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雪梅

這天放學,在樓梯的拐角,她看見了一個女學生,蜷縮在角落里,長發凌亂地披著。她隨口問了一句:“同學,你怎么了?”女生不語。她想,每個孩子都需要一點空間來宣泄自己的情緒,待會兒就好了。
她轉身往樓下走去,才下幾級樓梯,便聽得身后傳來“咚咚”的悶響,忙回過頭去看,那女生正用頭一次次往墻上撞。她迅速折回女生身邊,把她的頭抱住:“孩子,有什么難過的事,可以跟老師講講嗎?”女生搖頭。“孩子,你是哪個班的?”等待她的仍是一片沉默。“你父母的電話是多少?”所有問題就像泥塊扔進了古井深處,沒有一絲回應。
她不由得著急起來,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她呢,如果繼續這樣耗著,孩子沒人接怎么辦?突然,她發現了女孩腳邊放著一個筆記本,她拿了過來,隨手翻開,最新的一頁赫然寫著:“跳,還是不跳?”她的心倏地狂跳起來,事情嚴重了。再翻開幾頁,里面寫滿了身邊的人對她的期望:爸爸希望她改改自己的脾氣,不要做一個古怪的女孩;媽媽希望她能理解自己,多做一點家務;老師希望她學習進步,能夠進班上前20名;弟弟則希望她對自己好一點,不要跟他搶東西……而日記本的第一頁上寫著:“今天是開學第一天,陽光多么燦爛,燦爛得讓人惡心……”
她突然感覺心一陣陣地發緊。打了好幾個電話后,她打算把女生扶起來,女生像突然受了驚嚇的小鹿一樣,掙扎著往陽臺上跑,聞訊過來的同事,和她一起死死地拖住女生。她輕聲安慰道:“孩子,沒有過不去的難關,沒有晴不了的天。辦法總比困難多,你的事要說出來,我們大家才好幫你呀!”那女生被她和同事攙扶著往最近的一個小辦公室里去了。辦公室里空無一人,女生坐在椅子上,神色慢慢地平靜下來,問她什么,終是像木頭人般,連頭也不會搖了。
她只好再次翻開日記本,一頁一頁地看,一行一行地琢磨,想去讀懂這個女孩的痛苦。從零散的片段里,她拼湊出了這個女孩背后故事的大體輪廓。故事里還有另外兩個女生,她們本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但是有一天,其中一個朋友離間她和另一個朋友,讓她對另一個朋友有了誤會,起了怨念,從此就疏遠了她。沒想到另一個朋友一時想不開,竟然以死明志未遂。朋友因她而尋死的愧疚和自責,便成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窒息。父母的責備、弟弟的任性、同學的排斥、老師的重望,又像一根千年老藤把她和這塊巨石綁在一起,日子每過一天,這藤就緊一分,巨石就重一分,她的呼吸就難一分,欲逃不能。她成了被壓在五行山下的猴子,卻沒有取經而過的唐三藏。唯有一死,才能求得解脫。自殺的念頭一旦生起,就會像毒蛇一樣盤踞在她的腦海,時不時地噴灑出毒液來。她曾經想過在家里自殺,不過一直沒有機會,今天正是她在黑暗的深淵做最后掙扎的時候,她只覺得自己該放手了。女孩生命觀的瓷瓶跌在冰冷的地板上碎成片。
讀著這些文字,她感到脊背發冷,如果當時她轉身離開,死神就會將女孩輕易地帶走;她又感到慶幸,她為女孩做了短暫的停留,讓死神沒有來得及伸出割命的鐮刀。她和同事守著女孩,一步也不敢離開。后來,校長來了,班主任來了,女孩的爸爸媽媽來了,辦公室里擠滿了人。她悄悄地退了出去,長長舒了一口氣。
1年有365天,1天有24個小時,1個小時有60分鐘,在時間的縫隙里,一個善意或許就滅了,一個惡念可能就生了。但是,如果我們碰巧遇上這1分鐘,可以停一停自己的腳步,伸出自己的手去,或許,那個善意最后的火苗就被護住了,那個惡念最初的萌芽就被掐掉了。在時間的縫隙里不經意間落下了一粒籽,你看,風在吹,草在搖,又長出了一棵苗。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