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如何影響對外貿易升級*
——來自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經驗證據

鈔小靜 薛志欣 孫藝鳴

（1.西北大學中國西部經濟發展研究院 陜西西安 710127）

（2.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陜西西安 710127）

一、引 言

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正在深刻地改變各類產業的組織形態、重塑國際的競爭格局，相應地，中國基礎設施建設也進入新的階段。2018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2019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中均強調指出，要加快5G商用步伐，加強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是由第五代固網（F5G）和5G、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有機結合所形成的數字型基礎設施。阿里國際站在2019年度戰略發布暨商家峰會指出，以人工智能、大數據和云計算為主的數字化是突破貿易壁壘、做深外貿價值鏈、完成貿易轉型升級的關鍵。那么，在中美貿易摩擦、全球價值鏈重構的背景下，中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是否能夠成為對外貿易升級的重要推動力？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作用機制和渠道是怎樣的？目前關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發展的研究只是停留在定性描述層面，缺乏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問題的專門的理論分析與嚴謹的因果識別，這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空間。

圖1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發展趨勢①政府關注度根據2004—2018年中國省級政府工作報告中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詞匯的頻次加總得到，具體統計方法詳見下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企業數根據福布斯中國發布的2004—2018年福布斯中國富豪榜前百名企業家所對應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企業手工統計得到。

已有研究認為，交通、能源等傳統基礎設施的建設不僅能夠促進出口數量擴張，而且可以推動出口結構改善（劉秉鐮和劉玉海，2011；Limao和Venables，2001）。一方面，從貿易成本視角來看，傳統基礎設施的完善可以降低企業出口過程中的運輸成本和協調成本，減少對外貿易的固定成本，從而帶來出口數量的增加（盛丹等，2011；白重恩和冀東星，2018）；另一方面，從貿易不確定性視角來看，傳統基礎設施的完善有助于企業根據經濟情況的變動及時調整生產要素和庫存水平，降低對外貿易中的不確定性，從而提升企業的出口技術復雜度、推動出口結構升級（王永進等，2010）。與傳統基礎設施所不同的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具有典型的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特性，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問題進行研究，有助于形成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關系的新認識。

通信技術、互聯網等信息基礎設施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重要組成部分，現有文獻主要從成本節約效應、市場擴展效應和分工深化效應三個層面探討了信息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發展的機理（Bojnec和Imre，2009；Portugal-Perez和Wilson，2012），主要包括：一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能夠幫助出口企業更為準確和便捷地獲取信息，降低溝通交易成本和信息搜尋成本，從而促進對外貿易的數量擴張（潘家棟和肖文，2018）；二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可以幫助企業克服物理空間和時間上的約束，拓展國際貿易的市場邊界，對貿易市場外延的拓展產生溢出效應（石良平和王素云，2018）；三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可以減少出口國和進口國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消除兩國貿易過程中的“冰山成本”，從而深化全球化的分工與協作、促進出口貿易的增長（Bojnec和Imre，2009）。在此基礎上，已有研究主要從生產效率、交換模式和出口概率等方面探討了信息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機理，具體包括：一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可以提高投入要素的利用效率和應對事件的處理效率，從而改善一國的出口績效（李坤望等，2015）；二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通過同化全球商品交換模式，降低出口的特定沉沒成本，從而使得企業出口成本加成率下降、推動對外貿易升級（施炳展，2016）；三是信息基礎設施改善能夠減少貿易過程中的支付風險和相關的附加成本、降低企業推薦新產品和開拓新市場的貿易成本，從而增加企業的出口概率、促進企業出口轉型升級（石良平和王素云，2018）。由此可見，通信技術、互聯網等信息基礎設施的發展極大地提升了對外貿易的規模，推動了對外貿易的升級。

互聯網的快速發展為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術提供了更大的傳輸帶寬，加速了數字經濟時代的到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就是在互聯網發展基礎上由第五代固網（F5G）、5G、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高度交叉融合所形成的新基礎設施。在影響對外貿易的作用機制與渠道方面，作為多項技術有機結合整體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單一技術模塊的互聯網發展之間存在著非常顯著的差異。我國在實施更大范圍、更寬領域、更深層次的全面開放過程中，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是否有利于對外貿易的升級，其利用水平的變化究竟會產生何種作用效應，這是一個值得探討的重要問題。本文從技術擴散視角闡釋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作用機制，并利用2004—2016年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相關數據識別其具體的因果效應。

本文主要在以下四個方面對現有研究進行拓展：第一，從技術擴散視角揭示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理論機理。已有文獻大多基于傳統國際貿易框架圍繞交通、互聯網等基礎設施對一個國家或地區整體出口績效的影響展開，但討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的文獻，尤其是探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之間關系的研究尚不多見。本文從技術擴散視角出發，梳理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及其具體的作用機理。第二，通過手工收集和網絡爬蟲方法獲取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相關數據識別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效應。由于有關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相關數據較難獲取，從而導致對中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效應進行驗證的文獻相對缺乏。本文通過手工收集中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領域上市公司的相關數據以及采用爬蟲技術獲得政府工作報告中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相關詞匯出現的頻次比重，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之間的關系進行實證檢驗。第三，引入空間依賴性檢驗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空間效應。現有文獻較少考慮對外貿易升級本身所具有的空間依賴性，本文引入空間因素分別基于地理距離矩陣、經濟空間矩陣、經濟地理矩陣和反距離矩陣檢驗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內生交互效應。第四，討論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多種異質性條件下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具體影響效應。現有文獻并未充分考慮我國各城市發展不平衡與不協調的現實性，本文重點關注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時間異質性以及沿海沿邊、產業分工、人力資本的城市異質性。

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理論分析

技術擴散是一種新技術通過各種渠道得到廣泛應用和推廣的過程。互聯網技術可以將網絡與網絡之間串聯，其在國際貿易領域的應用可以解決信息的傳輸問題，并成為技術外溢的重要途徑，有效促進了對外貿易“量”與“質”的提升。與這一單項技術所不同的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是由第五代固網（F5G）和5G、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各技術模塊融合應用、聯動運作形成的有機整體，這些新一代信息技術的創新、集成應用可以通過技術擴散效應在對外貿易活動中產生重要影響，并進一步沿著全球價值鏈產生正向反饋機制（阿瑟，2018）。本文從技術擴散視角出發，基于貿易環節、競爭條件和要素流動的三維分析框架闡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理論機理，進而提出相應假說。

（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技術擴散效應：貿易環節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各技術模塊的融合、集成應用有助于改善對外貿易各個環節及其組織過程，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據存儲、處理技術可以實現對貿易相關數據的實時采集、存儲和深度挖掘，5G、物聯網、工業互聯網等連接技術可以實現人、機、物的全面互聯、高效互通。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技術擴散效應在貿易環節具體表現在：一方面，大數據、5G、人工智能等技術模塊的協同使用能夠克服國際貿易過程中的物理空間和時間約束，這樣不僅可以幫助出口企業更加有效地獲取市場信息、提高供需雙方的精準匹配效率，而且可以更加高效地實現國際貿易中的遠程交易，尤其是改善偏遠區位出口企業的貿易劣勢，降低企業推薦新產品和開拓新市場的貿易成本（劉斌和顧聰，2019）。另一方面，海量數據下的人工智能可以通過機器學習算法去解決那些以往專屬于人類的復雜問題，其對在線數據的實時分析能夠實現對基本業務自動化的決策處理，在圖像識別、智能客服等領域的集成應用能夠有效提高出口企業的運行效率。因此，以新一代信息技術為核心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會在提高訂購、生產、交付產品及服務等貿易環節及其組織過程效率中發揮重要的促進作用，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

（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技術擴散效應：競爭條件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各技術模塊的融合、集成應用有助于提升附加值獲取能力、形成更為有利的貿易競爭條件，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從附加值獲取來看，其在全球價值鏈中的能力提升是一個從初級制造業到更先進的制造業和服務業，并最后邁進到創新活動的過程。5G、人工智能、工業互聯網等新一代信息技術在制造業、服務業等領域的創新應用，能夠為相關產業發展提供數字化、信息化和智能化的服務，大幅提高其創新活動的速度和效率，這非常有利于已有產品的升級和全新產品的創造，進而推動新型產業形成和各產業的創新集聚發展。比如人工智能的圖像識別技術在制造業質量檢測環節的廣泛使用可以大幅提高檢測的速度和效率，物聯網將供應鏈上下游充分連接可以顯著提高供應鏈的響應速度。進一步地，在此基礎上沿全球價值鏈進行的技術擴散不僅可以將生產流程延伸到國境之外，而且能夠拓展全球生產網絡的國內環節，由此推動參與更加復雜的全球價值鏈、實現全產業鏈的高端躍升。因此，以新一代信息技術為核心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提升附加值獲取能力、幫助形成更為有利的貿易競爭條件，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

（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技術擴散效應：要素流動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各技術模塊的融合、集成應用有助于加速要素流動、增強對外開放的聯動效應，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5G、工業互聯網、物聯網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可以加速要素在各主體間的充分流動與連接，從而有效促進跨區域和跨產業的深度融合發展。這里，以實現人、機、物全面互聯為目標的工業互聯網能夠實現數據跨設備、跨系統、跨行業、跨地區的全面互聯互通，通過連接信息傳感設備與互聯網進行信息交換的物聯網可以將設備直接連接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云平臺實現設備信息和其他信息在云服務器中超低延時的高效互通。“數據”這一新型生產要素的充分流動能夠通過深度學習的深層神經網絡算法產生“學習效應”，實現知識共享，加速知識的傳播（李慧和王曉琦，2017）。進一步地，遵循網絡價值以用戶數量平方速度增長的梅特卡夫法則，提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利用水平還會發揮“螞蟻效應”，帶來覆蓋范圍的幾何倍增，不斷擴展平臺輻射的時空邊界，達到生產設備、產品、服務、應用場景相互之間以及與用戶之間的充分互聯互通。因此，以新一代信息技術為核心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促進要素的充分流動，在對外開放的內外聯動過程中發揮重要的支撐作用，從而有助于對外貿易升級。

根據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機理，本文提出如下理論假說①因篇幅所限，本文省略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理論邏輯圖，感興趣的讀者可在《經濟科學》官網論文頁面“附錄與擴展”欄目下載。：

假說1：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有助于推動對外貿易升級。

假說2：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與完善，有利于貿易環節組織、競爭優勢提升與要素流動加速，從而通過技術擴散效應推動對外貿易升級。

三、研究設計

（一）計量模型設定

根據上述理論分析可知，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對外貿易升級中產生了重要影響，據此構建如下計量經濟模型：

式（1）中，下標i為各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標識（i=1,2,…,283），下標t代表各個年份的標識（t=2004,2005,…,2016），ETCit表示第i個地區在t時期的對外貿易升級水平，DIit代表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水平，Xit為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其他控制變量。參考戴翔和金碚（2014）以及王永進等（2010）的做法，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金融發展水平（Finit）、外商直接投資占比（FDIit）、經濟發展水平（Pergdpit）、人力資本投資（Humit）、人口年齡結構（Struit）、對外開放水平（Opeit）、市場化程度（Marit）與傳統基礎設施（PIit）。εit為隨機誤差項，且服從獨立同分布。

在此基礎上，為了更加全面地反映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的條件分布概貌，排除極端值影響，本文選用面板分位數回歸驗證不同分位點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計量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選取的分位點分別為q=0.25,0.5,0.75。

（二）數據與變量說明

由于出口技術復雜度能客觀反映對外開放過程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分工情況（毛其淋，2019），本文選取出口技術復雜度作為衡量對外貿易升級的指標。其具體測算方法參考Hausmann和Rodrik（2003）的研究，根據HS 2位編碼產品分類的出口貿易數據先計算各類產品的出口技術復雜度再加權計算出各地區出口技術復雜度得到所需指標。②參考陳詩一和陳登科（2018）的思路，本文將2004—2016年CCER數據庫中地級市三產占GDP的比重與省級出口技術復雜度進行交乘，從而得到地級市出口技術復雜度指標。出口貿易復雜度的計算公式請見“附錄與擴展”。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是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考慮到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以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為主要內容，直接作用于設備制造業、通信業等垂直行業的企業主體，本文選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行業上市公司的產值進行度量。我們在國泰安數據庫中手動篩選出信息技術業分類下的通信及相關設備制造業、計算機及相關設備制造業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行業的上市公司產值，并進一步利用注冊地信息將其劃分到不同的地級市。

除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外，本文試圖控制以下因素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影響，控制變量包括：金融發展水平（Finit）用存貸款余額占GDP的比重表示，外商直接投資占比（FDIit）用外商直接投資占GDP比重表示，經濟發展水平（Pergdpit）用各城市人均GDP表示，人力資本投資（Humit）用教育支出占財政支出比值表示，人口年齡結構（Struit）用總人口撫養比表示，對外開放水平（Opeit）用進出口貿易額占GDP比重表示，市場化程度（Marit）用地方財政支出占GDP的倒數表示，傳統基礎設施（PIit）用固定電話年末用戶數占人口的比重表示。

本文使用的數據來源于2004—2016年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信息網中對外貿易數據庫、國泰安研究服務中心CSMAR系列數據庫、《中國電子商務發展指數報告》、中國城市統計年鑒、CNKI數據庫、CCER數據庫、華東理工大學經濟發展研究所中國城市數據庫、阿里研究院、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業和信息化部等。①描述性統計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基準回歸

基于上述計量模型，本文考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我們首先進行固定效應與分位數回歸的檢驗。表1前兩列的結果顯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呈現顯著的正向激勵作用，驗證了前文假說1的結論。同樣地，這也側面說明進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城市每增加一單位建設量，就會平均帶來0.0759個單位的對外貿易升級。因此，加強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將有利于充分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促進作用。表1后三列匯報了三個分位點（0.25、0.5、0.75）下全國各城市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的關系，結果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出口技術復雜度高的地區發揮了更加顯著的作用。這可能是因為出口技術復雜度較高的地區一般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規模較大，其規模效應更易顯現，所以可以更好地發揮其對對外貿易升級的促進作用。本文還進一步考察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對于互聯網應用水平而言對對外貿易升級的額外影響②感謝匿名評審專家的建設性意見，考慮互聯網發展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回歸結果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相較于互聯網應用水平而言更為明顯。

表1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基準回歸結果

（二）內生性問題及其處理

考慮到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之間可能存在的反向因果關系以及遺漏變量等問題，本文擬采用工具變量法來減緩其中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選擇1994年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與上一年的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的交互項作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工具變量，其理由如下：第一，基于工具變量的“相關性”條件進行考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是在計算機和互聯網技術普及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歷史上計算機生產較多的地區極有可能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發展較快的地區，選取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作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工具變量符合相關性的要求。第二，基于工具變量的“外生性”條件進行考慮。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并不會對對外貿易升級產生直接影響，尤其是相對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發展速度，歷史上微型電子計算機的生產數量對于對外貿易的影響微乎其微。此外，由于本文研究的樣本為面板數據，我們進一步借鑒黃群慧等（2019）的設置方法，對1994年的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賦予截面數據時間趨勢，將原有的截面指標擴展為面板指標，構造出1994年的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與上一年的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的交互項作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工具變量。

表2報告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2SLS回歸結果。其中，2SLS的第一階段回歸結果表明，1994年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與上一年的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的交互項（Iv_DI）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有顯著的正相關性，從理論及統計意義上均能夠滿足相關性條件。從檢驗結果看，這一工具變量不僅通過了弱工具變量檢驗，而且拒絕不可識別的原假設，通過了外生性檢驗，滿足了工具變量的有效性。進一步地，表2的回歸結果還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有正向影響，這與基準回歸結果的估計系數符號一致，前文研究結論依舊穩健。

表2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工具變量回歸結果

（三）穩健性檢驗

基準回歸結果顯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越高，其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程度越大。為了進一步檢驗這一結論的穩健性，本節將采用替換指標的方法進行進一步的實證分析。①穩健性檢驗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1）考慮到當前政府在絕大多數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領域的主要作用不僅是資金提供者，適當的政府投入能夠打破企業自身的資金約束限制，有助于降低研發投入的成本與風險，進而刺激中小企業的研發投入，有效提升企業的創新產出和創新效率，推動對外貿易升級。基于此，本文選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詞頻比重_ DI作為度量指標。并采用與前文一致的回歸方法進行估計，研究發現模型回歸結果依然是穩健的。②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詞頻比重的計算過程請見“附錄與擴展”。（2）為了進一步說明實證結果的可靠性，我們選取了8個基礎指標并通過“縱橫向拉開檔次法—BP神經網絡法”合成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指數（DI’）并按原有回歸方法對模型進行檢驗，研究結論依舊穩健。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指標體系的構建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3）對外貿易升級也表現為產品質量的升級，因此，本文選取出口產品價格指數作為產品質量升級的代理變量對前文進行回歸，其回歸結果仍與前文保持一致。④采用進出口貿易商品的加權平均計算得到。

五、拓展分析

接下來本文將進一步從中間機制、空間效應以及異質性的角度討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

（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機制檢驗

根據前文的理論分析，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會通過技術擴散效應改善貿易環節、提升競爭優勢、加速要素流動，從而推動對外貿易升級。在機制檢驗中，本文分別采用專利申請存量和創新溢出指數來度量技術擴散的深度（Tecqa）與廣度（Tecof）。對于專利申請存量指標，這里借助Python軟件爬取2004—2016年283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發明專利申請、實用新型專利申請以及外觀設計專利申請的數量，參考Pessoa（2005）的做法將折舊率設定為5%、10%和15%，利用永續盤存法計算得到發明專利申請存量、實用新型專利存量與外觀設計專利存量，將三者加總取自然對數后作為技術擴散深度的度量指標。而對于技術擴散的廣度指標（Tecof），借鑒Anselin等（2000）的研究進行測算。⑤技術擴散廣度指標的計算過程請見“附錄與擴展”。基于此，本文借鑒張三峰和魏下海（2019）的思路，從技術擴散效應的深度與廣度檢驗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作用機制（見表3）。表3的回歸結果表明，在引入技術擴散的深度和廣度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依舊顯著，假說1得以驗證，且技術擴散廣度的正向效應強于技術擴散深度。這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技術擴散效應推動了對外貿易升級，并且在現階段，主要是通過技術擴散廣度的正向作用促進對外貿易升級。

為了進一步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是否通過貿易環節、競爭條件以及要素流動三個方面對對外貿易升級產生影響，本文進一步對這三個具體機制進行檢驗。對于貿易環節，電子商務平臺的發展能夠充分反映出信息技術在訂購、生產、交付產品及服務等貿易環節中的應用情況（岳云嵩和李兵，2018），本文利用中國電子商務發展指數對貿易環節（TL）進行度量；對于競爭條件，企業生產效率是衡量附加值獲取能力的重要指標，而主營業務收入利潤率常被作為反映企業生產效率的代理變量，本文選取上市公司主營業務收入利潤率表征競爭條件（RC）；對于要素流動，移動電話基站數可以有效反映“數據”這一新型生產要素的流動情況，本文選取移動電話基站數表征要素流動（DF）。檢驗結果如表4所示。①受限于數據可得性，表4僅匯報貿易環節與要素流動層面2013—2016年期間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競爭條件層面匯報了2007—2016年期間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貿易環節和要素流動的中介效應較為顯著，這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可以通過優化對外貿易過程的環節與加速信息要素的流動來推動貿易升級；而競爭條件的中介機制檢驗不顯著，這說明在現階段，我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提升競爭優勢來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路徑并未完全顯現。可能的原因在于，我國通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所形成的創新活動在國際競爭中還未取得明顯的優勢。研究假說2基本得以驗證。綜上所述，根據實證檢驗結果，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有利于貿易組織環節的完善、競爭優勢的提升和生產要素的加速流動，從而能夠通過技術擴散效應推動對外貿易升級，但是對比競爭條件機制，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貿易環節與要素流動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中介效應更為顯著。

表4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機制檢驗

續表4

（二）基于空間效應的檢驗

基礎設施具有網絡屬性，它將各個區域的經濟活動連成一個整體，通過擴散效應，使經濟增長較快區域帶動增長較慢區域的經濟發展，從而表現為正的空間溢出效應。這意味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的影響除了基礎設施的本地效應外還存在基礎設施的空間效應（胡再勇等，2019）。考慮到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作用也受地區空間因素的影響，本文進一步構建空間計量模型刻畫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影響的空間交互作用。表5匯報了四種空間權重矩陣下的SAR模型估計結果①鑒于空間面板回歸要求平衡面板，因此，本文剔除了缺失FDI比重、金融發展水平的克拉瑪依、吳忠、平涼、嘉峪、金昌市以及缺失年份，回歸結果見表5。，結果顯示在四種空間權重矩陣下，空間自相關系數均顯著為正。在經濟空間矩陣和經濟地理矩陣中，核心解釋變量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均顯著為正，說明城市之間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擁有共同的區域外部性因素，能有效促進信息與知識的傳播，實現信息與資源的有效配置，更有利于對外貿易的轉型，從而帶來空間上正向的溢出效應。進一步地，出口技術復雜度的空間滯后項估計系數在四種權重矩陣下均為正且顯著，這說明中國對外貿易升級的空間效應客觀存在，鄰近城市的對外貿易升級會帶動本地區的對外貿易升級，而這種正向的空間溢出效應是通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建設加快了城市間的要素流動所形成的。此外，本文還分析了在經濟空間矩陣與經濟地理權重矩陣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長期效應。②長期效應測評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總體上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影響的長期直接效應均顯著為正。③這里直接效應代表了各變量對本城市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間接效應為各自變量對其他城市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

表5 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空間回歸結果④其中，W1為地理距離權重，W2為經濟空間權重，W3為經濟地理權重，W4為反距離權重。

（三）基于時間異質性的檢驗

前文在基準回歸結果中已經討論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那么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效應的作用是否受時期的影響？2012 年是我國經濟從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轉型的關鍵時點，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直接影響其參與國際分工的多元化模式（陳瑾等，2019），從而影響對外貿易升級。根據全國省級出口技術復雜度測算結果來看，相較于2004—2011年，2012—2016年全國出口技術復雜度顯著提升。為了進一步探究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之間的關系，本文從分階段角度考察高質量發展背景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對外貿易升級之間的關系。

根據回歸后的結果來看①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影響的時間異質性檢驗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2012—2016年間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逐漸成為推動對外貿易升級的重要引擎。此外，在加入控制變量的情況下，2004—2011年內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回歸系數小于2012—2016年的回歸系數。這可能是因為2004—2011年我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并未形成一定規模，對外貿易的升級主要依賴于傳統基礎設施的建設，最終導致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較弱。以上分析表明，在經濟高速增長階段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貢獻并不突出，而進入經濟高質量發展階段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提升作用日益顯現，說明要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作用是有條件的，需在經濟發展達到一定規模后才會顯著推動對外貿易升級。

（四）基于城市異質性的檢驗

由于我國各省市自治區存在天然的地理稟賦差異，所以沿海沿邊地區一般比內陸地區具有更高的對外開放水平。因此，其所發揮的作用對于處于不同開放水平的沿海沿邊城市及內陸城市在理論上也應當具有顯著不同的效果。基于此種考慮，我們將樣本城市根據所在省份的地理位置劃分為沿海沿邊城市與內陸城市來進行地區特征的檢驗。同時還考慮到不同城市經濟的價值鏈構成和個體特征對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對外貿易升級效應也具有異質性，我們按照產業分工程度（DIV）和人力資本水平（HC）進行分組分析。對于地區異質性的劃分，本文將各地級市產業分工程度和人力資本水平按照其與全國范圍內均值水平的對比，劃分為高產業分工、低產業分工以及高人力資本、低人力資本地區。其中，產業分工指標參考戴翔和金碚（2014）的研究，選取中間品貿易額占GDP比重表示產業分工程度，具體測算參考盛斌和馬濤（2008）的思路，將對外貿易升級標準分類（SITC）下的中間品編碼與HS 2017的編碼進行轉換，通過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信息網中對外貿易數據庫得到中間品貿易額，并換算成人民幣后求得中間品貿易額占GDP的比重以表征產業分工程度。人力資本指標用教育支出占財政支出的比重來衡量。

結果表明②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影響的城市異質性檢驗結果請見“附錄與擴展”。，第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沿海沿邊城市和內陸城市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差異，主要原因可能有：相對于沿海沿邊城市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而言，內陸城市原本的數字化水平較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發展尚未形成規模，這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地區間差異拉大了地區間對外貿易升級程度的差異。第二，產業分工程度高或低并不影響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作用的顯現。第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人力資本水平高組和人力資本水平低組表現出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差異性貢獻。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人力資本水平高組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貢獻明顯高于人力資本水平低組，這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人力資本水平低組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提升效應較弱，這是由于地理集聚有利于帶來規模報酬遞增的正外部性（陳瑾等，2019），人力資本水平強度影響了企業的技術擴散，高的人力資本水平有助于激發創新的動力，降低貿易直接成本，優化貿易監管方式，提高貿易便利性，從而有助于對外貿易升級。因此，在沿海沿邊的城市以及人力資本水平高的地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更加能夠發揮出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作用。

六、基本結論與政策啟示

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過程中，對外貿易升級成為社會共同關注的熱點問題。本文試圖從技術擴散的貿易環節、競爭條件與要素流動三個維度闡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邏輯機理，進一步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對外貿易升級的理論假說進行經驗檢驗。結果表明：第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較于互聯網應用水平而言，對對外貿易升級產生了更明顯的正向作用。進一步地，本文使用1994年微型電子計算機生產數量與上一年的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的交互項作為工具變量進行檢驗發現，前文結論依然成立。第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主要通過技術擴散的貿易環節與要素流動渠道促進對外貿易升級。第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具有空間溢出效應，且在經濟空間和經濟地理矩陣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本城市對外貿易升級具有長期的正向促進作用。第四，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于對外貿易升級的促進作用存在顯著的時間異質性和城市異質性。2012年以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影響具有明顯的正向作用，且在沿海沿邊的城市以及人力資本水平高的地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激勵更易顯現。

本文不僅為如何從傳統基礎設施建設轉向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并推動中國對外貿易升級提供可行路徑，還為政府部門如何科學地制定相關政策提供具有針對性的決策參考。首先，在推動對外貿易升級的過程中應逐步完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中國工信部明確指出，加快完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推進數據資源整合和開放共享具有重要意義。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在著力夯實傳統基礎設施的同時，應更加注重增加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投資，尤其是加快內陸城市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推動其參與國際分工鏈條的進程，從而為對外貿易升級提供保障。其次，應從技術擴散的貿易環節和要素流動渠道采取相應措施來促進我國對外貿易升級。我國應加強提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訂購、生產、交付產品及服務等貿易環節的效率以及促進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在對外聯動過程中數據生產要素流動的加速，為現階段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推動我國對外貿易升級提供動力支撐。最后，人力資本水平的提高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推動對外貿易升級具有重要保障作用。著力培育人力資本，提高勞動者素質有助于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對外貿易升級的正向作用。因此，對標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我國應著力釋放R&D強度，促使企業實現全球價值鏈的攀升，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促進對外貿易升級提供良好的外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