫貝謝跌27.46%。

金融股大跌，摩根大通跌13.69%，高盛跌10.35%，花旗跌16.19%，摩根士丹利跌10.92%，美國銀行跌15.56%，富國銀行跌12.46%，伯克希爾哈撒韋跌5.74%。中概股同樣走低，阿里巴巴跌3.45%，京東跌5.34%，百度跌6.23%，微博跌5.27%，拼多多跌0.68%，蔚來汽車跌7.04%，網易跌4.45%。萬綠叢中一點紅都沒有，股民已經不是哀鴻遍野，早就變成鬼哭狼嚎了。穩健了幾十年的美國股市為什么出現這么大的跌幅？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股市全體暴跌，背后是全球經濟形勢的劇烈變化，從上面的數據可以看出，跌幅最大的是能源股，石油作為現代全球經濟的重要支點，油價的暴跌就像一個開關，直接開啟了美股及全球股指全面暴跌。世界非常重要的石油出口國有兩家：沙特阿拉伯和俄羅斯。

為了對抗西方的大型石油公司，沙特牽頭成立了歐佩克組織，當起了中東石油區話事人，下面收了一幫諸如伊拉克、科威特等小弟。這個組織的核心目標就是使全球油價穩步上升，維護中東地區產油國的石油利潤，歐佩克組織和俄羅斯的石油出口量分別約占到全世界石油貿易出口量的60%，20%。因此，國際石油那些事，基本就是沙特和俄羅斯說了算。兩者常年保持穩定的合作關系，一起對抗美國的頁巖油氣公司。

最近，新冠病毒呈現出全球蔓延的趨勢，人們降低外出頻次，勢必會導致石油的全球市場需求量大減。石由廠商為了維持原有利潤，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過減產，控制價格。于是，2020年3月9日歐佩克+會議上，沙特主動找俄羅斯商量減產的事宜。大意是：兄弟，你看現在這情況，不減產，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但是俄羅斯方面卻不這么想，對歐佩克提出的減產方案表示不滿，俄羅斯認為沙特是美國的小弟，降價會讓美國頁巖油氣公司乘虛而入。最后，歐佩克和俄羅斯不僅沒有達成減產協議，反而打起了價格戰，而且是血戰，石油市場份額最大的沙特，生產石油的成本也最低，大概只有15美元/每桶，比俄羅斯的石油成本低5美元-10美元。因此，沙特的底氣很足，談判崩盤后，沙特首先宣布，將石油產能從970萬桶/日提升至1100萬桶/日。接著對全世界宣布進行降價大甩賣——對亞洲、歐洲、美國客產均提供史無前例的折扣：把4月賣往亞洲的原油定價下調4-6美元/桶：把4月賣往美國的原油定價下調7美元/桶;賣給西北歐煉油商的旗艦級阿拉伯輕質原油，售價低到驚人的10.25美元/桶。但這次，沙特碰生了一個強硬地對手，普京。

2018年俄羅斯GDP約為1.422萬億美元，人均近1萬美元，沙特GDP為7824.83億美元，人均GDP約為2.35萬美元，戰斗民族并不虛。就在沙特宣布增產降價后，俄羅斯財政部立即宣布，4月將立即增產原油，并預計石油價格在未來幾年內都將維持在成本價：25美元-30美元/桶，翻譯過來就是一句話：“我跟！”于是，3月9日開盤后，國際原油收盤創1991年以來最大日跌幅，WTI收跌24.59%，收報31.13美元/桶，這是什么概念呢？1980年，石油30美元/桶。2008年，石油140美元/桶。2020年，石油30美元/桶，價格直接回歸40年前，要知道40年前的1美元和現在的差別有多大，換算過來，最新油價折合人民幣1.38元/升，比桶裝礦泉水還便宜，油比水便宜，這真的不是段子。講到這里，我不禁想起從小學開始，每過幾年，就會看到的新聞標題：全球石油只夠人類用20年了。石油不是珍貴的不可再生資源嗎？怎么說減產就減產，說增產就增產？搞得好像礦泉水流水線一樣。說石油產業前，我們先講另外一個故事：鉆石生意。

在南非發現鉆石礦之前，鉆石產地幾乎只有印度和東南亞的加里曼丹島，產量非常少，物以稀為貴，鉆石價格不菲，但是1870年，南非突然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天然鉆石礦，可以開采出成噸的鉆石，為了維持利潤，當時壟斷全球鉆石市場的戴比爾斯馬上成立了一家公司：戴比爾斯公司，控制了南非的鉆石礦，并且建立起延續至今的銷售模式：通過單一渠道，少量出售，人為制造出鉆石的稀缺性。

奧斯卡提名電影《血鉆》講述的就是非洲鉆石礦的故事，從電影名稱就可以看出鉆石生意背后的冷酷，當其他地方有鉆石礦被發現時，戴比爾斯同樣會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設法進行兼并。直到今天，戴比爾斯公司一直控制著世界90%的鉆石生意。加上“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的洗腦營銷，戴比爾斯公司每年都在靠著一顆顆閃光的小石頭，攝取巨額的寡頭利潤，沙特等主要的產油國，實際上也在利用類似的手段維持石由生意的利潤。

“全世界的石油，只夠人類用20年。”這句話實際上出自1972年出版的《增長的極限》一書，美國作家米都斯根據當時全世界探明的石油存儲量，以及每年的消耗匡，精準地計算出720年這個數字，深得人們信服，引發了全世界的焦慮癥，從好的一面說，人們從此開始關注環保和新能源問題，

與此同時，這本書也給了石油公司一個絕佳的宣傳材料。和新的鉆石礦被發現一樣，新的油田也在不斷被發現，而且采油技術也在不斷提高，不少廢棄的油田，并不是石油被采光了。而是因為剩下的石油，開采成本太高被廢棄。隨著采油技術革新，成本下降，很多老油田又可以重新開采，比如中國的克拉瑪依油田。

因此，石油的需求量和產量一直處在動態變化中，根據2019年美國《油氣》雜志發布的全球石油儲量排名前20的國家數據，若維持現狀，全球石油至少還可以供人類使用46.8年，總體而言，還遠沒到供應不足的嚴峻局面，你老聽到的“石油多少年就要用光了”的言論，那都是歐佩克們的營銷手段，從沙特和俄羅斯最近瘋狂增產，吐血打折甩賣石油的價格戰，可見一斑，如果石油真有宣傳中的那么珍貴，這一幕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

根據最新消息，沙特還將進一步擴大石油產能，提升至1300萬桶/日。石油戰爭短時間內恐怕會愈演愈烈，但是長期來看，持續的增產和降價對沙特和俄羅斯都會造成嚴重的經濟問題，因為兩國股價同樣大跌，意味著居民手里的錢變少，消費需求就會降低，大家把錢花在囤積食物、衣物上，高凈值的產品就會賣不出去，整個市場秩序會遭受嚴重干擾。

舉個例子，石油價格戰剛剛打響，莫斯科市中心最大的奢侈品賣場“中央百貨商場”在9日下午突然宣布進行大促銷。為了加速回款，刺激高端品牌消費者不要因為股市和匯率的下跌而降低購買力，商場推出了全場奢侈品滿30萬盧布，贈送10萬盧布代金券的優惠。換算成人民幣，就是滿兩萬七，送9000元。簡直就是送錢，石油價格戰，實際上就是在比誰能拖得久，誰先松口，最終，雙方還是要回到談判桌前，還是那句老話：家里有礦也經不住這么造啊，3月9日美股第一次熔斷時，巴菲特接受采訪時表示：“如果你活得足夠久，就會看貝各種局面。但是這種局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話音未落，3月11日，美股時隔兩天，再次熔斷。全球股市再次引發一系列的熔斷。

疫情蔓延、油價下跌、股票跳水，黑天鵝事件一個接一個，實際上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帶大家近距離溫習了一逼“蝴蝶效應”：一只蝴蝶在巴西的叢林中扇動翅膀，會讓美國的得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卷風。2008年美國的次貸危機問題實際上并沒有被徹底解決，沒有一家銀行或者金融公司因為次貸危機問題受到實質性的處罰。美聯儲大水漫灌的政策一直拖到現在，在疫情的沖擊下，問題再次被點燃。

油價暴跌，股指暴跌，對于金融帝國美國而言，打擊是災難性的。而對于全球最大的石油進口國，中國而言，卻是利好消息。美國金融業發達，利潤高，最大的問題是產業空心化，金融危機要么不來，一來就是一波大的，中國制造業發達，利潤低，最大的問題是產能過剩，但是中國內需龐大，加上一帶一路政策的貫徹，勝在穩定。

工業原料價格下跌一般對世界經濟是利好信息，但美國油氣生產成本較高，快速蔓延的新冠肺炎疫情也使人們對未來經濟增長的信心不足，此時的油價暴跌則對金融市場產生進一步沖擊，引發當日美股暴跌，跌幅超過7%，觸發熔斷，戳破了美國股市自2008年次貸危機以來連續上漲11年的泡沫。

隨后，油價和美股產生連鎖反應，3月18日，WTI原油價格最低跌至20.37美元一桶，這是2002年最低18.02美元/桶以來哼由價最低的一次：美股也在3月9日、12日、16日、18日接連發生四次熔斷。家中了人們對經濟危機的擔憂。在新冠肺炎和石油價格戰的雙重影響下，世界經濟翻開血腥黑暗的一頁，這顆星球上的石油巨頭們正在撕下最后的面具，一場巨人之間的戰爭已經爆發，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來的，又將把歷史的車輪帶到何方？它對中國的未來意味著什么，又會對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帶來什么改變？石油和大部分天然氣產自古代海洋或湖泊形成的地層里，大量生物（主要為浮游生物）遺骸逐漸積累，與泥沙一起形成巖石，經受高溫高壓的改造后，釋放出復雜的烴類物質，重者為油，輕者為氣，油氣從面積廣泛的烴源巖中形成，在地下經過復雜的運移過程，保存在具有儲存能力的地層里，成為今日或大或小的油氣田，世界不同地區經歷過截然不同的地質演化史，因此各國也有全然不同的石油資源稟賦。古代海洋形成的地層里容易發現石油，這一現象在20世紀初即已發現，被稱作“海相生油”學說，當代石油資源儲匡靠前的國家里，大部分都曾在最近2億年中被大范圍海洋覆蓋，油氣則主要產自古代海洋形成的地層，以沙特阿拉伯為例，在1.9億年前的侏羅紀，它的國土還是位于熱帶附近的溫暖淺海，并一直持續到后來的白堊紀，浮游動植物生生不息，海洋里的搏殺也日夜不停，無數有機質堆積到海底，孕育出一系列生油巖，最終形成豐富的石油。

20世紀50年代末，中國的石由工作者發現大慶油田，其所在地區于白堊紀時曾經是面積廣大的淡水湖泊，湖底堆積了豐富的有機物，因此該油田的發現也被視為“陸相生油”學說強勢崛起的標志，是對“海相生油”學說的繼承與發展，海水退出中國的年代較早，中國已發現的油氣資源絕大多數形成于陸上湖泊環境，而無論是面積，存續的時間、承載的生物量還是最后的油氣生成潛力，陸上湖泊都無法與海洋相提并論，這一先天不足使得中國沒有成為石油巨人。

當代的石油勘探者早已不再以海陸的界限束縛自己的思想，而是積極運用一切新思路和新科技在全世界尋找石油，將石油資源枯竭的時間一再推延，最近一次的重大突破，是一場被稱作“頁巖氣革命”的事件，它改變了世界能源格局，改變下石油行業的面貌：它給整個星球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變革浪潮，也直接引發了石油價格戰爭。所以，想要了解近期石由價格戰的來龍去脈，首先需要了解什么是頁巖氣革命，頁巖氣革命是常見于媒體和業界的一個詞語，它常被用來描繪美國從2004年前后開始的大規模頁巖氣勘探開發，后來也被延伸到開采方式與頁巖氣相似的頁巖油和致密油氣領域。2012年起，一個類似詞語“致密油革命”也常見于媒體報道。近年來，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的勘探及開發突破，是美國石油儲量和產量雙雙大增的主要原因。

頁巖氣/致密油革命不是一些人口中的騙局，它是對人類石油工業的一次重大顛覆，改變了人們的油氣勘探對象、油氣開采技術和油氣勘探思路，在微觀的世界里，巖石其實更像海綿，內部分布著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孔隙，特別以沉積巖（如砂巖、泥巖、石灰巖等）含較多孔隙。油氣和地下水等流體，便分布在巖石顆粒之間的孔隙里，連接孔隙空間的狹窄通道被稱作孔隙喉道則限制著流體在地下的流動，當孔喉直徑較大時，流體的運動通暢，反之則受阻。常規油氣儲存在孔喉直徑較大（微米級，um）的巖石內，易于流動，傳統技術即可開發，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儲存在孔喉直徑較小（納米級，nm，1um=1000nm）的巖石內，不易流動，傳統技術難以有效開采，而不同尺寸的孔喉背后，對應著一系列地質學細節差異，例如儲存巖石類型不礮儲存位置不礮儲存面積不同等。一般來說，常規油氣在地下更加活躍，能夠在巖石里緩緩流動，尋找到合適的棲身之所，形成面積大小不一的油氣藏，人們可以使用垂直鉆井進行有效開采。但是這種方法面對油氣不易流動，且面積廣大的頁巖油氣資源和致密油氣資源時，效果卻不太好，人們需要一種新技術來開發此類頁巖和致密油氣資源。后面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美國憑借其強大的科技和工業實力，率先將水平井分段壓裂技術研發成熟并商業化。這種技術可以顯著增加鉆井與地層的接觸面積，彌補地下油氣流動性的不足，讓更大面積巖層里的頁巖/致密油氣得到有效利用，水平井增加接觸面積的同時，分段壓裂又將一大片吔下巖石擊碎，使隱藏在巖石內部的油氣最大程度釋放出來，從而得到有效采集。

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里，美國率先大規模開發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資源，迅速擴展本土油氣勘探邊疆，在次貸危機全面爆發的2008年，美國石油行業一枝獨秀，石油年產匡止住了連續24年下跌的勢頭，重新回升，此后，美國石油產量保持6.7%的年均速率快速增長，日產原油量至2018年時翻了2倍，變成10.96百萬桶/日，超過沙特阿拉伯，成為世界第一石油生產國，在具體的能源構成上，頁巖氣和致密油所占比重更是以驚人速度膨脹。至2018年時，致密油和頁巖油占據全美石油產量的60%，致密氣和頁巖氣占據全美天然氣產匡的70%，昔日不起眼的吳下阿蒙，今日已成國之棟梁，不可同日而語了。美國石油產量及結構的變化攪動了世界，它是最近十余年里表現最為搶眼的單一產油國，增速和增幅位居全球首位。這一切都歸結于那一場絕非騙局的頁巖氣/致密油革命，而在一片“美式風光無限好”的背后，則是一群傳統產油國的困頓和掙扎，和因此而起的石由價格戰爭。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而是刺刀見紅，頁巖氣/致密油的革命，革了傳統產油大國的命。在世界由氣生產版圖上，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歐佩克）歷來是一個重量級的玩家，目前由13個國家組成，分布在三個大洲（厄瓜多爾于2020年1月退出歐佩克）。這些國家地質稟賦優越，坐擁全球近80%的石油探明儲量且易于開發，長期占據世界40%以上的石油產量份額，這便給了它們通過控制自身產能來左右國際油價的能力。歷史上的若干次石油價格危機，OPEC都通過積極調解自身產能，在油價大幅下跌后不久一般就能重新將油價推高到適當位置。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事件，還有2008年次貸危機引起的油價暴跌中，OPEC均通過積極減產逐漸推高油價，重振市場環境，對于歐佩克來說，“減產保價”已經成為一種輕車熟路。但在頁巖氣/致密油革命已經開花結果的時代里，事情變得更加復雜起來，2014年，在做出全球經濟增長放緩，需求減弱判斷的前提下，歐佩克國家做出了相反操作，采取主動增產的方式壓低原油價格。

這與美國石油產匡首次超過俄羅斯和沙特成為全球第一正好同時發生，想必不是巧合。2014年6月油價大跌后，美國石油行業表現出明顯頹勢，新增鉆井數量大幅下降，其中停止的絕大多數是成本較高的水平鉆井，即用于頁巖氣和致密油開發的鉆井，然而，油氣出口是俄羅斯和沙特重要的財政收入渠道，過低的油價除了傷害美國的頁巖/致密油氣產業，同樣也像一把雙刃劍影響著兩國經濟。更何況，自2014年開始，俄羅斯先后介入烏克蘭沖突和敘利亞戰爭，沙特也在2015年介入也門內戰，至今未能擺脫泥潭。

戰爭是一頭吞金巨獸，兩國迫切需要增加財政收入，在繼續增產以低價賣油，還是減產提升油價之間，兩位巨頭需要慎重選擇，經過漫長的扯皮，2016年底，OPEC和非歐佩克國家俄羅斯達成了大規模減產協議，以求將油價保持在一個較穩定區間。消息傳出，國際油價應聲大漲。減產協議于2017年1月1日生效，但在19天后，力主美國能源獨立的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再一次改變了游戲規則。

隨著一系列促進能源行業發展的政策落地，只用了兩年，美國就將處在限產中的俄羅斯和沙特遠遠甩在身后，以一國主力達到了整個歐佩克石由產量的37%，與此同時，規模增加和技術進步使美國頁巖/致密油氣的開發成本一路走低，從2011年的0.99美元/立方米下降至2018年的0.38美元/立方米，降幅達到62%。到2018年，美國成為全球石油出口貿易增幅最大的國家，以7.8%的增幅傲視景宇。甚至可以認為，歐佩克和俄羅斯幾次主動壓縮產能的結果，相當于將石油出口貿易市場的新增份額，拱手讓給了頁巖氣/致密油猛烈爆發的美國。這也難怪為期三的限產協議到期后，俄羅斯要堅定拒絕“減產保價”的提議，而要不借以“增產壓價”的方式搶占更多市場份額，同時打壓美國頁巖氣/致密油的未來發展，石由三巨頭鼎立的時代里，美國注定會在重振石油行業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俄羅斯則要搶占未來潛在市場。

于是，留給沙特和歐佩克傳統低價產油國的選擇，其實只有一個：增產壓價，薄利多銷，搶占市場，以打促談。對于這些石油巨頭，短期油價的上下波動或可承受，石油產能此消彼長造成的出口市場份額流失則是更大的損失。但是對于中國這樣的石油進口國來說，卻又是另一番局面。

中國從來不是石油儲量大國，貧油的陰霾從未真正從中國的天空里消散：盡管2018年產量居全球第7位，但中國油氣資源儲量落后，僅居全球第13位，僅占全球已探明總儲量的1.6%。石油巨人的帽子不僅戴不到中國頭上，而且儲量排名和產量排名的倒掛，反倒體現出能源安全存在風險，在巨頭們廝殺的戰場里，中國沒有發言權，作為世界最大的油氣進口國，只能被動接受石由價格戰帶來的一切結果。在2008年和2014年的兩輪油價暴跌后，中國的石油勘探行業也遭受嚴重挫折，相關專業畢業生的本行業就業率一路走低，中石化甚至在2012年底曾一度傳出次年不招工的消息，后予以辟謠，在國內各大老油田，油井開工情況受到嚴重影響，直接造成一批石油從業者的生計受到影響。由于中國油企還承擔著維持社會穩定的責任，無法像國際同行一樣通過大匡裁員減輕財政負擔，于是很多油田不得不讓賦閑職工通過停工轉產來維持生計。

作為石油凈進口國，油價降低總體上對中國是利好消息。位于石油產業鏈條下游的煉油和石化板塊可以利用油價低迷在海外大舉掃貨，一定程度上平衡了上游勘探板塊虧損，也可以補充國家戰略油氣儲備，成品油和化工原料生產行業的成本價下降，會帶動國內成品油價和商品成本降低。

然而，中國石油生產成本較高，為了維持國內石油上游產業的正常生存，保護國內油氣勘探開發隊伍的正常生存與發展，為國企改革爭取平穩過渡期，國家發改委于2016年推出了成品油價格上下限（天花板價和地板價）機制，規定當全球油價高于130美元或低于40美元一桶時，國內成品油價格不再隨之變化。

換言之，當3月9日國際油價跌破40美元時，國內成品油價格就已經定格了。3月17日的油價下調后已經觸及40美元的“地板價”，未來應該不會繼續降低。從全國的層面，油價低迷時候增加石油進口份額，擴大石油下游的煉油、石化產能似乎就足夠了，但從能源安全的角度，這也意味著將中國能源安全的命門拱手讓人。看著已經超過70%且還在增長的石油進口比重，從國家到行業，都要有所作為。

要找更多的油氣，就需要有健康發展的人才隊伍和健康的勘探行業，依靠政策的保護和盈利板塊的平衡，終究不是一個行業賴以生存的長遠之計，中國的石油行業必須找到破局之路，而這條路，恰恰就是中國版的頁巖氣/致密油革命——這大概便是石油價格戰爭帶給我們的最大啟示。

自從這場革命首發于美國以后，它的影響力早已傳遍世界。各國的石油勘探者紛紛行動起來，運用新理論和新技術尋找本國的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中國：盡管油價不再高企，但各大油公司投入巨資在國內積極勘探，國家也放寬政策，引入多種市場主體展開勘探競爭，并且已經開始獲得重要進展，在學術界，以頃巖氣”“頁巖油”“水平鉆井”“分段壓裂”“致密油”“致密氣”等術語作為關鍵詞的中文論文呈現井噴之勢。

在產業界，經過10多年的探索與實踐，中國頁巖/致密油氣的勘探捷報頻傳，產量也在快速攀升。截至2018年，非常規油占原油總產量的10%，非常規氣占據天然氣年產量的34%，這其中大部分來自頁巖/致密油氣，從儲量的角度，盡管中國以陸相為主的中一新生代地質演化史決定了這片土地油氣總量不大，但借助全新的勘探思路，人們還是在已有常規油氣資源之外，發現了豐富的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

根據2013年美國能源信息署（EIA）測算，我國頁巖氣的技術可采儲量位居世界第一，致密油的技術可采儲量位居世界第三。此后，中國進一步加大勘探力度，儲量數據也在逐漸擴大，從分布的角度，幾乎各個老油氣田都具有勘探頁巖/致密油氣的潛力，這也使得中國的石油工業有了煥發第二春的可能，其中，長慶油田的致密油和四川、重慶境內的若干頁巖氣田已經走在了全國的前列。有沒有可能借助這場革命實現中國版的能源獨立呢？客觀來說，很難，難點主要有四個方面。

有地質稟賦的天然差距，陸相地層的油氣潛力有限，而中國古老海相地層的埋深大、保存差，不利開發：有地震活躍帶與頁巖/致密油氣分布區重合度高帶來的潛在壓裂誘發地震風險：有低油價背景下營收慘淡的外界因素：還有資源區地形復雜、自然條件艱苦、水資源分布不均等客觀因素的制約。

但這些困難并非無法克服，盡管地質稟賦先天不足，但目前發現的頁巖油氣和致密油氣資源量也足夠開發很多年：盡管有壓裂誘發地震災害的風險，但可以通過避開地震活躍帶的方法加以規避：盡管目前營收不佳甚至有時入不敷出，但通過健全下游產業鏈、發展規模化生產和加大新技術研發力度。成本還有繼續降低的空間：盡管有種種自然條件的約束，但通過合理選址和水資源調配，這些因素的影響亦可降至最小。

這場革命既然已經開始，中國的石油人就不會停止努力，不奢言成為下一個石油巨人，也無意參與巨人之間的價格戰爭，只求能將中國的能源安全紅線向上提高一些，讓油氣的對外依存度降低一些，幫助中國更加平穩地過渡到以新能源為主的時代。未來，或許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