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防部長埃斯珀的“危機”時刻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毛潔

在比利時布魯塞爾，美國國防部長埃斯珀出席北約國防部長會議期間召開的記者會。　新華社　?圖

★埃斯珀的單項履歷并不出彩。但他各個領域都有經歷，不是專才，而是一個通才，非常適合處理復雜的協調工作。特朗普咄咄逼人的安全政策需要一個有力的執行者，而埃斯珀豐富的履歷既讓議員們放心，也能讓安全政策得到有力推進。

從一線軍官到政府幕僚，從頂級說客到國防政要。埃斯珀巧妙地利用著“旋轉門”制度，游走于美國軍、政、商、學等各界。也許對他來說，國防部長只是他職業履歷中的濃重一筆。

2020年6月18日，在任期一周年之際，美國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迎來職業“危機”。

多名美國官員近日透露，美國總統特朗普向智囊團咨詢解雇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事宜。另一方面，埃斯珀本人也做好了主動辭職準備，據稱他“已寫好辭職信”。截至目前，埃斯珀仍擔任美國國防部長一職。

2020年6月3日，埃斯珀公開表示，沒有必要使用現役部隊平息美國國內騷亂，這和特朗普在社交平臺上呼吁軍方介入的激烈論調相左。一位官員透露稱，“總統差點兒對他失去了信心”；美國媒體評論則稱，“五角大樓首長和白宮決裂”。

一年前的2019年6月18日，在特朗普力挺下，埃斯珀被提名代理國防部長，并在短短一個月內迅速轉正。任期一年來，埃斯珀緊跟著特朗普的指揮棒，積極推進“印太戰略”，和印太地區盟國保持良好關系，并在多起爭議國防事件中堅定站在特朗普一方。

然而，在由非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引發的全美騷亂中，埃斯珀卻從一個低調的“執行者”，變成了高調的“反叛者”。

本應承擔執行者角色的國防部長埃斯珀，被推向了風口浪尖。

“沒人能比埃斯珀干得更好”

一年前的今天，美國總統特朗普在其個人推特賬號上表示，美國代理防長帕特里克·沙納漢因家庭原因，決定辭職?，F任陸軍部長馬克·埃斯珀被提名擔任新代理防長。

沙納漢曾是波音公司的前高管，在進入國防部前，從未有過軍事、外交等領域的從政經歷。在長達6個月的代理期內，他遲遲沒有轉正，最后黯然下臺。被新提名的馬克·埃斯珀，則擁有軍、政、商等領域的豐富“跨界”履歷，受到多方支持。

“很少有人能同時得到兩黨的熱情支持，而埃斯珀無疑是個合適的人選?！泵绹鴧⒆h院軍事委員會主席吉姆·殷霍夫（Jim Inhofe）曾稱贊埃斯珀，“他擁有總統的信任、軍隊的信任、國會和國家的信任，用以確保美國安全?！?/p>

埃斯珀于1986年畢業于西點軍校，并在海灣戰爭中獲得多國授予的數枚榮譽勛章。在結束十多年的服役時，其軍銜級別為陸軍中校。

1998年，埃斯珀進入美國國會參議院，成為外交委員會以及國土安全與政府事務委員會的資深成員，參與監督美國對外軍售與盟友部隊訓練等事務。2001年以后，埃斯珀被小布什政府“相中”，先后擔任過副助理國防部長、參議院國家安全事務主任等職務。

2006年，埃斯珀轉向商界。他先后在美國最大的游說集團“美國商會”、美國航空航天工業協會等商業組織任職，積累了豐富的政商資源。2010年，埃斯珀接到美國軍火商巨頭之一雷神公司的聘書，擔任該公司負責政府關系的副總裁，在雷神公司的任職成為埃斯珀的商界生涯頂峰。2015-2016年，埃斯珀連續兩年被美國《國會山報》列為“頂級企業游說者”，對年度國防政策法案等重要立法，產生了重要影響。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張家棟教授向南方周末表示，相較前任國防部長，埃斯珀的單項履歷并不出彩，但他在各個領域都有經歷，是個通才，非常適合處理復雜的協調工作?！鞍Ｋ圭暝谲娬虒W都有履職經歷，這樣反而有助于他擺脫一個固有的標簽，從這個角度來看，是個合適人選?！睆埣覘澱f。

相較于作風強硬的前任國防部長馬蒂斯，埃斯珀的職業生涯常常以行事低調、溫和冷靜著稱。有專家認為，特朗普咄咄逼人的安全政策，需要一個有力的執行者，而埃斯珀豐富的履歷既讓議員們放心，也能讓安全政策得到有力推進。

國觀智庫研究員陳曉博士認為，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時提出了很多口號，但一直說得多做得少。特朗普自己曾抱怨稱，白宮官僚機構龐大，他想做什么事情都舉步維艱，甚至總統辦公室也有人從中作梗。所以，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特朗普一直是“一言不合就換人換將”，而埃斯珀相對溫和又務實的性格，可能是特朗普看中他的原因之一。

2017年，埃斯珀被提名美國陸軍部長時，在國會參議院以89票贊成、6票反對的壓倒性多數獲得通過，顯示出他在兩黨之間的極高接納度。兩年后，當埃斯珀被提名為國防部長時，美國國會參議院再次以90票贊成、8票反對的高支持率獲得通過。

當地時間2019年7月23日晚，埃斯珀在白宮參加宣誓就職儀式，彌補了國防部長一職長達7個月的空缺。特朗普曾夸贊稱：“沒有人能比埃斯珀干得更好，相信其會是十分出色的國防部長?！?/p>

第一次“公開反對”

2020年5月底，非裔美國人弗洛伊德遭警察暴力執法致死事件持續發酵，并引發波及全美幾十個州的騷亂。

然而正是這場騷亂，誘發了埃斯珀及其代表的軍方和特朗普政府之間的矛盾。

6月2日，美國防部調派1600名現役軍人駐守華盛頓特區周圍。僅僅一天后，五角大樓突然下令讓來自陸軍第82空降師的200名士兵撤回基地。當日上午，國防部長埃斯珀在新聞發布會上公開表態，“我不支持引用《反叛亂法》。使用現役部隊執法的選項，應僅被用作最后的手段，而且僅在最緊急和嚴峻的情況下使用。”

這是埃斯珀擔任國防部長以來，第一次公開發表與特朗普相左的意見。而且，其發表演說前，白宮并不知情。

一位官員透露稱，“總統差點兒對他失去了信心，并向白宮顧問們咨詢是否要解雇埃斯珀”。另一方面，埃斯珀本人也做好了辭職準備，據稱他“已寫好了辭職信”。

其實，埃斯珀并不是軍方第一個公開抗議者。美國網絡雜志“Slate”刊登題為《軍官們的反叛》的文章，直言美軍的軍事指揮官們開始對特朗普說“不”。

美軍高層將領近日紛紛表態，批評特朗普在處理弗洛伊德事件中失當，對遍及全美的民眾抗議活動表示同情與理解。前國防部長馬蒂斯于6月3日發表公開聲明，譴責特朗普濫用職權。“特朗普是我有生以來見到的第一位不試圖團結美國人民的總統，甚至連假裝嘗試一下都不愿意。相反，他還要分裂我們?！?/p>

特朗普對美國國內用兵的舉動，觸到了包括埃斯珀在內美國軍方的底線。

國觀智庫副總裁兼國際軍事行動法研究中心主任田士臣分析表示，從埃斯珀的個人角度來看，他可能有政治信仰，會考慮到歷史和公眾對他的評價，不能完全對特朗普惟命是從。

“美國軍隊里有40%是有色人種。如果派出現役部隊，有可能把社會上的族群矛盾引入軍隊。而且，美國軍方目前已紛紛表達了反對態度，埃斯珀也不好和大潮流對抗?！睆偷┐髮W美國研究中心張家棟表示，在美國公共輿論里，軍方需要在類似事件中保持一定獨立性。

不過，對于埃斯珀來說，這次公開“叛變”可能也有現實考量。

“國防部長是由總統任命，而接下來馬上又到新一輪總統大選，國防部長換新人的可能性較大。所以，某種意義上說，社會評價、軍方評價可能比埃斯珀跟總統的關系更重要，他也要考慮自己的未來。”張家棟教授說。

“站隊”特朗普引爭議

任職一年來，埃斯珀始終和特朗普的對外戰略保持一致。比如在要求海外盟友承擔更多軍費方面，埃斯珀連續向韓國、日本、北約等盟友施壓。

2019年11月，他在一場記者會中公開吐槽韓國，“韓國是個富有的國家，能夠而且應該承擔更多費用”。同年12月，在回答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有關特朗普批評其他北約成員國的問題時，埃斯珀表示，“多年來，我們一直要求我們的歐洲伙伴增加軍費，增加國防開支，為聯盟做出貢獻，他們還沒有采取行動。我們是一起貢獻軍費，不可能有搭便車的人。”

在一些國防相關事件中，埃斯珀也因站在特朗普一方，飽受爭議。其中持續時間最久的，當屬“亞馬遜起訴五角大樓將100億美元云計算合同交予微軟”一事。2019年10月，美國國防部一項價值高達100億美元的技術合同交與微軟，作為該領域領導者的亞馬遜卻意外落敗。

據美國媒體報道，特朗普對亞馬遜創始人杰夫·貝索斯一直頗有“微詞”。他稱“亞馬遜繳稅少，占美國郵政系統的便宜”，他還把貝索斯旗下的《華盛頓郵報》稱為“亞馬遜華盛頓郵報”。

美聯社曾報道稱，在這起價值百億元合同的競標中，亞馬遜也引起了特朗普的批評，他曾表態“希望五角大樓對此仔細研究”。

隨后，亞馬遜指責特朗普對亞馬遜存在偏見，并對五角大樓“不當行為”進行施壓。2019年11月，亞馬遜向美國聯邦索賠法院提起訴訟，要求暫停微軟參與該項目。

然而，針對亞馬遜的質疑，美國國防部長馬克·埃斯珀于2019年11月回應稱，采購是在沒有外界影響的情況下進行的。2020年4月，美國國防部監察辦公室發布調查報告稱，沒有發現任何證據表明，白宮影響了這筆合同的授予。截至目前，這場持續大半年的爭議合同尚未平息。

同樣為埃斯珀招致爭議的，還有羅斯福航母事件。

2020年3月，載有5000名官兵的“西奧多·羅斯?！焙侥干媳┌l新冠疫情，時任艦長布雷特·克羅澤致信海軍高層“求救”卻被海軍軍方解除了艦長職務，理由為“處理疫情方式欠妥”。

在特朗普支持軍方解除“羅斯?！碧柵為L職務決定第二天，埃斯珀在一檔節目中表示：“美國代理海軍部長莫德利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海軍領導層以及我本人都支持這個決定?！卑Ｋ圭暾f，解職艦長克羅澤，這是一個“指揮鏈”問題，是一個艦長的“信任和自信”的問題。

這引起了一些官兵和政府高層不滿。

“我覺得埃斯珀和特朗普二人的政治理念應該比較一致，尤其是在美國軍方的對外行動或者軍事外交工作上，但在小問題上可能有一些分歧。”國觀智庫研究員陳曉博士分析認為，埃斯珀是個溫和的、擅長執行的人，這也是當時特朗普看中他的一個原因。

“印太戰略”的積極推進者

特朗普希望找一個聽話的人，執行其競選總統時提出的口號，印太戰略是當前美國的一項國家級戰略，埃斯珀則成為該戰略的積極推進者。

就在埃斯珀履新前兩周，美國國防部首次發布了完整版的《印太戰略報告》。報告中強調，“印太”是美國國防部的“優先戰區”，而在這一地區美軍的實力優勢正在減弱，美國面臨著諸多挑戰。

2019年8月，埃斯珀履新后的首次外訪，分別選擇了澳大利亞、新西蘭、日本、蒙古國和韓國等亞太地區五國。同年8月28日，他在記者會上表示：“該地區是我們的優先區域，向那里的盟友和伙伴表明我的承諾，并聽取第一手的信息，非常重要?！?/p>

三個月后，埃斯珀再次啟動亞洲之行，在訪問多國同時，還成功斡旋了當時處于膠著期的日韓關系。在此之前，因日本把韓國移出了貿易白名單，作為反制政策之一，韓國單方面宣布不再與日本續簽《軍事情報保護協定》。

2019年8-11月，埃斯珀多次和韓日高層密集會面，施壓韓日續簽協定。他曾公開表示，這是需讓韓美日三邊關系重回正軌、共同應對威脅和挑戰的最大理由。

最終，2019年11月22日，就在日韓協定即將到期的最后一天，韓國通知日本政府不終止協定，協定將繼續維持。

“埃斯珀一直強調要加強與盟友聯系，他甚至放下身段和這些盟國協商解決問題，這跟特朗普居高臨下的態度是不一樣的?！睆埣覘潓δ戏街苣┱f。

“埃斯珀作為國防部長，自然也要貫徹落實這種國家級戰略。具體到軍事領域，就包括把美國軍力逐漸朝西太平洋領域集中，和印太地區各個國家搞好關系等。”國觀智庫研究員陳曉博士分析認為，面對中國的快速發展，美國產生了霸權維持的焦慮。

關于埃斯珀和特朗普暴露出來的矛盾，不少專家對南方周末表示，回溯過去可見，埃斯珀的“公開反對”只是一次孤例。再加上大選臨近，國防部長這一要職也不會輕易換帥。

從一線軍官到政府幕僚，從頂級說客到國防政要。從埃斯珀的豐富履歷中不難看出，他巧妙地利用著“旋轉門”制度，游走于美國軍、政、商、學等各界。也許對他來說，國防部長只是其職業履歷中的濃重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