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宋以來茶文化對陶瓷茶具的影響及啟示

李向易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333001）

1 唐代的煮茶法與“南青北白”

1.1 唐朝飲茶風尚

茶，“發乎神農氏，聞于魯周公”而“興于唐”。唐朝作為我國古代封建社會的最高峰，社會經濟的繁榮，為茶事貿易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市場環境。同時，以文人士大夫為代表的中產階級的興起，使茶文化得以普及，此時茶事興盛，茶肆多見，究其原因大致如下： 首先，朝廷對茶事的重視，貢茶出現。茶品優質的州要向朝廷定期納貢，于每年清明前將早茶烘焙后送至長安，先薦宗廟，后賜近臣。由于朝廷的貢焙制度，使各地的茶葉種植數量增多，茶葉制作技能等多方面提高。

其次，由茶圣陸羽所著的《茶經》，中國第一部完整地論述茶的著作出現，使之前僅流行于貴族的茶文化普及群眾。它詳實地記錄了唐朝茶葉的制作過程是“采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并第一次把茶與精神文化聯系起來，而且在茶文化中融合儒、釋、道，這對上至宮廷下至市井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人們認識到茶不僅是一種生津止渴功能飲品更是一種培養品德、陶冶情操的精神手段。《茶經》的出現不僅體現在精神上，對唐代茶業發展也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在當時的品茗方式為煮茶法，也稱烹茶、煎茶，它的出現表明唐代飲茶方式越來越精細化。《茶經·五之煮》中記載，其方式為在水第一次沸騰時加以鹽等材料調味，再在水二沸時把茶餅碾成的細末從中間倒進去，沸水中產生的水沫則被稱為“湯華”，最后將茶湯舀入碗中即可飲用。這種與現代截然不同的煮茶法在唐代極為流行。

圖1

圖2

1.2 唐代陶瓷茶具的特點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茶經》所帶來的不僅是品茗方式的精細化，更是對承載了茶的物質器皿——陶瓷茶具提出了新的要求。原始瓷器從商代出現，于東漢中后期完成，至六朝進入瓷器時代，并在隋代由于護胎釉的使用成功燒制白瓷，至此，南方以越州（今浙江地區）為中心主要生產青瓷，和北方以河北內邱為中心燒造的白瓷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局面。這兩者代表了當時制瓷水平的兩座高峰峰，同時著稱于世。

在釉色上，《茶經·四之器》中陸羽提出了“邢不如越”的觀點，他認為越窯類玉類冰，邢窯類銀類雪，銀不如玉、雪不如冰，因此邢不如越。這也是由于我們祖先素有崇尚玉器的傳統，一直以來玉就被賦予各種象征意義，而制作玉器卻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正是對玉的需求推動了青瓷的產生。唐代的越窯把類玉這一特征做到了極致，長石釉的成功使用是陶瓷技術上的一大突破，使越窯達到了釉色均勻、青翠瑩潤又帶些許透明的溫潤效果，得到了極高的贊賞。同時陸羽還從色彩的角度上論證這個觀點，青瓷與茶湯色彩相應“青則益茶”，相比之下“邢瓷白而茶色丹”，從視覺上不爽于目。其實從后世的角度來看，白瓷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因為它為后代以彩繪為主流的元青花、明五彩、清粉彩奠定了基礎。

造型上，唐代茶碗被稱為“甌”，它的主要特征是“口唇不卷，底卷而淺，受半升以下”，茶甌的設計充分考慮了使用的功能，口沿不外翻使茶湯不易溢出，底部的微卷則是保持外形上的線條均勻美觀。同時唐代茶具配有茶托，是防止茶碗燙手而設計的。茶托主要分為兩種，一種置有托臺，托臺高出盤面；而另一種不置托臺，托盤下凹。兩種設計都是為了茶碗放在茶托上的固定作用，使人手在拿茶托時茶碗不易滑動。茶托在外形上與茶碗通常是相呼應的，經常以蓮瓣作為裝飾，古樸而不失靈。

由此可見，唐代茶具在設計上是實用性與審美性的統一，陶瓷茶具不僅僅只是盛放茶的工具，更是與茶一起構成審美情趣，給予人精神上的享受。它的繁榮是茶事興盛與制瓷技術結合的產物，在一定的時代背景下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并影響后世。

2 宋代的斗茶與建盞

2.1 宋代的斗茶風尚

宋朝由于氣候變化，全國溫度下降，北方茶區趕不及每年清明宴前上貢春茶，因此茶區南遷至建安（今福建建甌），此地地理、氣候都適宜于種植茶樹，因此產生了比唐代更精致小巧的團茶。同時，由于當地民間為了競爭獲取貢茶的名額，茶農之間相互比較茶品，在宋仁宗時期，斗茶之風在建安形成。

斗茶之風的盛行進一步推動了茶文化的發展，帶動了茶館文化的興起，更加普及群眾，一時間斗茶活動風靡全國。趙佶的《大觀茶論》、蔡襄的《茶錄》等專門茶類著作詳細地記載了當時的斗茶過程：先加熱茶盞，再把團茶碾成細末倒入碗中，并加入沸水時不斷用茶筅攪動，使之打出白色湯花，其湯花緊咬盞壁、久聚不散者為勝。后期還發展出分茶法，即用茶匙撥弄湯面形成山水花鳥文字等圖案，將文人意趣融入茶文化之中。

2.2 建窯黑釉盞的繁榮

圖3

宋代生活穩定，市場經濟繁榮，新型市場出現，貿易發達，并得益于前代制瓷技術的積累，在宋代瓷器達到了我國古代陶瓷發展的鼎盛時期，一時間窯口遍布全國，種類繁多，五大名窯更是舉世聞名。而由于當時的斗茶之風，被稱為最適合斗茶的建盞在眾多名瓷中獨領風騷。

首先，建盞的原料采用當地含鐵較多的瓷土，釉色黑中泛紫或泛褐。斗茶活動時常以湯花是否為白評判優劣，黑盞則更容易展現湯花的痕跡，易于檢驗結果，同時黑白色彩的分明對比也給予斗茶者美的享受。

其次在造型上，建盞為斗笠形，口大足小，更好地體現湯花，大口有利于斗茶者觀察水痕。同時在口沿處通常會設計一條注水線的凹糟，在使擊拂產生的茶湯不易外濺的同時，也讓茶湯在入口的一瞬間口感更加醇厚順滑。建盞多厚壁，在斗茶時更容易保持茶湯溫度與防止燙手。

最后，建盞由于釉中含鐵量的不同在高溫燒制下形成天然的結晶花紋，如“兔毫盞”在當時極為流行，“鷓鴣斑”則是古人將動物仿生學融入釉色之中，“耀變盞”則被日本人視為珍寶稱為“天目釉”。

建盞不僅功能適用于斗茶活動，更具有變化莫測的美麗花紋，加之宋徽宗及大臣蔡襄極力推崇，建窯得以風靡全國。

3 元明清的繼續發展

3.1 過渡時期的元代

斗茶文化在宋末元初逐漸衰落，主要原因有：第一，斗茶之風盛行所帶來的高端消費，普通人無法支付得起高昂的成本，使這種活動僅限于文人士大夫；第二，進入元后由于政治文化等因素文人的地位下降，使斗茶文化最終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元代由于民族融合，通常在茶中加以酥油乳酪調味，形成如今見到的“酥油茶”。同時因少數民族尚藍白，景德鎮所燒制的青花瓷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瓷器，為后世形成以景德鎮為中心燒制瓷器的格局奠定基礎。元朝上承唐宋，下啟明清，并在多民族融合的過程中形成以漢文化為主導地位，是我國歷史上的過渡階段。

圖4

3.2 明代的泡茶法與景瓷宜陶

明朝的飲茶方式與唐宋相比產生了巨大的變化，這是由于明太祖下詔廢除團茶，改葉茶為貢茶，人們不再把茶碾成粉末而是直接把整條的茶葉用開水沖泡即可飲用，這種方法也稱撮泡法，與如今我們常見的泡茶法近似。這一改革在茶文化史上具有重大的意義，它使茶返璞歸真，不再拘泥于形式而更注重茶葉本身的內涵。同時飲茶方式的改變也推動陶瓷茶具產生了根本的變化。

明代飲茶所用的是芽茶，茶色青翠，綠色茶湯宜用潔白如玉的瓷器盛放，使之清新淡雅，唐代陸羽的所提倡的自然情趣終于在明代回歸。燒制白瓷的景德鎮因此成為了全國的制瓷中心，同時在白瓷的基礎上，制瓷工人還巧妙地繪上山水花鳥人物加以點綴，將文人畫融入瓷器，并創造了許多茶具種類，極大地豐富了茶具藝術。

在瓷器發展的同時，由于泡茶法所帶來器皿的改變，茶壺應運而生，這里最值得贊美的就是宜興紫砂壺。紫砂壺取天然的陶泥制成，不施釉不繪彩，充分利用材質本身的美感，多以造型取勝，所謂“方非一式，圓不一樣”。在材質上它為陶質茶具，導熱慢，盛茶可保真香且不易燙手，而陶器表面有細孔可以吸收水蒸氣，因此又有盛茶隔夜不餿的功能。質樸的外表與使用的功能使紫砂壺獲得人民的喜愛。

3.3 清代的完善與蓋碗

泡茶法于明代形成，清代完善，清代主流還是繼承明代并發展“雅趣”這一特性，同時產生了文人所喜愛的“焚香伴茗”，即把名香名茶相結合，以增加茶文化的虛無縹緲的美感。

圖5

在茶具上也不斷創新，并在裝飾上多以彩繪為主流。造型上最為突出的應是蓋碗，這也是由泡茶法而興起的一類茶具，蓋碗也叫三才碗，其中蓋喻天，托喻地，中間的杯子比喻人，合起來就是要把天時地利人和緊緊握在手中。

4 流傳到日本的茶與茶具

自六世紀佛教從中國經朝鮮流傳到日本，并在日本發展了與中國類似的宗教儀式活動，茶文化作為一種高等身份的象征在貴族中流行，與日本本土民族融合在發展中逐漸形成了日本民族所獨有的茶道，這種茶文化被稱為“抹茶”，即把茶葉碾成粉末，在沸水中用茶筅擊打出泡沫，這在當時成為重要的宗教儀式。 隨著中國茶文化的傳入，陶瓷茶具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在奈良末期至平安初期，由于越窯青瓷的大量傳入和當地飲茶的需求，模仿越窯青瓷的平安綠釉器應運而生，它的燒制方法是先燒好素胎后施釉二次燒成，這種溫潤瑩潤的質感在當時極受歡迎。直到11世紀由于中國飲茶方式的改變使越窯青瓷的輸出急劇減少，綠釉器才逐漸消失。

鐮倉時代由于宋代新興的斗茶法和點茶法傳入日本，使日本的陶瓷業迎來高峰。兩次入宋的榮西禪師在回到日本后所著的《吃茶養生記》成為日本第一部茶文化著作，并把茶文化向平民階級普及。至鐮倉末期，茶事已經在百姓中流行，大量的茶器需求促進了中日貿易往來，其中以龍泉青瓷為主要品種。同時斗茶法的傳入，隨之興起的是建窯黑盞，在日本被稱為“天目盞”，其中瀨戶窯在建盞的基礎下開發了黑褐釉陶茶器。

5 對當代茶具設計的啟示

5.1 時代提出的新問題

在科技迅速發展的今天，現代設計最為突出的特點之一就是機械化大規模生產，不同于過去的小作坊手工制作，大部分使用工廠大規模批量生產，因此茶具設計的問題尤其重要。首先從使用的角度出發，在滿足沖泡的需求上再考慮造型、色彩等美學感受。依據人機工學，設計壺把的大小是否適合手握的舒服，壺嘴的弧度能否順利出水而不滴水等等，使茶具符合人品茶時的生理習慣和心理特征。同時茶具設計更應該滿足新時代的不同需求，例如，容易攜帶的茶具套裝，使人們在外出旅游使也能享受茶道的樂趣。

5.2 茶具與茶文化的統一

飲茶不僅是一種物質活動，更是精神活動，陶瓷茶具作為飲茶者與茶之間的媒介，隨著飲茶方式的變化而變化，每當茶文化被賦予新的內涵時勢必要對物質器皿提出更高的要求，以到達孔子所提出的“文質兼備”，即內容與形式的統一。現代的茶具設計不僅要功能上符合當代人們的飲用需求，還有給予人美的享受。所以茶具的造型一定要美觀，它既是生活中的實用品，也是具有一定欣賞價值的藝術品，是功能與形式美的統一，科技與藝術的統一。

在現代茶具設計中，我們在注重實用功能時也要關注與茶的調和統一，挖掘其深刻的精神文化內涵，做出更經濟、美觀、實用的陶瓷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