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順,柯子星
(福建農林大學安溪茶學院,福建泉州 362406)
中國是茶的故鄉(xiāng),茶樹發(fā)源于我國西南的云南、四川和貴州一帶。中國也是最早發(fā)現(xiàn)和應用茶的國家,被稱為是“茶的祖國”[1]。茶葉經過藥用、食用到飲用這一系列的變遷,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茶文化”,成為傳統(tǒng)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茶文化有悠久的歷史,發(fā)展到今日形成了:茶的歷史、與茶有關的考證與解讀、茶文化資源、飲茶習俗與茶藝等17個部分[2]。其內容涉及文學、歷史學、哲學、宗教學、社會學等。茶文化思想內涵的延伸對旅游業(yè)、教育業(yè)等許多旁支行業(yè)都產生了深遠的意義[3-4]。訓詁學作為“小學”中的代表,又被稱為“樸學”,它始于先秦,興于兩漢,變革于宋元,鼎盛于清[5]。“訓”就是解釋和疏通,“詁”就是古代的語言,即為“故”。訓詁學就是“訓故學”,即解釋古代語言的學問[6]。訓詁主要的方法是依據字的“形”、“聲”、“義”進行的釋義方法[7]。本文擬從訓詁學的角度對茶的古字進行釋義,從而在一個新的視野下探求茶文化的變遷與發(fā)展。
2.1.1 “荼”的形訓
《說文》中說到“荼,苦荼也,從艸,余聲”,“此即今之茶字”。郭璞注的《爾雅》中也將“荼”注釋為可以食用的苦菜。“荼”最早有“茶”的意思是在先秦,只不過這時候的“荼”和“茶”的含義是一種從屬關系,“荼”包括一大類的可食用的苦菜,而采摘下來的茶葉屬于這類苦菜中的一種。
“從艸”說明“荼”與草有關,是一種草本植物,并且可能是一種可以食用的苦菜。“余”字在《說文》中有“余,語之舒也,從八,舍省聲”。主要有“飽足”、“多余”、“我”、“剩余”這幾個意思。上“艸”下“余”,可以推測“荼”是一種常見的,數量較多的一種草本植物。
2.1.2 “荼”的聲訓
荼字的韻部在魚部,同屬的痡也在魚部還有黃人二、趙思木等人的研究認為“荼”還有疲憊倦怠的意思,讀音和“痡”相同。所以荼、痡二字可能存在假借的使用。《說文·疒部》訓“痡,病也”。所以可以推測“荼”字還帶有“苦難”、“病痛”的引申義,這與《說文》釋荼為苦菜的解法相吻合。后來伴生的“荼毒”等詞也是從“苦”的意思延伸得到的。
2.1.3 “荼”的義訓
“荼”的本義首先是苦菜,從草本植物延伸出去,還有“蘆花”、“茅蘆”等釋義。從苦菜“苦”的特點可以進行引申,引申出“苦難”、“毒害”的意思,在上博簡《竹書八·子道餓》中曾出現(xiàn)“荼”字,研究人員將其解釋為痛苦、苦難的意思[8],這符合“荼”的義訓引申規(guī)律。“荼”苦澀的特點與草本植物的屬性與采摘下的茶葉產生通性,成為“茶”的代字。綜合可整理義列為圖一。

圖一 “荼”的訓詁與引伸
2.2.1 “槚”的形訓
《說文》里有“槚,楸也,從木,賈聲,春秋傳曰:樹六槚于蒲圃。”以及“賈,賈市也,從貝,兩聲,一曰坐賣售也”。從木,說明槚是木本植物;左木右賈,木材置于商市而賣,可以推測槚是一種具有經濟效益的木材,或為喬木與小喬木。
2.2.2 “槚”的聲訓
“槚”與“葭”發(fā)音相似,都是屬于上古見母魚部開口二等字,葭可能是作為茶的異名“槚”的另一種寫法,也可能是不同的譯音用字,故二者常發(fā)生互用混淆。這與當時四川云南部分少數民族的方言發(fā)音有關。《茶經》“七之事”稱“《方言》:蜀西南人謂茶曰葭。”所以“槚”作為茶的用法應該是“葭”的音譯與混淆用法[9]。“槚”被當作“茶”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其發(fā)音的相近。
2.2.3 “槚”的義訓
秦漢時期成書的《爾雅》里“槚,苦荼”,這里的“槚”毫無疑問就是茶,但是根據年代來看,應該是受“葭”發(fā)音的誤導,而將“槚”混用為茶,唐朝的陸羽沿用了郭璞的說法。由于發(fā)音的類似,槚被當作“葭”而指茶,茶在古時常常作“荼”字,荼字又被解為“苦荼”,所以《爾雅》里也有了“槚,苦荼”的說法。
2.3.1 “荈”的形訓
“荈”是上“艸”下“荈”的上下結構。《說文》中有“舛。對臥也。從夊ヰ相背,凡舛之屬皆從舛。”從“對臥”、“相對”可以引申出“沖突”、“相背”的意思,所以“舛”可以繼續(xù)引申解釋為“錯亂”、“錯誤”、“違背”的意思。從“形訓”可以推測“荈”是一種“生長錯亂盤雜的”或者是“不宜食用”的草本植物。
2.3.2 “荈”的聲訓
司馬相如所編的《凡將篇》里提到“烏喙、桔梗、……、荈詫”。根據記載可以看出這些藥材都僅僅是一個統(tǒng)稱,“荈”在這里就是指茶,“詫”是對它的注音。所以“荈”音詫(Cha)。
舛,按照南方讀音為Chā,所以和它讀音一樣的“荈”和“詫”的讀音就一樣了。“荈”雖然南北的發(fā)音不同,但由于創(chuàng)字之初的發(fā)音是Chā,所以“荈”就成為代表茶的古字之一[10]。從這里可以看出“荈”和“槚”的情況類似,都由于發(fā)音的相近而成為代表茶的古字之一。
2.3.3 “荈”的義訓
杜育的《荈賦》中“荈”的意思就是茶。《抱樸子內篇·暢玄卷一》里“啜荈漱泉,而太牢同乎藜藿”,對“荈”的注釋為“粟”,并作“叔”字,即為“菽”。這也是對荈的一種解釋,應該是從“荈”為草本植物這個角度進行引申得到,與“荼”引申為“茅蘆”、“蘆花”的例子相似,但指作茶在“荈”的釋義中是最常見的。
2.4.1 “茗”的形訓
原本的《說文解字》沒有“茗”字。“茗”字上“艸”下“名”,宋代二徐重刊過的《說文》里寫道“茗。茶芽也,從艸,名聲,莫迥切”。說明在宋代時,茗所代表的茶是茶芽,這與宋朝人飲茶習慣有很大的關系,宋代人用建盞點茶斗茶而飲,宋徽宗趙佶的《大觀茶論》中對于宋代飲茶和點茶的記載就極為翔實。
2.4.2 “茗”的聲訓
茗,從艸,名聲,名者自名也。按照發(fā)音來看茗是一種“明星植物”。從茶樹栽培學的角度來看,茶樹適宜種植在我國亞熱帶的地區(qū),茶樹生長的地方,往往伴生一些鮮花和香草,香味濃烈引人注意,更突出茶樹的“嘉木”地位[11]。《養(yǎng)蘭說》里有“閩蘭獨用茗汁,以為草樹清香無如蘭味,潔者無如茗氣,類相合宜也”,表現(xiàn)了茶香的高潔與濃烈。
2.4.3 “茗”的義訓
“茗”字基本釋義為茶葉或浸漬出來的茶湯或是直接與“茶”假借。徐鉉等補的《說文》釋義茗為茶芽,郭璞注的《爾雅》中將“茗”解釋為茶葉、茶芽的意思。楊炫的《洛陽伽藍記》中有“菰為飯,茗飲作漿”,“茗飲”連用,“茗”就是茶湯。《萬歷野獲編》中“幼時曾于二三豪貴家,見隆慶窯酒杯茗碗”,這里的“茗”就是“茶”字的假借,茗碗即茶碗。從這里可以看出“茗”義的多元化,既可以表示茶芽、茶葉也可以表示茶湯、茶水還能直接與“茶”假借,當作“茶”字。由于“茗”所代表的茶偏重于茶的飲用而成為茶字之一,而飲茶是現(xiàn)在人們用茶最普遍的方式,所以它成為了現(xiàn)在還高頻使用的茶字。
根據《漢籍全文檢索系統(tǒng)(二)》所提供的語料對隋唐以前的“茶”古字的使用頻率變化進行統(tǒng)計,制圖得到圖2。

圖2“茶”古字使用次數的變化
從圖得知,“荼”字的使用頻率遠遠大于其余三個字,所以本文將以“荼”的混用情況作為研究的重點。除“荼”外的這三個字在先秦到兩漢變化平穩(wěn),“荼”則大幅度增加,這和先秦時期《詩經》里對荼的大量描寫有密切的關系,《詩經》以后,荼就成了一個熱度字。魏晉時期,剛剛經過三國之亂,民生凋敝,飲茶便無從顧及,涉及茶文化的文學也隨之減少,所以出現(xiàn)了和茶相關的字使用次數都大幅度減少的情況。
魏晉到南北朝這一時期,玄學成風,人們熱衷于清談,這大大推動了飲茶文化的興起[12]。其次,這一時期政局動蕩,戰(zhàn)爭不斷,百姓將生命的希望寄予宗教,道教和佛教得以大肆盛行。《封氏見聞錄》中就記載泰山有僧人飲茶提神以助修行的例子,佛教的僧人開辟茶園并種茶、采茶、制茶,提倡在農禪實踐中領悟佛理,大大推動了茶學和茶文化的發(fā)展,并形成了“禪茶一味”的茶道思想[13]。道教的本源觀念是“自然”,其與茶葉的自然屬性十分吻合,這也確定道教特色茶文化虛靜恬淡的特點,這種屬性的同步推動了茶文化的發(fā)展,使其和道教的發(fā)展相得益彰[14]。由于宗教的興起和玄學以及清談之風流行,大大推動了茶文化的發(fā)展,所以涉茶相關的用語和字也開始多了起來。魏晉時期人們好“服散”,這種行為影響也延展到了用茶的方式,人們開始把茶葉制作“丸劑”樣的餅茶,通過“煮散”的方式服用,這是茶葉發(fā)展到“飲用”階段的重要因素。所以魏晉時期也是茶葉從“藥用”、“食用”發(fā)展到“飲用”的過渡期[15]。
“槚”和“荈”混淆作為茶主要是因為其發(fā)音。“槚”的本義是楸木,由于發(fā)音上和“苴”、“葭”字的淵源,語音變化的過程中也摻雜有少數民族的語言發(fā)音,所以被混淆為茶,成為代表茶的古字[16]。“茗”除了發(fā)音外,它的意義更全面更近乎于現(xiàn)在的茶,所以直到現(xiàn)在也在使用。
在唐朝以前,“荼”的使用頻率相當高,也是代表茶的古字里使用頻率最高的。統(tǒng)計毛亨注的《詩經》中出現(xiàn)“荼”字的詩句及其注解荼的意思可得出簡單的結論:一,可食用的苦菜;二、茅蘆,蘆花;三、苦菜“荼”的苦味被引申為苦難和毒害的意思。
從“荼”的意思可以看出,荼和茶并沒有直接的聯(lián)系,當時的茶還沒有作為一種特殊的作物被獨立出來,采摘下來的茶葉歸屬于“可食用的苦菜”這一大類。很多學者因為神農通過茶葉解七十二毒的故事傳說從而將用茶歷史推演到神農時代,是有一定托古嫌疑的[18]。《神農本草經》的成書時間已被公認為是秦漢時期,且此處的荼很有可能也是“可食用的苦菜”中的一類草本植物,并不能說是茶樹所采摘下的茶葉。后世許多涉及“荼”的文學作品,在注解時候強行將其聯(lián)系為茶有失偏頗。郝懿行的《爾雅義疏》中提到“茶”字是陸羽的《茶經》中由“荼”減一筆而得到的,可以看出“荼”對“茶”字的形成是有深遠影響的,也能猜測出古時“荼”作“茶”用的混淆情況之重。
自唐代《開元文字音義》將“茶”作為俗字收錄,陸羽著《茶經》后,“茶”才成為茶的專屬字。根據《漢籍全文檢索系統(tǒng)(二)》的數據進行統(tǒng)計分析得到圖3。可以看出“茶”的使用次數遠遠超過“荼”。

圖3 唐以后“荼”與“茶”使用情況的對比
“茶”字的發(fā)展與人們應用茶的方式息息相關,“茶”字的演變也印證了人們由藥用、食用發(fā)展到飲用茶的過程。
“荼”的本義是苦菜,茶在先秦時期是作為蔬菜食用的,所以“荼”是指“可以食用的苦菜”,采摘下的茶葉是屬于“可以食用的苦菜”這一泛稱范圍內。“荼”所代表的“茶”主要突出的是茶葉的苦澀味。魏晉時期受名士們清談和“服散”的影響,茶也開始作為一種丸劑從而過渡到飲用階段,出現(xiàn)了“芼茶”,茶葉開始作為飲品被大眾接受,從而發(fā)展到今日的飲茶方式。而“茗”所強調的茶義是偏向于飲用的茶品,所以茗的使用頻率從此開始提高。
“荼”字是由于苦菜的意義與“茶”苦的共通性產生的混淆,“荈”和“槚”都是由于發(fā)音的演變與茶產生假借與混淆,后來這種因為少數民族的個別發(fā)音導致的假借和混淆的字就逐漸被淘汰并不用了,所以現(xiàn)在“槚”和“荈”的使用很少。“茗”則是突出茶的高潔和清香,而成為文人最喜歡使用的茶的代字之一又因為其強調茶的飲用,符合當今的用茶方式,所以成為了“茶”字以外的另一個被大眾接受并常使用的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