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娜
(南京市青龍山精神病院,江蘇 南京 211000)
在傳統農業社會,農業生產以戶為單位,農村老年人作為一家之長,擁有豐富的種地經驗與生活智慧,不僅能為家庭提供不可多得的智力支持,還支配著整個家庭的土地種植和經濟收入,因此,其家庭地位明顯高于其他成員[1]。這種權利架構并不會因為年齡的增長或身體狀況的不佳而減弱,反而越年長地位越高、話語權越大。一般老年人的生活水平與家庭的生活水平成正比,家庭承擔著養老的主要任務,養老問題基本在家庭內部消化。
隨著農村城鎮化進程的加快,年輕人從繁重的農業生產中解脫出來,逐漸脫離土地,學習工業技術,從事工業生產,土地不再是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老年人也不再是生產經驗的主要傳授者,他們的地位從主導變為依附。家庭規模的小型化、核心化,使大部分老人能自我料理時會選擇或被迫選擇單獨居住,成為空巢老人,子女隨身照顧的情形較少。在空間結構上,老人與子女居住分隔,往往是老人退守農村,子女居住在城鎮,老年人不得不面對現實,做出新的養老打算,選擇適宜的養老方式。這種家庭居住結構的老年人已不囿于單一的“哺育—反饋”思維模式,對子女的贍養從有所要求變為有所選擇。
李銀河通過比較親子兩代對養老模式的不同選擇,預測隨著現代城市的擴張,我國養老模式將逐漸偏離傳統親子反哺家庭養老而向西方的接力模式靠近[2]。
李國梁通過“中國大眾養老觀念”的調查數據,立足城鄉居民的劃分,以對養老主體、養老內容和養老模式的認知為基礎,指出城鄉居民均認可養老責任承擔者的多元化,而子女仍然是最理想的養老主體[3]。
熊波等[4-6]對于不同地區,使用不同方法,從收入水平、文化程度、養老理念等方面對農村養老意愿進行研究,認為農村居民的養老意愿更偏向于家庭型養老,經濟因素和社會保障對居民養老有顯著影響。
扈映等[7],利用我國4個省份578個農村居民的調查數據,運用Logistic模型對農村居民養老居住意愿的影響因素進行實證研究。研究表明,婚姻狀況、子女數量、居住方式、子女經濟支持、未來照料憂慮及經濟供養來源等變量對農村居民養老居住意愿選擇具有顯著影響,自我保障能力的提高是農村居民選擇分居式養老的重要原因,而對未來生活照料需求的擔憂是其主要的抑制因素。
傳統養老文化正在印上新的時代印記,無論是經驗介紹式的研究還是經濟上、制度上的分析探索,其研究結果都表明家庭的變化影響了人們的養老方式選擇。因此,對我國農村居民養老方式問題的研究仍然是一個非常重要且富有挑戰性的選題。本文嘗試以錢清鎮農村居民的家庭結構為切入點,分析農村居民的養老方式,探討農村居民的家庭結構對養老方式選擇的影響,以此調查為基礎有建設性地提出一些看法與建議,為解決農村養老問題提供一些參考。
2017年6月采用問卷形式進行社會調查,此次調查主要在浙江省紹興市錢清鎮展開。
為挖掘養老問題的縱向深度,問卷分別設計為父母問卷與子女問卷,并采用父母——子女配對調查的方式。由于研究對象是對養老方式需要做出選擇的老年人,所在農村既有傳統的養老價值體系,又受到新的價值體系沖擊,本調查采用多階段判斷抽樣法,從錢清鎮21個行政村中判斷抽取10個行政村,從這些行政村中選取16組調查對象組,再對調查對象組進行結構式訪問。
本次調查共發放320份問卷,回收合格問卷320份,其中配對問卷155組,不配對問卷10份,故有效樣本量為310份,有效配對對象組為155組。
父母問卷的對象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年齡主要集中在66~80歲,98.06%的調查對象的文化程度是小學及以下水平。
子女問卷的對象即為父母問卷調查對象的子女,年齡主要集中在41~55歲,文化程度比父母有較大提高,43.87%的調查對象的文化程度是初中及以上水平。
兩份問卷一一對應,能更好地了解錢清鎮農村居民的家庭情況及養老需求。
本調查旨在研究家庭結構與養老方式之間的關系,養老方式為因變量,家庭結構為自變量,從分析需要出發,分2個方面測量:一方面以家庭結構中的養老支持力為立足點,從現實與理想的兩個角度分析兩代人的養老意愿表達,考察父母與子女養老意愿的差異性與一致性情況是否會對養老方式的選擇產生影響。另一方面,以家庭結構中的家庭成員構成為立足點,分析家庭結構對養老方式選擇的影響。具體可操作為子女數及其構成、家庭成員數及其構成2個維度。這2個維度又可具體為子女數量、子女性別構成;居住子女數量、家庭成員構成等指標。
父母和子女對養老支持力的看法主要從現實的家庭居住結構、理想的家庭居住結構以及對養老方式選擇是否有影響3個方面去分析。
首先分析調查對象目前的基本家庭居住結構情況。在詢問老年人目前居住的成員數時,成員數1的4戶,成員數2的97戶,成員數3的18戶,成員數4的24戶,成員數5的6戶,成員數6的6戶。每戶的平均成員數為2.67人,符合總體平均家庭戶規模逐漸小型化的趨勢。
子女數都在2個及以上,子女數3的家庭戶近50%,目前老年人與其子女的居住結構單人家庭4戶,核心家庭95戶,三代直系家庭56戶,老年人目前所居住的家庭戶規模已越來越小。子女從大家庭中獨立出來變成一對夫婦及未婚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戶,老年人也被迫變成了核心家庭戶,或者直接稱之空巢家庭戶。子女多而家庭小是目前老年人主要的居住形式,不再是過去多子女大家庭的模式。養兒防老的思想可能依然存在,如何確保能夠安然享受老年生活,也是當前老年人思考的問題。子女在享受獨立居住空間的同時,也要考慮父母的養老問題。
通過調查父母與子女目前的居住結構和認為最合理的居住結構,結果表明,父母與子女對居住方式的選擇是有一定差異的。41.3%的父母認為兒子要從父居,女兒從夫居,即傳統的家庭居住方式;48.4%的子女選擇單獨居住,但會和父母生活在同一個鄉鎮,在保持生活獨立自主性的同時又能照顧父母的生活,只有12.9%的子女與父母的意愿一致。由此,子女的家庭價值觀念已表現出明顯的城鎮化特征。代際之間的居住結構意愿差異,正是家庭關系出現分化的前提。
在工業生產與家庭逐步分離、家庭經濟共同體難以維持的條件下,農村家庭的規模不斷縮小、分化,家庭養老的承載力逐漸降低。而父母的觀念大多是想要維持大家庭的生活方式,將來老有所養,但只能表現出意愿而不能束縛子女。
在養老支持力中,經濟供養是重要內容。下文分析父母的實際經濟來源與子女認為的父母的經濟來源。父母認為日常生活中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是子女供給(34.8%),其次是自己的積蓄(33.5%),因此,子女對父母的經濟支持是其最穩定最重要的收入來源,即家庭養老支持力(表1)。而子女認為父母最主要的經濟來源是社會養老保險費(51.6%),其次才是子女供給(27.1%),即主要來源是社會養老支持力。父母與子女認知的不同很可能帶來的問題是:父母認為養老保險的發放金額很少,自己的積蓄微薄,子女的經濟支持是其維持日常生活的最主要依靠;子女認為社會養老支持力已是父母最主要的經濟來源,自己就不必提供更多的經濟支持,會將經濟關注重心轉移到下一代身上,對父母的支持日益減少;這種單線方式造成子女與父母之間產生經濟補給不能接軌,最終影響父母的生活。

表1 父母日常生活最主要經濟來源的比例
不管是目前的經濟關系結構,還是經濟狀態,家庭養老支持力都是父母最主要的養老經濟支持。父母對子女經濟支持的依賴性高,說明子女經濟供給與否對父母的養老選擇有很大影響。
父母在看待養老問題時,是父母自身與子女之間兩代人的考量;而子女在看待養老問題時不僅要考慮父母的情況,還要綜合考慮自己與下一代的情況。通過分析父母與子女對養老問題看法的差異性與一致性,得出他們兩者對養老問題的理解異同。
在調查子女婚前婚后支持變化時,父母與子女的感受似乎趨于一致(表2):半數以上的父母與子女認為干家務活、種田種地都有所減少,給生活費、零用錢、買東西、照顧日常生活起居、生病照料都有所增加,但回家看望、電話問候都普遍減少。子女對父母贍養以經濟供給為主要表現形式。

表2 子女婚前婚后給予父母各種支持的變動
在調查父母現在面臨的最主要困難時,子女雖然不能全面了解父母真正需要的是精神贍養,但也知道父母在生活照料上有困難。在調查父母年老后面臨的最主要困難時,87.7%的父母和91.0%的子女同時表現出對看病照料的擔憂(表3)。

表3 父母現在和年老后面臨的最主要困難
當下經濟發展方式已發生明顯改變,父母的心理調整似乎也跟上了步伐,雖然子女逐漸脫離大家庭,家庭規模逐漸縮小,但他們并沒有對年老后看病照料、經濟支持、精神慰藉方面表現出強烈的擔心,認為等到自己年老生病時,子女自然回來照顧。子女也意識到父母在這些方面的確需要自己的照顧(表4、5)。
因此,農村地區的父母對養老的擔憂并不多,他們確信年老后會得到子女的照顧;子女也意識到自己的贍養責任,在父母需要照顧時會主動回來。父母與子女在養老意愿的反應上有高度的一致性。

表4 父母年老時對不同支持的擔心程度
在調查父母的養老去處時(表6),66.5%的父母表示肯定不會去養老院, 50.3%的子女表示肯定不會將父母送入養老機構,說明父母和子女在對待養老機構的態度上也有高度的一致性。也有5.2%的子女從自己的實際情況出發,不能兼顧工作和父母,有會將父母送進養老機構的意愿。

表5 子女給予父母不同支持的認知程度

表6 父母選擇養老機構和子女為父母選擇養老機構的可能性
調查結果表明,多子女家庭是父母與子女主要的實際居住結構,兒子從父居、女兒從夫居是父母認為的最合理的居住結構,子女獨立居住但與父母距離近是子女認為最合理的居住結構;父母認為家庭支持力是主要的經濟來源,而子女認為社會支持力是父母主要的經濟來源。對于養老問題,父母與子女的看法有一致的地方也有差異的地方。這些差異會對父母養老方式的選擇產生一定的影響,不過還需進一步的數據論證分析。
前文已分析父母與子女兩代人在養老支持力和養老方式選擇意愿上的一致性與差異性,并探討了這種意愿有可能會對養老方式的選擇產生影響,但是需要通過一定的分析手段和具體的數據論證,才能判定所做出的討論正確與否。
家庭結構具體操作化為子女數量及其構成、家庭成員數量及其構成2個維度。這2個維度又具體為子女數量、子女性別比構成、居住子女數量、家庭成員構成等指標。
通過將家庭結構分解成子女數量、子女性別比構成、居住子女數量、家庭成員構成四個變量,能夠較為全面地概括家庭結構的概念。但是變量之間可能會存在交互關系,首先要對各變量進行相關性分析,以排除在分析時不需要的變量。找到養老方式選擇影響因素相關關系矩陣(表7)。

表7 變量間的相關性
注:**表示在0 .01 水平(雙側)上顯著相關。
對以上所確定的各變量進行相關分析后,通過觀察相關系數矩陣,發現養老方式和子女數量、子女性別構成、居住子女數量、家庭成員構成4個變量之間的Pearson相關性的絕對值都非常大,分別是0.413、0.413、0.789、0.416,而絕對值越大相關性越強,即變量之間顯著相關,初步可以斷定自變量間可能存在多重共線性。
由于相關性分析后得出變量間可能存在多重共線性,因此,采用回歸分析中的逐步回歸法篩選出不需要的變量,所得結果見表8。
因X1子女數量和X4家庭成員構成兩個變量的Sig.值分別為0.190和0.265,都大于0.01,故顯著性水平較差,排除這兩個變量,選擇另外兩個變量X2:子女性別構成(Sig.值為0.000)和X3:居住子女數量(Sig.值為0.000),如此完成了多元線性回歸的數據篩選工作。

表8 已排除的變量
注:Sig.值是t統計量對應的概率值,所以t和Sig.兩者是等效的。Sig.值要求小于給定的顯著性水平,一般是0.05、0.01 等,Sig.值越接近于0越好。
前文已經分析了多子女多家庭已是現在主要的居住結構形式,再通過數據的論證:子女數量的多少對于大部分與子女分開居住的老年人來說已經沒有太大影響;并且在調查問卷中已了解到大部分老年人已與子女分開居住成為空巢老人,因此,家庭成員基本處于穩定結構狀態,對于養老方式選擇沒有太大影響。
綜上,排除X1和X4兩個變量在統計分析和現實討論中都是成立的。篩選出有用變量,利用X2、X3和養老方式建立模型,分析家庭結構對養老方式選擇具有影響的解釋度情況。
3.3.1 采用回歸分析中的Enter法
模型中,R2為0.684,修正R2為0.680,估計值的標準誤為0.278。R2衡量方程擬合優度,R2越大越好,大于0.8說明方程對樣本點的擬合效果很好,0.5~0.8也可以接受。得到方程復相關系數r=0.827,R2為0.684,在0.5~0.8,因此是可以接受的,即模型成立。
3.3.2 方差分析
F是檢驗方程顯著性的統計量,是平均的回歸平方和與平均剩余平方和之比,F值越大越好。回歸模型方差分析表明,F值為164.677,顯著性概率是0.000,表明回歸極顯著。
Sig.值是t統計量對應的概率值,代表顯著性,后面的值就是統計出的P值,P值0.01
3.3.3 建立回歸方程
y=2.833-0.093X2-0.318X3。
回歸方程F統計量為164.677,系統自動檢驗的顯著性水平為0.000,因此,回歸方程相關極顯著。同時,方差擴大因子小于10(X2、X3均為1.049),說明該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因此,方程的結論是有意義、有依據的。至此,結論如下:
子女性別構成與居住數量在家庭結構中是影響養老方式選擇的重要因素,且極其顯著;子女性別構成與父母養老方式呈負相關關系。子女性別構成的偏回歸系數為-0.093,表明子女性別構成每提高1%,就會使父母養老方式降低0.093%,說明子女性別構成影響了父母養老方式;目前和父母居住人數與父母養老方式呈負相關關系。目前和父母居住人數的偏回歸系數為-0.318,表明目前和父母居住人數每提高1%,就會使父母養老方式降低0.318%,說明目前和父母居住人數影響了他們的養老方式。
這些結論對于日益縮小的家庭戶規模的趨勢來說,其實是挑戰。子女性別比構成和居住數量有這么大的影響,一方面說明兒子在老人心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另一方面說明多子即多保障,老年人不僅可以獲取經濟支持,還可以有精神上的贍養。費孝通在《再論家庭結構的變動》中也承認,贍養關系如果單從經濟方面著眼是不全面的,還應當看到精神方面的贍養,這也就是老年人所盼望的“天倫之樂”。可見老年人從內心深處所需要的,是全面的贍養:經濟的支持、生活的照料、精神的慰藉。
上文論證了家庭結構對養老方式的選擇的確存在影響,具體因素有子女性別比構成和居住數量。在子女性別比中,男性數量越多,老年人就越不需要做出養老選擇,即兒子對于老年人的養老更有保障。居住的家庭成員越多,老年人也越不需要做出養老選擇,即多多益善的家庭成員數對老年人的養老更有保障。
老年人對于兒子有如此高的依賴性,也是傳統的一種男性偏好,從夫居的傳統思想驅使下,老年人認為自己的女兒要嫁到別人家去,和她的丈夫及丈夫的父母形成新的一個家庭單位,對自己的養老不能有大的幫助,這就使得老年人大多依靠兒子來獲得更多的家庭養老保障,同時也希望他們承擔起養老義務,使自己的老年生活無虞。因此,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即使是在城鎮化比較明顯的農村也還是根深蒂固的。
雖然老年人大部分都是夫妻二人單獨居住,但他們依然崇尚大家庭式的居住方式,希望老來時能夠得到更多的照顧。在父母與子女養老意愿比較中,因為多子女,父母對生活照料、經濟支持和精神慰藉都沒有太大的擔心。他們認為哺育子女后自然會得到他們的反饋。所以子女應該充分考慮到父母的養老需求,滿足他們的養老意愿,使他們安度晚年生活。
在問卷中調查了子女和父母是否希望政府和社會給予更多的支持,所有的子女和父母都選擇是,說明對于養老問題,政府和社會也應當承擔起更多的責任,減輕家庭的負擔。因此,提出幾點政策建議。
由于居家養老仍然處于養老方式選擇的主要導向,這種狀況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會改變,社會化養老在短期內很難替代居家養老,因此,應當增強人們對家庭的歸屬感,使父母老有所樂、老有所養。居家養老可使養老負擔細化,減少政府的負擔,使政府在發展經濟的道路上輕裝上陣。
贍養父母是一種道德規范,也是一種法律約束,子女必須承擔起這種義務。我國《憲法》、《婚姻法》中都規定了子女贍養父母的義務,但是規定的不具體、不詳細,不少農民和干部在意識上仍把其看作是家務事,不能依法辦事。
單一地依靠子女的贍養依然是當下農村老年人的習慣,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結構使子女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老年人除了子女供給這一經濟主要來源,還應當尋求更多的養老保障,比如提高土地轉讓的金額,使無勞動能力的老年人有基本的收入來源,完善養老制度和新農合制度,切實保障農村居民的最基本生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