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京林
(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北京 100024)
近三十年來,我國的新聞與傳播心理學研究在教學、科研、學術活動及為傳媒實踐服務等方面都取得了顯著的成績,傳播心理學從不被世人所知到被學界、業界認可。在我們為之興奮、歡呼之時,更需要清醒地看到傳播心理學在發展中存在的問題,需要對傳播心理學這門學科作更加深入的認識。
中國社會心理學會傳播心理專業委員會秘書處所在地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傳播心理研究所多年來持續編輯刊發《新聞與傳播心理學研究動態》,該動態是面向新聞與傳播心理研究者定期發布的一種內部交流電子刊物,每年輯錄四期,主要從國內新聞學、傳播學和心理學核心刊物中遴選有關傳播心理學研究方面的論文。
通過對2019 年度選錄的95 篇論文進行文本分析后發現:其中真正屬于傳播心理學論文的只有57 篇,僅占總數的60%。不符合傳播心理學論文的原因有多種,最主要的問題是摒棄了傳播心理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將傳播學研究替代傳播心理學研究。
在2002 年的張家界會議(第四屆新聞與傳播心理研討會)上就有代表提出過這樣的疑問:“傳播心理學出現時,傳播學中已經有了相當數量的心理學研究課題,也已應用了許多心理學理論,為傳播心理學留下的空間不多了,那么,傳播心理學研究的目的是什么呢?”“與傳播學重復和重疊是沒有意義的,成為傳播學中心理現象的解釋也會使它的存在價值大打折扣。”[1]
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尖銳也非常重要。但是長期以來我們對此問題重視得不夠。因而至今部分研究者還普遍存在著忽視傳播心理學和傳播學研究對象的區別,摒棄了傳播心理學研究的核心問題的現象。不過這種現象的存在是傳播心理學學科發展過程中難以避免的。
目前我國傳播心理學研究處于初級階段,尚不成熟。有學者認為,目前我國傳播心理學的研究僅是同類研究的統稱,與有自己的一套概念體系和理論框架并成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相差很遠。教育心理學從產生、發展到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用了一百多年,而我國傳播心理學從產生到現在才僅有二三十年的歷史,所以,在傳播心理學研究中存在諸多問題是非常正常的現象。
首先,傳播心理學研究的難點與傳播心理學的學科特點有關,傳播心理學是一門傳播學和心理學的交叉學科,要求研究者既具有傳播學又要具有心理學的知識,而且還需要將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這便更增加了研究傳播心理學的難度。
其次,與傳播學和傳播心理學的邊界模糊有關,由于傳播學的研究離不開人類的信息傳播活動,很難不涉及心理問題,所以在傳播學中有相當數量的心理學術語。可以說傳播學和傳播心理學在某些層面上相互重疊,分辨這兩門學科確實不易。
再次,與心理學具有的“兩端性”特點有關。“兩端性”指:“低端”和“高端”。所謂“低端”是說,由于人人都有心理感受和經驗,即使不學習心理學知識也會明白一些心理學概念,如“情緒情感”“記憶”“思維”等,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有心理學家認為“人人都是心理學家”。與理工科、醫學、人工智能等不學習就無法知曉相比,似乎心理學可以不學而明。這就容易使人們忽視對心理學的學習。其實心理學具有“高端性”,它博大精深,對人的心理的探討即使終其一生也難以全面掌握。
最后,也是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對傳播心理學基礎理論研究的意義認識不足。長期以來,我們對于傳播心理學研究的基礎理論缺乏深入探索,僅僅停留在傳播學的某些表面層次,很容易將傳播心理學和傳播學混淆。那么傳播心理學研究的基礎理論到底是什么,這個問題迫切需要答案。
研究傳播心理學的基礎理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如果傳播學的研究可以取代傳播心理學,那么傳播心理學就沒有獨立存在的必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進而中國社會心理學會傳播心理專業委員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這種假設常會使筆者產生深深的危機感。尤其在當前,能否確認傳播心理學的獨立性還有其重要的實踐意義。2018 年教育部將傳播心理學設置為傳播學本科生的一門必修課。隨之就存在專業教師隊伍的建設、教材的編寫、課堂教學及學術研究上如何能真正體現出這門學科獨有的特點和規律的問題。研究傳播心理學的基礎理論迫在眉睫。
傳播心理學的基礎理論包括:傳播心理學的研究對象、學科性質及其核心理論。(1)傳播心理學的研究對象:“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必須有相對獨立的研究對象”,“傳播學是研究社會信息系統及其運行規律的科學”,[2]其研究對象更宏觀一些;傳播心理學則是研究傳播活動中認識主體心理活動的特點、規律及其生理、心理機制的科學,研究的對象更微觀一些。(2)傳播心理學的學科性質:傳播心理學屬于交叉學科,其母體學科是傳播學和心理學,在研究中強調將心理學理論、原理和法則應用于傳播實踐領域。(3)傳播心理學的核心理論:傳播心理學的核心理論就是心理學理論。主要是社會心理學,還有普通心理學、認知心理學、人格心理學、發展心理學、生理心理學以及各種心理學流派等。
將傳播學研究取代傳播心理學的研究,與這兩門學科中都存在心理學的術語有關。為辨清這二者的區別,需要重溫傳播學者施拉姆對心理學研究傳播現象的歷史及其在傳播研究中地位演變過程的論述:“在傳播學確立的早期,是心理學從各自的學術傳統出發,把傳播現象作為心理學各自領域的一個研究對象”(傳播學在建立之初被認為是“纏繞在社會心理學這棵大樹上的藤蔓”),“可稱為傳統導向的研究”[3](本質上是社會心理學的研究)。
“到本世紀六十年代初期,開始出現由傳播學者進行的大規模傳播研究,這些研究被認為是心理學研究向傳播學者易手的轉折點”“以傳播現象作為研究的出發點,而心理學的理論和方法僅作為一種研究工具。這些研究被稱為問題導向的研究”[4](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傳播學研究)。
“傳統導向”和“問題導向”的區別在于對傳播現象研究的過程中,“心理學從‘主導地位’轉變為‘研究工具’”,它只具有工具價值。所謂工具,“比喻用于達到目的的事物”[5],所謂“工具價值”,指物品或觀念自身所具有的工具性作用。通俗地講,就是當傳播學出現了大量內生的理論之后,為說明一些問題,便采取借用心理學理論并以之為工具,為傳播學研究服務。例如,刊于2020 年第1期《國際新聞界》上的《2019 年中國的傳播學研究》一文。該文整合出十個專題,其中有4 個專題的題目借用了5 個心理學概念,如“自我表露與隱私”“政治傳播的情感維度”“聽覺文化研究”“互聯網歷史與記憶研究”[6]。
我國對傳播心理學的探索肇端于20 世紀80 到90 年代。①1989 年由韓向前編著的我國第一部以《傳播心理學》命名的著作出版,本文以此作為我國傳播心理學研究的開端。其研究內容遵循“回歸”或者“延續”傳統導向的研究,需要強調的是,這絕對不是對歷史簡單的重復,而是一種揚棄的、螺旋式上升的回歸,因為20 世紀80-90 年代心理學的發展狀況比20 世紀初期有了巨大的變化。傳統導向的研究思路,即強調運用心理學理論及概念對傳播活動中認識主體的心理特點、規律及其心理、生理機制的研究,所以堅持“傳統導向”既是傳播心理學研究的指導思想,也是判定是否屬于傳播心理學論文的可操作性的客觀標準。
按照上述標準,本研究對57 篇屬于傳播心理學的研究論文進行了文本分析,這些論文運用了4 種心理學理論和145 種心理學概念,凸顯出傳播心理學將心理學理論、原理和法則應用于傳播實踐領域的學科性質(見表1、表2)。

表1 傳播心理研究中使用的心理學理論②括號內的數字表示使用該理論被使用的文章篇數。

表2 傳播心理研究中使用的心理學概念
本研究對被剔除的38 篇非傳播心理學論文進行了文本分析,說明它們“非”的理由,這樣可以反過來理解傳播心理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在這些論文中,不乏有論述深刻、文筆精彩的文章,但是它們各有自己的學科歸屬。
1.跨文化或亞文化傳播理論:如《粉絲社區的面子協商:一種跨文化研究視角》《后亞文化視角下網絡“喪文化”的社會表征及其反思》;
2.符號學理論:如《以符號敘事學理論為視域研究網絡公共事件的同情動員問題》;
3.教育心理學理論:如《知識獲取VS 理論享受——基于UTAUT 拓展模型的網絡課堂使用探究》;
4.建構運動理論:如《社會公共事件中網絡媒介與公眾情緒聯動機制研究》;
5.網絡信息生命周期理論,如《新媒體時代下網絡熱點事件情感傳播特征研究》。
例如《中國城市的網民性格與網絡影響力:基于90 個城市微博大數據的研究》,本文通過微博大數據的分析總結出不同城市群體對微博內容的偏好得出結論:北京網民喜談政治;上海網民偏愛經濟。心態上,上海網民較為消極,廣州網民表達溫和等等。全文沒有對何為性格,何為群體性格的內涵做任何介紹和具體分析,缺少心理學理論。在這里的性格和群體性格僅是對網民大數據統計的落腳點,它們只是起到工具作用而已。
之所以用“疑似”,是因為這類論文雖然涉及到了一些心理學理論或者心理學概念,但采取了蜻蜓點水的方式,即點到為止,缺少深入的闡釋。例如《抖音短視頻APP 用戶使用行為及動機研究》里幾乎沒有對“動機”這個心理學概念做任何界定和具體分析。
這兩個理論屬于傳播學理論,但是它們本身具有很強的心理學色彩(心理學和傳播學重疊部分),所以對這類論文不能一概而論。凡是堅持傳統導向,運用心理學理論進行深入分析的文章,可以算為傳播心理學論文;反之缺少具體的心理學理論的闡述,則歸于傳播學范圍。
本文是筆者在傳播心理學研究中發現并且一直在思索的問題,希望能對傳播心理學研究同仁有所啟發,也希望能有更多研究者來思考和探索傳播心理學的學科內涵、學科發展和學科構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