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知識產權罪中的刑事職業禁止問題研究

賀志軍，胡江濤

(湖南工商大學，湖南 長沙 410025)

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規定對管制和緩刑執行期內可以適用禁止令，禁止行為人執行期間從事“特定活動”；同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頒行《關于對判處管制、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適用禁止令有關問題的規定(試行)》第三條將“特定活動”細化為5種，其中第3種是“利用從事特定生產經營活動實施犯罪，禁止從事相關生產經營活動”。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在刑法中增加第三十七條之一，規定“因利用職業便利實施犯罪，或者實施違背職業要求的特定義務的犯罪被判處刑罰的，法院可以根據犯罪情況和預防再犯罪的需要，禁止其自刑罰執行完畢之日或者假釋之日起從事相關職業，期限三年至五年”。由于兩個修正案實施以來這類制裁措施尚無統一的立法名稱，筆者為行文的便利統一將其稱為刑事職業禁止制度。刑事職業禁止是我國刑事制裁體系的重大創新，是刑事立法從注重懲罰犯罪到預防犯罪的轉向，其恰好高度契合了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的現實需要。2019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頒發的《關于強化知識產權保護的意見》提出對侵犯知識產權罪“加大刑事打擊力度”“強化打擊侵權假冒犯罪制度建設”。然而，現階段我國對刑事職業禁止尚存在法律性質分歧、適用范圍與期限模糊以及救濟復權制度缺失等問題，導致在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中的適用效果不盡理想。因此，如何把握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中職業禁止的適用問題，是我國完善對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的一項重要內容，本文對此展開初步分析。

一、侵犯知識產權罪中的刑事職業禁止之現實困境

(一)刑事職業禁止的司法適用率低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刑事判決書”“法律依據是刑法第三十七條之一”“禁止令”為條件，截至2018年12月31日，查詢共計363條結果，其中多數涉及生產、銷售不符合食品安全標準的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生產、銷售假藥罪，也有少數非法經營罪，猥褻兒童罪，虐待被看護人罪，重大責任事故罪，污染環境罪，涉及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職業禁止的判決案件僅8件且均是侵犯商標類犯罪，主要判罰內容如下：

可以看出，相關數據說明司法機關對于知識產權犯罪適用刑事職業禁止缺乏關注度，刑事職業禁止還未在知識產權犯罪刑事治理中展開適用。在職業禁止制度實施多年來，我國在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司法中適用率極低，遠低于食品藥品等犯罪領域，而且明顯地僅限于侵犯注冊商標犯罪領域；司法實踐也容易存在“同案不同判”的問題。

(二)刑事職業禁止的立法不周延

作為一項創新性的制度，從表面來看就是孤零零的單一性設置，基于刑法制度牽涉社會關系的復雜重疊性，一旦動態化地踐行到司法適用中，必然會反映法條之間的模糊或者缺失，進而帶來實踐操作上的一些困惑。立法的不周延性表現在如下方面：

一是侵犯知識產權罪缺乏刑事職業禁止的直接規定。我國知識產權犯罪刑事制裁模式是刑法典式。我國刑法分則中侵犯知識產權罪只是規定罪狀和法定刑，職業禁止并沒有在分則罪名中作出規定，侵犯知識產權罪的刑事職業禁止只能適用《刑法》總則第三十七條之一綱領性條款。該條第三款規定：“其他法律、行政法規對其從事相關職業另有禁止或者限制性規定的從其規定”，其中“從其規定”類似于強制性條款，要求職業禁止優先適用其他法律與行政法規的規定，但對侵犯知識產權罪來說形同虛設，因為在《著作權法》《專利法》《商標法》等有關知識產權的法律法規的條款中，法律責任與產權保護章節只是附帶籠統地規定“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沒有法定刑，沒有罪狀，更沒有職業禁止的規定。

二是刑事職業禁止難以規制單位犯罪。現有的禁止令與從業禁止對單位主體都不具有適用性。雖然有學者指出《刑法》第三十七條之一“因利用職務便利實施犯罪，或者實施違背職業要求的特定義務的犯罪被判處刑罰”并未強調特指自然人，但從刑法典條文整體的協調性上解釋，則涵蓋了自然人和單位[1]。這種解釋有類推適用的嫌疑，這一條款僅僅是局限于自然人的適用。我國刑法規定單位犯罪應受到懲罰，但第三十七條之一的主體僅僅是針對自然人的職業禁止，并沒有適用于單位犯罪，這與整個刑罰體系不相兼容。知識經濟時代，侵犯知識產權單位犯罪層出不窮，與自然人犯罪一樣，單位犯罪也會存在再犯預防問題，單位是人格化的社會責任體，具有獨立意志，能夠支配單位成員從事相關活動，某些單位的創設就是以侵犯知識產權罪為目的或者當自主經營不受監督時，單位主體往往會為了利益鋌而走險，利用經營的便利性而侵犯知識產權。

三是“職業”限制范圍及期限和救濟制度失衡。刑法總則規定“因利用職業便利實施犯罪，或者實施違背職業要求的特定義務的犯罪”，禁止從事相關職業，國家并未出具司法解釋對“職業”范圍予以細化，刑事職業禁止的范圍并不是高概括“職業”的定義，而是細化到經營鏈條環節中，某一具體的社會分工。根據上述八個司法判決，“職業”限制范圍仍在司法實踐中探索：同樣假冒注冊商標罪，“食品”生產、銷售范圍明顯就比“酒類”生產、銷售范圍大，同樣是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罪，有的裁判不僅禁止銷售行為，還禁止生產等經營活動等，限制的職業范圍不能太廣，禁止食品生產、銷售范圍，就太過于寬泛，而且根據銷售環節的犯罪，是否可以打擊生產環節，這都需要具體合理論證，而且對于限制期限3-5年，從現有判決來看缺乏靈活性與可識別性，罪輕與罪重差距過于小，知識產權犯罪需要明確“職業禁止”規定，司法人員不能只是籠統地適用刑法總則“禁止從事特定職業3-5年條款”裁判，這一刑事立法體系有違罪刑法定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而且刑事職業禁止對知識產權犯罪的行為人重返社會之路容易造成阻礙，這是其固有的缺陷，因而有必要通過建立相對應的復權制度，讓犯罪人重新獲得從業權利，以限制、消除適用該制度帶來的負面影響[2]。建立職業禁止制度需要配套制度建設，而復權制度建設則是其中的核心。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中職業禁止因沒有具體標準與制度導致司法適用率低，但卻不可矯枉過正，涉及憲法權利“職業”自由權也需保持刑法自身的謙抑性。筆者為充分發揮刑事職業禁止制度的預設功能，減弱刑事職業禁止可能帶來的負效應，有必要對知識產權刑事職業禁止深入研究。

二、侵犯知識產權罪中的刑事職業禁止之考量因素

(一)適用需求：傳統刑罰體系在侵犯知識產權罪治理領域存在局限性

在侵犯知識產權罪治理領域，適用傳統的刑罰體系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其一是自由刑存在的問題。侵犯知識產權罪自由刑往往在3年以下，情節特別嚴重可處3年到7年有期徒刑不等，而大多數侵犯知識產權罪的刑罰為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只有“非法制造、銷售非法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罪”有管制自由刑)；司法實踐中往往都是宣告緩刑。有研究抽查2012-2013年上海市205件侵犯知識產權罪案件，判處緩刑156件，緩刑率為76.1%[3]。上文所整理的案件判決間接表明緩刑率偏高，刑罰的威懾力不可避免有所下降。反之，侵犯知識產權罪這一類經濟犯罪中，自由刑的設置容易造成犯罪人在服刑期間形成交叉感染，導致犯罪人與社會現實生活脫節等，而且犯罪行為人執行完短期的自由刑，重操舊業可能性很大。美國、德國、法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對侵犯知識產權罪的最高自由刑為5年(美國再犯可處10年監禁、法國對有組織的犯罪可加倍至10年監禁)[4]，但這些國家對侵犯知識產權罪以罰金刑優先。其二是罰金刑存在的問題。繳納的罰金可以視為犯罪行為人為獲取經濟效益而支付的成本之一，侵犯知識產權罪行為人承擔的罰金數額，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二)》可知，是違法所得的1到5倍，或者按照非法經營數額的50%以上1倍以下。但侵犯知識產權罪定罪量刑有數額標準和數量標準兩類，后者指根據商標標識數量、侵權復制品數量、網絡作品點擊量、注冊會員量4種來定罪量刑[5]；在數量標準情形下就無從適用司法解釋所規定的罰金數額標準。即使是犯罪人違法所得額以及非法經營額、權利人損失額，也存在難以準確統計的問題，以至于造成難以定罪或量刑困難。罰金數額也因沒有上限規定和明確的統計標準造成罰金刑司法適用不統一或任意裁判[6]。另外根據以上案例判決結果，罰金多數處于10萬元下，與犯罪行為人通過犯罪造成的經濟損失或其所獲巨額利益相比，處罰力度明顯不足，實際上降低了犯罪的風險和成本。罰金刑僅能從經濟上剝奪犯罪人的再犯條件，但并不能從根源上阻斷其再犯能力，也就不能對貪利性的侵犯知識產權罪起到良好的特殊預防效果。

刑事職業禁止針對侵犯知識產權罪特性，有助于提升治理效果。其一，侵犯知識產權罪具有技術性。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利用互聯網技術侵犯知識產權罪的趨勢愈發猖獗，例如：盜用數字圖書館的文庫、開發網絡游戲外掛軟件、P2P技術上傳或下載侵權音樂、視頻、計算機軟件等，破壞是高速度、大范圍的，這種計算機網絡犯罪與侵犯知識產權罪相結合會愈加多發。其二，犯罪人主觀的貪利性。犯罪人實施侵犯知識產權罪主要是為了獲取非法經濟利益，侵犯知識產權行為人對成本與收益的價值衡量，侵犯知識產權的高回報與刑罰的低成本(下文會涉及)將使行為人樂此不疲。其三，侵犯知識產權罪客體的雙重性。犯罪行為人不僅侵害了知識產權人的經濟利益，還破壞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使市場處于惡性競爭的環境，嚴重打擊了市場創新主體的積極性，不利于創新型國家建設。其四，侵犯知識產權罪行為的隱匿性。行為人利用職業便利，從事侵犯知識產權行為，特別是互聯網公司侵犯知識產權行為很難被發現，職業禁止對于侵犯知識產權罪具有很強的針對性，一旦相關人員實施侵犯知識產權罪，將可能喪失繼續職業的資格，在本行業喪失追求經濟利益的機會，這有利于從根本上限制其再犯能力，降低其再次實施侵犯知識產權罪的危險。侵犯知識產權罪中適用職業禁止，是基于知識產權犯罪本身特性所作出的科學的合理安排，對經濟犯罪行為人具有巨大的威懾作用。

(二)準確定位：侵犯知識產權罪治理領域的一項非刑罰處置措施

我國現有的職業資格權利的剝奪或限制主要有禁制令、從業禁止、前科制度(不同于犯罪記錄制度)，禁止令與從業禁止具有司法性，司法裁判中要對犯罪人的犯罪情節以及社會危險性進行綜合考量，犯罪人并不一定受到資格限制。而前科則是刑罰的一種附帶的效果，是犯罪預防的一種預設性評價，只要犯罪人受過刑罰處罰，就產生了前科，無須司法機關的裁判或者宣告，某些領域就自動職業禁止。本文主要是強調具有司法性的刑事職業禁止制度。

關于我國禁止令、從業禁止刑法規定學界有不同認知，大致有三種學術觀點。第一種是資格刑說。有學者認為刑事職業禁止應側重于對被禁止者的剝奪性和懲罰性，應將刑事職業禁止視為資格刑意義上的刑罰方法[7]。也有學者直接建議在資格刑中增設刑事職業禁止[8]。第二種是保安處分說。有學者不贊同刑事職業禁止屬于資格刑，提出保安處分說[9]，我國雖然沒有保安處分的明確立法，但刑法中關于職業禁止卻屬于實質的保安處分[10]。第三種是非刑罰處置措施說。有學者指出，刑事職業禁止是人民法院對犯罪分子引用刑罰以外的處置方法[11]，也得到主流教材的支持[12]。筆者贊同非刑罰處罰說。

一方面，我國的刑事職業禁止與某些外國的資格刑具有相似性，資格刑在世界各國(地)已經有了廣泛的立法和司法基礎；但是，我國目前的刑罰體系中尚未設置典型的資格刑。《法國刑法》總則第131-6條第10款規定“如所從事的職業或社會活動提供的便利條件被故意用來準備或實施犯罪，則禁止從事此類社會活動，最長期限為5年”，第131-27條到131-28條是自然人適用附加刑科處從業禁止的規定，第131-29條則是單位職業禁止刑罰規定：法人之設立即是為了實施犯罪行為，或者法人被轉移了經營目標而實施了犯罪行為，其所犯重罪或輕罪對自然人可處5年以上監禁，法人予以解散；永久性或最長5年期間，禁止直接或間接從事一種或幾種職業性或社會活動[13]。法國《知識產權法典》對侵犯文學和藝術產權犯罪直接有刑事職業禁止的規定：“對犯罪行為進行處罰時法院可以責令侵權企業全部或部分關閉，停止或臨時營業，暫停時間為5年以下。”對侵犯數據庫制作者權以及工業產權等的規定：剝奪5年以下商事法院、工商會、行業協會及勞資協會的選舉權與被選舉權。還受到法國刑法典131-39條規制[14]。《西班牙刑法》第276條規定：對侵犯他人專利行為，情節特別嚴重，處2年以上4年以下徒刑，并處8個月至24個月罰金，并剝奪其從事與犯罪行為相關職業2至5年的權利。我國澳門地區《著作權法》規定“對于侵犯著作權，構成犯罪的，得科處良好行為之擔保、暫時禁止從事某些業務或職業、暫時或永久關閉場所……”[15]。

另一方面，我國并未像德國一樣在刑法中建立保安處分制度，明確保安處分范圍和程序及條件，若我國刑法中實行刑罰與保安處分的雙軌制，這就涉及我國刑罰基本制度的調整，顯然《刑法修正案(八)》和《刑法修正(九)》不能具備這樣的功能和使命。雖然立法者設立刑事職業禁止主要意旨在于剝奪相關職業犯罪行為人再犯罪條件，限制其再犯能力，進而達到預防再犯目的，與保安處分不取決于罪責而取決于行為人特定的危險性的基本特點相一致[16]，但禁止令依附管制和緩刑，不能單獨適用，不具有資格刑和保安處分單獨適用的性質。

可以說，《刑法》第三十七條之一規定的從業禁止與《刑法》第三十七條非刑罰處置措施立法具有內在關聯性，只要我國刑罰制度采用刑罰與非刑罰處置措施的二分法，刑事職業禁止就是一項預防性的非刑罰處罰措施。

(三)適用限縮：侵犯知識產權罪治理領域的比例原則與合憲性

禁止令是在管制和緩刑執行期間的資格限制，而從業禁止則在是在刑罰執行完畢或者假釋之日開始制裁，若犯罪行為人已經改造完成，再適用從業資格限制就會存在“處罰過剩”的情形[17]。在我國憲法中職業自由權雖然不是作為憲法明確規定的權利，但是其完全可從憲法勞動權、平等權以及市場經濟條款等憲法規范中推導出來[18]。從業資格限制已經構成對公民職業選擇自由的限制，我國立法沒有職業資格權利救濟和恢復的制度等，在知識產權犯罪的職業禁止司法適用應堅持謙抑性理念和比例原則。

由于職業禁止涉及憲法性權利，刑法懲治措施的發動要自我控制，最大限度地審慎克制。注重刑法只是最后的手段，只有犯罪人刑事案件事實反映出不宣告職業禁止無法反映其高度的再犯危險性時，才能夠依法適用[19]。行為人再犯罪危險性的評估和預測必須有一套合理統一的評價標準，這一標準應結合量刑情節以及危害造成的損失或盈利結果來進行考量，包括初犯、偶犯、犯罪中止、自首、坦白、立功、積極退賠、悔罪和累犯、再犯、慣犯以及經濟情況、個人經歷等主客觀因素。自由裁量或者依法裁判職業禁止時必須結合比例原則，不能對期限以及職業禁止禁止范圍籠統裁判，必須做到罪責相適應。譬如網絡上銷售盜版軟件，并不意味著永久禁止在網絡上從事任何商業活動，假冒酒類注冊商標銷售，并不意味著禁止食品類銷售。在職業禁止范圍上，必須對犯罪行為人職業禁止范圍作出明確規定，無論是生產、運輸、銷售等環節職業犯罪反對一刀切，不能過于絕對地限制自主擇業權，擴大禁止職業范圍和環節范圍，不符合比例原則。而在職業禁止期限方面，犯罪形態不同職業禁止期限也會不同，我國職業禁止為3-5年，差距很小，但也需要根據犯罪情節體現差異性，司法實踐中都是3年、5年為主，且裁判也沒有闡述理由。對于保護犯罪人平等就業權與懲罰犯罪人以及防止其再犯之間進行衡量，利益的天平應當是傾向于后者，但知識產權犯罪職業禁止裁判必須結合比例原則，才能合乎刑法理念，罪刑均衡。盡管現階段職業禁止的司法適用率偏低，但也不能盲目擴大適用。刑事職業禁止司法適用應堅持科學的理念和原則，確保制度預設的功能充分發揮。

復權制度是和資格刑相對應而存在的制度，確立職業禁止的國家，多數都規定了復權制度。《德國刑法》第四十五條b規定，資格或權利喪失的期間已經經過一半時，法院可恢復犯罪人依法喪失之資格或權利[20]；《意大利刑法》第一百七十九條規定，復權時間條件是主刑執行完畢或以其他方式消滅之日起經過3年，如果被判刑人是累犯、慣犯、職業犯、傾向犯，則上述期限為10年[21]；《瑞士聯邦刑法》第七十七條至第七十九條規定，行為人重新擔任公職、恢復教養權或監護權、撤銷執業禁令要求刑罰已執行完畢2年以上或判決已執行完畢2年以上[22]。可見，我國在對侵犯知識產權罪適用職業禁止的過程中，有必要借鑒他國經驗進行制度設計。

三、侵犯知識產權罪中的刑事職業禁止之規則完善

(一)刑法分則中宜就侵犯知識產權罪明確規定職業禁止

有學者提到著作權犯罪應設置資格刑[23]、專利犯罪應增設資格刑等[24]，提出將侵犯知識產權罪職業禁止的非刑罰措施上升為資格刑或刑罰化，至少他們是認同這一措施并認為需提高刑事職業禁止的刑罰地位。筆者認為，現有侵犯知識產權罪禁止令、從業禁止的非刑罰措施和前科制度進行體系整合和完善，就可以發揮職業禁止的價值與作用，并無資格刑罰化的必要性。知識產權刑事法律保護模式應由集中型向結合型方向轉變，在堅持刑法謙抑性的前提下，刑法典分則知識產權犯罪不僅規定自由刑與罰金刑，還需作出職業禁止的規定，除此之外，《專利法》《商標法》《著作權法》等單行知識產權法和知識產權犯罪有關的附屬法律法規中也需加入職業禁止的規定，做到刑法與其他法律的有效銜接。還需明確刑事司法法律適用順序，充分發揮附屬法律法規的作用，知識產權犯罪職業禁止原則上是僅限刑法、行政法規兩個位階的規定，地方或行業的細化規定與各行業、各領域或單位制定的預防性條款，不得與憲法、刑法、行政法規相沖突，不得設置超出法律、行政法規之外的限制或禁止性的條件。

我國其他領域的犯罪行為，前置法律或者行政法都有相關職業限制規定。在公職領域，《警察法》《法官法》《檢察官法》等規定，因犯罪受到刑罰處罰的犯罪人不得擔任人民警察、檢察官、法官；在證券領域，《證券法》規定，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有關責任人員采取證券市場禁入的措施：一定期限內直至終身不得從事證券業務或者不得擔任上市公司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在食品藥品領域，《食品安全法》規定，違反法律法規，有關責任人員10年內或終身不得從事食品檢驗工作，《藥品管理法》規定，違反法律法規，相關責任人員10年內不得從事藥品生產、經營活動；還有教師、律師、注冊會計師、拍賣師、醫生、企業高管等相關法律中都有受到刑事處罰，則相關職業資格會有限制的規定。盡管在性質上職業禁止分屬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但處罰內容、處罰方式和處罰效果十分接近，前置法作出相應規定也符合刑法第三十七條之一第三款規定，因此侵犯知識產權職業禁止的適用完全能夠借鑒國內相關規定。

當然在對職業禁止立法完善的同時，侵犯知識產權罪的立法體系也需同步推進，職業資格限制或者職業資格剝奪制度的設計，立足于知識產權的罪名，職業禁止的目的、性質、種類、適用條件、范圍都是根據侵犯知識產權罪具體罪名來進一步完善，畢竟刑法的懲治與治理和犯罪構成、違法、有責聯系密切。職業禁止的適用應考量假釋、緩刑或刑罰執行完畢職業需求程度與社會危害性來確定職業禁止的范圍，做到侵犯知識產權罪再犯預防，提高知識產權刑事治理的創新性和及時性，不斷提升懲治侵犯知識產權罪的科學性。

(二)刑事職業禁止適用于單位侵犯知識產權罪

我國侵犯知識產權罪懲治自然人和單位，但對單位只進行經濟性罰金刑處罰。在域外刑事立法中，對法人犯罪設置剝奪從業資格成為一種趨勢，借鑒國外立法，直接規定對單位適用職業禁止。從外部給單位知識產權犯罪予以職業禁止，禁止從事與犯罪相關侵犯知識產權的產業鏈經營，是對單位信用體系的負面評價，有學者建議單位進行聲譽制裁，就包含著職業禁止的含義，具體是指對于單位犯罪的刑罰不應只是局限于自由刑、財產刑，還應包括停業整頓、限制經營等聲譽性制裁，這是一種高成本的制裁方式，對于單位的威懾力也大于現階段罰金刑，這能夠取得單位犯罪的最佳防范[25]。根據單位犯罪，確定責任以及預防程度，將職業禁止限制分為三種：限制經營范圍、停業整頓、強制注銷。根據社會危險性大小結合犯罪情節，考量犯罪的預防以及懲罰的正當性和效益性，來確定給予相關職業禁止：一般是限制從事某項與犯罪行為相關的業務經營活動；停業整頓則是暫時剝奪犯罪單位經營權，采取暫時收繳犯罪單位的簽訂合同的專用章等；最嚴重的是強制注銷公司登記，直接對其宣判“死刑”，適用成立單位的作用就是專門從事侵犯知識產權罪，而且犯罪情節十分嚴重的單位。特別在網絡時代，單位犯罪的職業禁止，將起到至關重要的警示作用。網絡需要的是流量，當互聯網企業停止為會員提供服務，這一種代價是十分巨大的，能夠產生巨大威懾作用。互聯網企業的準入門檻與侵犯知識產權罪的職業禁止相銜接，將會高效治理互聯網知識產權犯罪。總之，明確單位適用具體規定，又要與自然人相區別。職業禁止與罰金刑不同，由于單位始終具有組織屬性，單位的經營范圍以及注冊到注銷都有程序要求，刑法總則須予以說明，抑或是在分則侵犯知識產權罪中表明單位犯罪適用于不同職業禁止的措施，這才能夠讓單位預測從事侵犯知識產權經營所帶來的雙重損失，既會有短期利益損失即罰金刑，又會有長期盈利損失即職業禁止。

(三)職業資格復權制度建構

復權制度是指被司法裁判剝奪某些資格或者權利的一種恢復制度，是一種職業禁止的配套法律體系，讓犯罪行為人重新獲得從業權利，以減緩、消除從業資格限制刑事制裁對犯罪行為人的經濟打擊。

我國現有刑事職業禁止制裁體系也是限制職業自由權或資格，完全可以借鑒國外復權制度。但復權制度與我國前科消滅制度不同，復權制度僅僅是恢復受司法裁判剝奪的從業資格和權利，不包括受前科制度法定喪失的權利和資格。復權制度有兩個好處，首先，激勵犯罪行為加速改造，真正做到刑事制裁寬緩化。其次解決從業資格限制“處罰過剩”的弊端，以保障人權。有論者認為，復權制度是對犯罪行為改造表現的司法認可與獎勵機制[26]，侵犯知識產權罪現有職業禁止最高年限為5年，無論以后是否還會延長到無限期的職業禁止，程序上，犯罪行為人有權利對職業禁止范圍與期限在庭審中進行辯護，而且還可以對職業禁止的司法裁判不服提起上訴。有論者對復權制度之申請資格主體方式總結為四種:(1)無須申請，法院直接干預；(2)由受刑人作為申請人；(3)受刑人本人和檢察官均有資格申請；(4)經檢察官申請[27]，而關于犯罪主體復權的程序必須經過司法機關予以裁判而不是到期自動解除，經由司法機關裁判的好處是，與犯罪記錄制度一樣，具有公示效力，對復權之后又重操舊業的犯罪行為人，撤銷復權并記錄在案，發揮累犯、再犯制度的加重處罰的功效。實質上，復權的時間條件就跟減刑一樣，需要在職業禁止適用一定期限后才能申請復權。我國從業資格限制復權的時間條件需要考量社會危害性和懲罰犯罪以及預防犯罪的需求，去設置經過限制期限一定比例或者固定期限后才能適用的法律條款。而復權的實質要件則是要求犯罪行為人作為申請主體對司法機關需要對其社會危險性狀況進行具體評估，以確定行為人是否存在利用特定資格再次實施犯罪的可能性，通過相應程序，經過審查并裁判即可恢復從業資格，當復權人再次實施犯罪或者以其他方式征表其具有較大的人身危險性時，其復權也有可能被撤銷。在刑事職業禁止措施的改革過程中，應提高職業禁止適用的靈活性和針對性，增強侵犯知識產權罪刑事治理實際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