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學者認為,日本在公元2世紀末,經百濟(今朝鮮半島)引入漢字,才開始有文字。但最開始的“漢字”,只用來表音,沒有了原來漢文中的意思,這種“漢字”,被稱為萬葉假名。
在公元3世紀的應神天皇(傳說中日本第15代天皇,執政時期應在公元3世紀左右。日本歷史上有多位虛構的天皇,應神天皇歷史上是否真實存在有待考證。目前一般的看法是其為神話中的人物)時期,王仁(生卒年不詳,活動時間約為3世紀中葉,百濟儒教家。日本有關書籍記載了王仁從百濟到日本的過程,但是朝鮮半島并未留下相應記載,故有學者懷疑王仁存在的真實性)從百濟來到日本,獻上鄭玄(127-200年,東漢末年儒家學者、經學大師。以畢生精力注釋儒家經典,注疏有《毛詩》《周易》《論語》等,共萬余言,世稱“鄭學”,為漢代經學的集大成者)注的《論語》十卷和《千字文》一卷。應神天皇將王仁聘為太子太傅,教授貴族子弟中文典籍。詩歌因為比文章等更淺顯易懂,再加上天皇的大力推崇,逐漸成為了日本貴族的心頭之愛,許多天皇也都是寫漢詩的好手。但也可能正因如此,日本漢詩的發展很長時間多局限在皇族貴族的圈子內,內容也集中于宴飲出游等玩樂相關的題材。

史冰容,現在就讀于清華外文系(日語專業)
在之后的歲月里,日本漢詩走過了漫長的發展路途。據豬口篤志在《日本漢詩鑒賞辭典》中的總結,從漢詩發軔的奈良、平安時代,到漢詩異軍突起的五山文學(12世紀末至14世紀,五山派僧侶發起的以漢文學見長的文學流派,作品內容多與佛教禪宗思想有關)時期,再到漢詩衰替的明治、大正時代,先后問世的日本漢詩集達2339冊。從第一本敕撰漢詩集《懷風藻》的編纂開啟漢詩的黃金時代,到明治、大正時期的余音悠長,在近千年的歷史進程中,以日本漢詩為代表的日本漢文學在日本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中國經典給日本漢詩及日本文學的發展提供了養分。其中,白居易的詩歌對平安時期的日本影響極大,當時日本著名的漢詩人菅原道真曾創作了許多模仿白居易詩的作品,被當時的醍醐天皇稱贊“更有菅家勝白樣”(樣,是日本對人的尊稱)。《源氏物語》中引用《白氏文集》中的詩文多達106處,涉及白居易的47篇作品。即使是日本本土吟詠的和歌,也曾受到白居易的影響。13世紀日本發展出“句題和歌”,它包括兩個部分:一是兩句至四句的漢詩,二是根據漢詩文的內容意境創作和歌。句題和歌集《文集百首》中被翻譯改寫的漢詩文均出自于白詩。

菅原道真
我現在就讀于清華外文系(日語專業)。我并不是因為日本漢詩曾經在歷史上有過輝煌燦爛的過去,才決心去發現它的動人之處的,我的選擇更多像是誤打誤撞。當初在制訂研究計劃時,我的導師建議我從興趣點出發,找一個自己喜歡的領域進行研究。于是我就去翻閱日本古典文學作品中的經典物語故事、和歌謠曲集等,當時的感受是:“這確實非常日本,一看就是日本人寫的東西。”但正因如此,也產生了一些距離和隔閡感,對自己能否觸及它的內核產生過懷疑。

清華大學人文學院SayHi中華文化體驗活動之中外學子寫書法
后來接觸到夏目漱石寫的漢詩,我曾經認為明治維新后日本受到西方影響非常大,當時的社會應該已經全盤西化了。所以看到漱石的漢詩我非常吃驚:“為什么近代大文豪還會寫漢詩,還寫得如此對仗工整!”然后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慢慢了解到文化的傳承不是隨著歷史事件的發生一刀切突然中斷的,明治維新后日本社會中漢文還占有很大比重,漫長歷史建立的影響不是那么輕易消失的。從那之后,我便想深入了解日本漢文學。導師也表示這個領域還有很多空白,也很有研究的必要。
日本漢詩確是一朵異色的玫瑰。我們可以試想一下千年之前日本人努力創作漢詩的情景:漢語完全是一門外語,但是詩歌創作卻要壓韻,還要對仗工整,情感表達還要合情合景,如果可能的話,還要多用一點中國的典故,顯得自己學識淵博,確實不容易。
在很多學者眼中,日本漢詩并不完美,其中最被人詬病的是“和習”,就是日本詩人在創作漢詩時,受到自身語言習慣的影響,語序或者詞語使用與漢語不同,帶有濃厚的日式特點,這常被認為是“學習不到位”“表達不夠地道”的地方。比如上文中提到的“更有菅家勝白樣”中“白樣”一詞就是日語的獨特表達。但也有學者表示,這些“和習”恰恰是日本漢詩生動的地方,是日本漢詩能夠區別于中國的印記。事實上,在日本漢詩發展的后期,為了體現“和魂”,有些詩人會特意選用一些“和制漢語”,也就是日本人創造的漢字詞匯,來表達自己的感情。
歷史上,日本、朝鮮、越南都曾經用漢字創造過燦爛的文化。近些年,日本的一些教授提出“東亞漢字文化圈”的概念,日本漢詩也是這一文化圈中的成果。
清末的詩人俞樾曾經編著《東瀛詩選》,向國人介紹日本江戶至明治時期的漢詩,一時間驚動了中日兩國學界,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大事。百年之后的我們,能否以“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為契機重新認識一下這位看起來熟悉的陌生人呢?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