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志熙
摘要:《論語》的有些語錄記載過簡,言說線索不甚明了,語境不很清楚,加之傳統訓詁缺乏語法、語境意識,不免望文生訓或曲說求通之處,所以平易近人的《論語》仍有些語句長期得不到恰當理解。本文對其中“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等六個疑難句,在梳理其解釋史癥結的基礎上,努力還原具體語境并聯系《論語》及孔子思想的整體,嘗試給予新的解讀,文末并重申了孔子基于人性覺悟的道德格言的具體普遍性。
關鍵詞:《論語》 疑難句 思無邪
小引
《論語》難得地保持了孔子當日與弟子等的言談,大多平易近人、親切如話,至今讀來仍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很少滯澀難解之處,比其他子書都好懂些。但《論語》也別有所難有些語錄記載過簡,言說線索不甚明了,語境不很清楚,加之傳統訓詁缺乏語法、語境意識,不免望文生訓或曲說求通之處,所以平易近人的《論語》仍有些語句長期得不到恰當理解。很久以來我就發覺《論語》里的有些話,諸家所斷所解扦格難通,或者不無誤斷誤解。間嘗也暗暗自求解斷,雖然不敢自必必是,但寫出來供讀者參考并求正于方家,亦無不可吧?
這里就挑出《論語》的六個疑難句略做討論。下面先列《論語》原句,次述通行注本的注解,再略說自己的意見。舊注以何晏《論語集解》的皇疏本和邢疏本、朱子《四書章句集注》里的《論語集注》和劉寶楠的《論語正義》為代表。《論語集注》是魏何晏等注,有梁皇侃疏、北宋邢昺疏。皇疏保存漢魏舊注最多,中土早已失傳,乾隆時從日本回流中國,有“知不足齋叢書”本;邢疏節錄皇疏加上自己的發揮,因人“十三經注疏”而廣泛流行;朱子《四書章句集注》本《論語集注》代表了理學家的研究成就,是元明清的主導性讀本;劉寶楠的《論語正義》是清代漢學的典范成果,流行最廣。近人注疏以程樹德的《論語集釋》、楊樹達的《論語疏證》、楊伯峻的《論語譯注》和錢穆的《論語新解》為代表。《論語集釋》和《論語疏證》都撰于抗戰時期,前者匯集古訓加以辨析,是集大成的訓詁之作,后者以史證文,誠如陳寅恪序之所言:“匯集古籍中事實語言之與《論語》有關者,并間下己意,考訂是非,解釋疑滯,此司馬君實、李仁甫長編考異之法,乃自來詁釋《論語》者所未有,誠可為治經者開一新途徑,樹一新楷模也。”楊伯峻的《論語譯注》斟酌舊注而能祛除古人對“經”的迷信,恢復《論語》之師生間自然問答的本來面目,是當代流傳最廣的注本。錢穆的《論語新解》折中諸說,簡明得體。以上注本基本代表了古今訓讀《論語》的成果,各書版次甚多。下引1.《論語義疏》(皇疏);2.《論語注疏》(邢疏),都用“四部要籍注疏叢刊”本,中華書局1998年版;3.《論語集注》(《四書章句集注》)用“新編諸子集成”本,中華書局1983年版;4.《論語正義》用“清人十三經注疏”本,中華書局1990年版;5.《論語集釋》用中華書局2017年版;6.《論語疏證》用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7.《論語譯注》用的是中華書局1980年第2版;8.《論語新解》用九州出版社2018年版。為免繁瑣,下引這些著作只夾注書的序碼和頁碼如(1-221)即《論語義疏》第221頁。此外采及其他古人和時賢之論,則出腳注。
“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如何斷解
“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出自《學而》篇,另見《子罕》篇。“無”又作“毋”。
從古至今對此句的句讀或斷句都是:“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可謂兩千年一以貫之,從來無人懷疑。解釋的分歧也因此而生——由于把“己者”斷屬上文,與“無友不如”連讀為“無友不如己者”,于是原本不難解讀的文義,反而橫生枝節、紛紜多歧。
直至宋代的舊注都圍繞著“忠信”這個要件解讀交友之道,算是沒有偏離中心。皇疏謂:“又忠信為心,百行之主也。云‘無友不如己者者,又明凡結交取友必令勝己,勝己則已有曰所益之義,不得友不如己,友不如己則已有曰損。故云‘無友不如己者。或問曰:若人皆慕勝己為友,則勝己者豈友我耶?或通云:擇友必以忠信者為主,不取忠信不如己者耳,不論余才也。或通云:敵則為友,不取不敵者也。蔡謨云:本言同志為友,此章所言謂慕其志而思與之同,不謂自然同也。夫上同乎勝己,所以進也,下同乎不如己,所以退也。閎夭、四賢上慕文王,故四友是四賢上同心于文王,非文王下同于四賢也。然則求友之道,固當見賢思齊,同志于勝己,所以進德修業,成天下之宣賣也。今言敵則為友,此直自論才同德等而相親友耳,非夫子勸教之本旨也。若如所云,則直諒多聞之益、便辟善柔之誡,奚所施也?”(1-162-163)應該說,皇疏差不多把各種可能的解釋都說到了,且引東晉蔡謨的《論語蔡氏注》文,則表明比較推重“必友勝己者”說。邢疏保存了一點漢代舊注:“鄭曰:主,親也;憚,難也。”其疏乃謂:“‘主忠信者,主猶親也,言凡所親狎者皆須有忠信者也。‘無友不如己者,言無得以忠信不如己者為友也。‘過則勿憚改者,勿,無也,憚,又難也,言人誰無過,過而不改,是謂過矣,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故有過無得難于改也。”(2-312)邢疏顯然把“忠信”視為擇友的充要條件。朱子《論語集注》之解是:“主忠信,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為惡則易,為善則難,故學者必以是為主焉。程子曰:‘人道惟在忠信,不誠則無物,且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者,人心也。若無忠信,豈復有物乎?無友不如己者,無、毋通,禁止辭也。友所以輔仁,不如己,則無益而有損。過則勿憚改,勿,亦禁止之辭。憚,畏難也。自治不勇,則惡曰長,故有過當速改,不可畏難而茍安也。程子曰:‘學問之道無他也,知其不善,則速改以從善而已。程子曰:‘君子自修之道當如是也。游氏(程門高弟游酢——引者按)曰:‘君子之道,以威重為質,而學以成之。學之道,必以忠信為主,而以勝己者輔之。然或吝于改過,則終無以人德,而賢者亦未必樂告以善道,故以過勿憚改終焉。”(3-50)又,朱子在《四書或問》中對此章有更詳細的討論,并附蘇軾的觀點:“蘇氏曰:世之陋者樂以不己若者為友,則自足而曰損,故以此戒之,是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如必勝己而后友,則勝己者亦必不吾友矣。”朱子認為“蘇氏之說,蓋得其略”。
朱子可能沒有想到,他附錄的東坡之說會惹出無窮的麻煩。元人陳天祥的《四書辨疑》就批評朱子道:“注文本通,引東坡一說致有難明之義。”(轉引自5-45)的確,截止朱子的集注基本上都堅持“無友不如”之不如的,就是承前省的“忠信”,而“忠信”乃正是交友的基本道德標準,“言無得以忠信不如己者為友也”,這至少緊貼“忠信”,語義較通。只是由于前人順著辭氣把“勿友不如”與“己者”連讀一氣,如此多出了“己者”,也就預埋下了問題。如前所述,皇疏早已揭示出“勝己”說的矛盾——“若人皆慕勝己為友,則勝己者豈友我耶?”由于皇疏在南宋后失傳,皇侃此說遂被淹沒,但北宋的蘇東坡和程門高弟游酢等應該都還讀過皇疏的,游酢并特別推重“勝己”說,可是富有才辯的蘇東坡對程門之說不以為然,乃不客氣地質疑道:“世之陋者樂以不己若者為友,則自足而曰損,故以此戒之,是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如必勝己而后友,則勝己者亦必不吾友矣。”東坡意謂孔子只是有鑒于世上的一些淺陋之人喜歡結交一些不如己的朋友,由此自足自封而德性日損,所以夫子乃以“無友不如己者”一句話提點人應求友于先進,庶幾更有助于進德輔仁,所以東坡希望學者不必以文害辭,以辭害意,刻意求深解讀此句,糾纏于友人必須如何“勝己”,故此他才警告說:“如必勝己而后友,則勝己者亦必不吾友矣。”朱子顯然體認到東坡對刻意求深之解的批評旨在維護夫子的苦心,所以肯認“蘇氏之說,蓋得其略”。只因東坡的大名,他繼皇疏之后再次揭出“如必勝己而后友,則勝己者亦必不吾友矣”的悖論,格外引人矚目——其實,只要把“無友不如”與“己者”連讀為一句,這悖論就存在,不論解者在“無友不如”與“己者”間加上什么德性條目,都無法去除其斤斤于優劣比較的交友觀之違和感。
正唯如此,南宋之后的學者大多偏離了“忠信”這個要件,而紛紛為蘇東坡所揭示的悖論彌縫,卻都不可避免地陷人人己道德優劣的種種錙銖必較中。常見的解讀套路是尋求己與友在德性上的均衡,以免“不如己”或“勝己”的偏頗,但其實難得其平。因為完全的德性均衡很難考量也極其難為,并且按照“見賢思齊”的進德邏輯,可交之友也只能是“勝己”之人。如此一來,誠如清人黃式三《論語后案》中所感嘆的:“信如是計較優劣,既無問寡問不能之虛衷,復乏善與人同之大度,且己劣視人,人亦劣視己,安得優于己者而友之乎?朱子彌縫游說甚費辭。”(轉引自5-45)但人們還是不得不繼續彌縫。如元陳天祥《論語辨疑》不滿朱子引東坡之說,以為:“學者往往以此為疑,故不得不辨。‘如字不可作‘勝字說。如,似也。……不如己、如己、勝己凡三等。不如己者,下于己者也。如己者,與己相似,均齊者也。勝己者,上于己者也。如己者德同道合,自然相友。孟子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此皆友其如己者也。如己者友之,勝于己者己當師之,何可望其為友耶?如己與勝己既有分別,學者于此可無疑矣。”(轉引自5-45)如此刻意求“友其如己者”之均衡,其實難乎其難。黃式三的《論語后按》則謂:“不如己者,不類乎己,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也。陸子靜曰:‘人之技能有優劣,德器有大小,不必齊也。至于趨向之大端,則不可以有二。同此則是,異此則非。陸說是也。依舊注,承‘主忠信反言之。不如己,謂不忠不信而違于道者也。義亦通。總注游氏說以不如己為不及己。信如是計較優劣,既無問寡問不能之虛衷,復乏善與人同之大度,且己劣視人,人亦劣視己,安得優于己者而友之乎?朱子彌縫游說甚費辭。”(轉引自5-45)其實,黃式三所肯定的陸子靜之說,也不過用己與友“趨向之大端”的均衡來掩飾不能配德均齊的問題,所以仍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彌縫之談。劉寶楠《論語正義》則引曾子和周公之言為孔子作證:“曾子《制言中》:‘吾不仁其人,雖獨也,吾弗親也。故周公曰:‘不如我者,吾不與處,損我者也。與吾等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吾所與處者,必賢于我。由曾子及周公言觀之,則不如己者即不仁之人,夫子不欲深斥,故只言不如己者而已。”這也是有意含糊其辭之談,且所引曾子之言以仁代替忠信,周公之言則出自《呂氏春秋》,當是后人擬構,不足為證。現代學者楊樹達《論語疏證》則在“無友不如己者”后面加按語云:“友謂求結納交也,納交于勝己者,則可以進德輔仁。不如己之人而求與之交,無謂也。至不如我者以我為勝彼而求與我為交,則義不得拒也。”(6-15)楊樹達對如不如己的問題予以人我不同的分疏,以為我求友必“納交于勝己者,則可以進德輔仁”,至于“不如我者以我為勝彼而求與我為交,則義不得拒也”。如此人我分疏并不能解決蘇東坡所揭示的矛盾。今人楊伯峻《論語譯注》將此句徑直譯為:“要以忠和信兩種道德為主。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過錯,就不要怕改正。”隨后的注釋是:“主忠信——《顏淵篇》也說:‘主忠信,徙義,崇德也。可見‘忠信是道德。無友不如己者——古今人對這一句發生不少懷疑,因而有一些不同的解釋,譯文只就字面譯出。”(7-6)楊伯峻顯然深感此句難以理順,故此不愿強為之說,只照字面譯為“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這至少不失誠實的態度。錢穆的《論語新解》也老實按照“無友不如己者”的字面意義,解為“與不如己者為友,無益有損”,但他顯然有感于舊注在如與不如上難得其平的糾結,所以提醒讀者說:“竊謂此章決非教人計量所友之高下優劣,而定擇友條件。孔子之教,多直指人心。茍我心常能見人之勝己而友之,即易得友,又能獲友誼之益。人有喜與不如己者為友之心,此則大可戒。說《論語》者多異解,學者當自知審擇,從異解中善求勝義,則見識自可曰進。”(8-8)看得出來,錢穆面對這個異解多端、難以解通的句子,也有點無可奈何,只能要求讀者“善求勝義”了。
當代學者南懷瑾和李澤厚則另有別出心裁的新解。南懷瑾的《論語別裁》講到此句,先批評“朱文正公及有些后儒們,都該打屁股三百板,亂注亂解錯了”,因為“無友不如己者”這句話,“照他們的解釋,交朋友不要交到不如我們的。這句話問題來了,他們怎么解釋呢?‘至少學問道德要比我們好的朋友。那完了,司馬遷、司馬光這些大學問家,不知道該交誰了。……假如孔于是這樣講,那孔于是勢利小人,該打屁股。照宋儒的解釋,那下面的‘過則勿憚改又怎么說呢?又怎么上下文連接起來呢?”然后南懷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么,‘無友不如己者,是講什么呢?是說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不要認為任何一個人不如自己。上一句(“上一句”指“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引者按)是自重,下一句是尊重人家。我們既要自尊,同時要尊重每個人的自尊心,‘無友不如己者,不要認為你的朋友不如你,沒有一個朋友是不如你,世界上的人,聰明智慧大約相差不多……所以,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人與人相交,各有各的長處,他這一點不對,另一點會使對的。……‘無友不如己者,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我們應該用其長而舍其短,所以‘過則勿憚改,因為看到了每一個人的長處,發現自己的缺點,那么不要怕改過,這就是真學問。”李澤厚在《論語今讀》里把“無友不如己者”譯為“沒有不如自己的朋友”,在后面的“記”里則解釋說:“‘無友不如己者,作自己應看到朋友的長處解,即別人總有優于自己的地方,并非真正不去結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或所交朋友都超過自己。如是后者,在現實上不可能,在邏輯上作為普遍原則,任何人將不可能有朋友。所以它只是一種勸勉之辭。”并發揮說:“‘忠‘信又是兩個重要范疇,既關系乎情感,又塑造乎人格。但其位置仍次于‘仁‘孝。”按,南懷瑾的書1976年就在臺灣出版,1990年復在大陸出版,李澤厚應當是看過《論語別裁》,接受了南懷瑾的看法,只是在《論語今讀》里沒有說明。南懷瑾和李澤厚都是腦子聰明的人,他們別出心裁地把“無友不如己者”解讀成“不要認為你的朋友不如你,沒有一個朋友是不如你”或作“自己應看到朋友的長處解,別人總有優于自己的地方”。這乍一看似乎意味更長,但問題是“無友不如己者”中的“友”,從古漢語來說只能是動詞而不可能是名詞,則所謂“沒有朋友不如自己”就成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想當然之論。
應該說,所有這些勉強牽強、曲折纏繞的解讀,都源于對“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的斷句——自漢迄今一直把“己者”斷屬上一句,整段話便被點讀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于是,皇疏所謂“若人皆慕勝己為友,則勝己者豈友我耶”和蘇東坡所謂“如必勝己而后友,則勝己者亦必不吾友矣”的悖論難題便潛伏其中,諸多纏繞牽強的解釋,其實都是自覺不自覺地為此彌縫。然則,如此斷句既然講不通,可否另為斷句?
竊以為,孔子的這段話應該這樣斷:
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這樣斷句,既在句法上說得過去,整段話也語義自足,而無須增字解經或牽強纏繞地解釋。按,“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幾句,原是《學而》篇一章里的一段,那一章的全文是:“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從全章上下文來看,“主忠信”的主語就是承前句而省的“君子”,“主”的古訓是“親”,其實“主”也有“以……為主”或“重視”“看重”之意,則“(君子)主忠信”也即“君子看重忠信”;緊接著的“無友不如”之“如”是“及”的意思,“不如”猶“不及”“不能”,而所“不及”或“不能”的賓語,就是前面已強調過的“忠信”,如此,則“無友不如”就是“不與不忠信的人交朋友”之意。這仍然是承前省的句法。并且,下旬的“過”有了“己者”做主格,也責任分明——其實“己”做主格就夠了,之所以加上語助詞“者”湊成“己者過”乃是為了與“勿憚改”前后相稱,這樣一來“己者過則勿憚改”就前后語辭平衡、上下語義自明,無煩解釋。把“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翻譯為白話,大意為:(君子)最看重忠信,不與不忠信的人交朋友。自己有了過錯,也不要怕改正。
要說孔子為什么會特別強調“(君子)主忠信,無友不如”也即“君子看重忠信,不與不忠信的人交朋友”?那是因為在孔子看來,“忠信”是朋友相待的底線——人是否與某人交朋友,最主要的就是看那個人是否“忠信”,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看那個人是不是信得過、靠得住。當然,朋友間的“忠信”是彼此相對待的,人不能片面要求朋友忠信而自己不忠信。本章“(君子)主忠信,無友不如”談的是君子對朋友的忠信要求,而本篇前面一章是“曾子曰:吾曰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談的則是君子對自己待朋友是否忠信的自我反省。前面還有一章記錄子夏之言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此篇既有曾子、子夏關于對待朋友是否夠忠信之言,又有夫子的“(君子)主忠信,無友不如”之論——夫子之言正是曾子、子夏之所本。綜合孔門師生的這些言論,正好說明“忠信”是朋友相對待之道,這就盡夠了。至于是否“同志為友”“見賢思齊”“進德輔仁”等,都不是這里要談的問題,前人拉扯這些東西,是因為“無友不如己者”的誤斷導致了解釋的困難,因而不得不增字解經、強為之說。現在改正了這個誤斷,則一切都渙然冰釋、怡然理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