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
最近一段時間歐美互動頻繁,不僅舉行了歐美外交部長和北約國防部長的“一周雙會”,歐盟在會前會后還釋放出一些信號,似乎要與美國“捐棄前嫌”,并且在“中國問題”上統一認識。這加深了外界有關歐洲已經在中美之間“選邊”、“新冷戰”日益迫近的印象,擔憂隨之而來。
堅持“自己的方式”
如果再把焦距拉長一些,可以發現整個6月是歐洲運籌“中美歐”三邊關系的關鍵時段。歐洲希望表明自己有能力在競爭日益激烈的中美之間找到立身之處,既不倉促地選邊站隊,同時還能在“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發揮平衡者甚至“調停者”的角色。
歐洲人也深諳只有通過動態才能維系平衡的道理,因此歐盟外交的“掌門人”博雷利最近很忙:在第十輪中歐高級別戰略對話前后,不僅贊賞中國“沒有軍事野心,對世界和平不構成威脅”,歐洲應當“和中國發展務實合作”,而且聲明不會在中美之間選邊;而在和蓬佩奧會晤前后又一再向美國表露心跡,直言“歐美共享的價值觀仍是跨大西洋關系的基石”,并且向美方建議專門建立一個就“中國問題”進行對話的機制。
歐洲這種在中美之間搖來擺去的做法,顯得既無戰略定力又缺乏誠信,似乎難登大雅之堂,但這的確是歐洲正為自己設定的生存、自主和發展之道。疫情期間大國關系的變化讓歐盟意識到,“中美之間的全球競爭甚至對抗將構成未來的世界秩序”,這也是決定歐洲未來生存環境的“國際政治主軸”。作為與中美經貿聯系都很密切的經濟體,作為在現有國際秩序中擁有諸多既得利益但軟硬實力還不相匹配的行為體,為了避免中美對抗“殃及池魚”,也為了避免秩序傾覆之下“完卵不存”,除了找到并堅持“自己的方式”外,歐洲已別無選擇。
必須“下海出航”
從建設“戰略自主”到宣示“歐洲主權”,再到躋身于中美博弈,這其實是近年來歐洲一直在摸索如何適應國際格局變動的路子。不過與疫情之前相比,現在的歐洲對于要立足于中美競爭之間似乎表現出了更多的勇氣。疫情初期歐盟內部的短暫混亂和參與大國交鋒的無力感,正促使歐洲放棄“坐等風暴過去”的消極心態。用博雷利的話說,歐洲這艘船不能指望在港灣中獲得安全,而是必須下海出航,盡管它的前方可能是中美博弈的“風暴之眼”。
除了要向中美表達參與博弈的勇氣外,歐盟更希望借驚濤駭浪來倒逼出27位船員的同舟共濟,因為只有“聯合自強”的歐盟才可能具備參與博 弈的實力。博雷利也承認,做好歐盟外交的當家人不容易:在對待中美博弈的問題上,27個成員國莫衷一是,有支持選邊的,也有要求與中美“保持等距離”的。如果要讓所有人滿意,歐盟外交仍有可能繼續原地轉圈、無所作為。
但現在歐盟正試圖創造出一個機會:聲稱要積極參與“地緣政治競爭”的歐盟機構和下半年將擔任歐盟輪值主席的德國如果能配合得當,或許能為歐盟的大國外交蹚出一條有所作為的新路來。
歐洲的自立自強
德國在疫情期間應對公共衛生危機的表現,在歐洲國家中可謂“一枝獨秀”,能和法國就財政救濟方案達成重大妥協,也表明德國正逐漸克服要在歐盟發揮領導力必須解決掉的心理和政治障礙。在疫情期間支持率高漲的默克爾總理拒絕了連選連任的民眾訴求,完全可以將其厚實的政治資源轉化為在最后任期內為歐洲外交放手一搏、為德國政治留下遺產的底氣,今年剩下的6個月或許是在默克爾的余蔭下、將德國的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力轉化為對歐盟領導力的最好時機。
因此在最近歐盟有關對中美關系表態的背后,德國的聲音總是恰到好處地時隱時現。默克爾總理認識到“中國參與國際秩序的決心”并贊揚中方堅持多邊主義,但又坦承“歐洲不是中立體而是西方政治的一部分”,歐盟將是“西方利益共同體可依賴的伙伴”,很有些為歐盟的大國外交定調的意思。
作為歐洲對華經濟依賴度及對美安全依賴度最高的國家之一,德國對中美博弈帶來的撕裂感體會最為深刻,在中美貿易、科技等領域可能出現的“脫鉤”前景下,德國都會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為此德國會盡力將自己的利益取向和政策目標提升到歐盟層面加以落實,這也決定了今后一段時期歐洲將在中美之間試圖不斷保持動態平衡、實現利益均沾的外交航向。
無論能否在中美博弈中成為“平衡者”或“調停者”,歐洲要想成為一支相對獨立的力量,應該以有助于國際格局平衡、符合世界多極化潮流、有利于人類文明進步為航向。但與默克爾所期待的歐洲將成為“穩定之錨”的愿景不同,它成為中美之外“第三種力量”的過程注定是曲折、波動并充滿不確定性的,歐洲應當認識到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所在。只有認清并順應國際變化大勢,而非沉溺于玩弄政治平衡術,歐洲的自立自強才具有真正的動力和積極的價值。▲
(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
環球時報2020-06-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