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通訊技術對金融普惠的影響研究
——基于江蘇省13市48個縣、市、區金融機構的經驗數據

陸政霞，朱 華

（南京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江蘇南京 210008）

0 引言

在過去幾年間，中國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進入了一個關鍵時期。特別是在金融領域，傳統金融服務與產品的供給總量、價格和方式都發生了顯著變化。2005年聯合國小額信貸年首次提出建設普惠金融體系的概念，隨后在我國金融深化改革的過程中，對普惠金融的內涵做了更大范圍的延伸——首要的便是擴大金融覆蓋的廣度，讓更多此前沒有享受到金融服務的消費群體，也能機會平等的獲得成本可負擔的金融產品和服——這也日益成為普惠金融體系建設的關鍵。多數研究認為，金融覆蓋廣度的提高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供給方式、途徑的優化。其中一種觀點指出，信息通訊技術在克服金融排斥、提升金融覆蓋廣度方面有著重要作用。

那么，信息通訊技術究竟能不能緩解區域的金融供給不足問題，有沒有更具說服力的實證證據作佐證。我們注意到，伴隨著金融供給側改革和普惠金融體系建設的進程不斷推進，我國信息化建設的進程同樣在加速。從時點邏輯上看，農村金融市場可能更具有典型代表性：2008年中國農村金融市場放寬準入，2012年互聯網金融元年［1］，2014年建設農村普惠金融體系的概念被反復提及，2015年各地“十一五”農村信息化建設的階段性目標得到有力完成。以江蘇省為例，2015年江蘇省農村信息化建設進入關鍵期，同年全省農村金融深化改革、普惠金融體系建設、農村金融準入放寬進入關鍵實施年——在江蘇農村金融市場供給主體更加多元化（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種類增加、數量增多）的同時，農村地區信息化程度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寬帶覆蓋率不斷提高、各類通信機具的種類和數量同樣大幅增加）。數據顯示，2014年末江蘇省城鎮家庭平均擁有的銀行賬戶數達到3.75個，而與此同時，江蘇農村家庭的銀行賬戶數僅1.8個左右。城鄉基本金融賬戶的擁有量差距，反映出農村地區是中國普惠金融體系建設的重要攻堅地。按照金融普惠的基本內涵，金融供給的所謂普惠，是致力于解決各類群體（特別是弱勢群體）以可負擔的成本、機會平等地獲得想要的金融服務——機會的均等化。而作為具有較強準公共物品性質的基礎性金融產品和服務，其服務的均等化供給，更應該成為金融普惠的首要任務。基于此，本研究首先嘗試通過構建一個用于描述農村金融市場供需均衡狀態在一定因素調節下變動的線性模型，來建立信息通訊技術影響區域金融覆蓋廣度的理論基礎；進一步地，基于2011—2014年江蘇省13市、48縣、市、區金融機構的經驗數據，采用短面板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信息通訊技術對擴大區域金融覆蓋面的影響。

1 理論分析

需要明確的是，在向偏遠地區、低收入及農村家庭提供包括存、取、匯、兌等基礎性金融服務時，機構的供給帶有準公共物品供給的屬性。上述金融產品和服務的基礎性（由低收費、資源必須性及面向對象的普適性所決定）。然而，傳統的經濟學乃至社會學的基礎研究已經充分表明，準公共物品的供給面臨諸多問題——供給總量與需求不匹配（例如公共教育），缺乏競爭機制（例如市政道路的擁堵問題），供給端效率低下，不同需求主體因其社會地位、資源稟賦的異質性，在獲取準公共物品時還存在機會不平等的矛盾（例如醫療資源的不均等獲取）。基于此，本文首先構建圖1所示的基礎性金融服務的供給與需求曲線。

圖1 帶有準公共物品性質的金融服務或產品的供需均衡狀態

圖1 中，基礎性金融服務的供給主體主要是各類正規金融機構，由于準公共物品在供給過程中的政策性干預較強，往往對價格不敏感——因此圖中初始的供給曲線S1斜率較高；此外，考慮到實踐中，準公共物品的供給同樣需要依賴一定的基建基礎——外部表現為農村金融市場上的金融基礎設施（例如銀行網點數量、密集程度度、ATM的數量等），而城鄉之間在這方面仍然存在顯著差異——這也是為什么前述的農村地區人均銀行賬戶擁有量低于城鎮的重要原因。為了得到基礎性金融服務需求的滿足，需求方對帶有準公共物品性質的金融商品（服務和產品）的價格敏感度同樣不高——哪怕花費一定的成本（例如即使需要走很遠的路、付出一定的手續費，也必須要把工資從一個賬戶取出存入存折等金融消費行為）——使得需求曲線D1的斜率較高，最終初始的供需曲線相較于初始均衡點E1。

那么信息通訊技術水平的提高會對上述供需均衡產生什么影響呢？

首先對供給側：信息技術水平提高改變了供給方式——供給變得更有效率，銀行可以用更多的電子設備取代柜面，節省人力成本和降低差錯率。另一方面，信息技術的進步打破了城鄉間的二元供給結構，隨著信息化程度的提升，電商金融［2］、互聯網金融等新事物也出現在農村金融市場上，年輕人（甚至包括一部分老年人）開始嘗試手機轉賬、付款等新方式，而上述獲取金融服務的渠道成本更低、速度更快、更加便捷。

最終，供給側交易成本大幅下降，機構效率提高的同時將供給成本的降低效果傳導至供給價格上，這意味著基礎性金融服務的供給價格發生變化，整個供給曲線右移。更重要的是，實踐中互聯網金融、第三方金融服務平臺往往通過前期低價策略培養金融消費者使用習慣，在條件合適時再收取一定的服務費，作為非銀金融機構，新出現的渠道以及這類供給方的市場化程度更高，因此對價格也更加敏感，曲線的斜率發生了顯著變化——如圖1中，曲線變得更加平坦，新的曲線S2由此形成。

其次是對需求側：如上所示，金融消費者通過信息化渠道獲得金融產品和服務時，便捷度大幅提高；特別是對農村地區或者低收入家庭而言，獲取金融服務所要負擔的隱性成本降低了——不需要跑很遠的主城區去辦理業務，轉賬可以在村莊內的金融服務點直接辦理，或者在自己的手機上進行操作。信息通信技術水平提高，不僅帶給這些主體獲取服務渠道的增加，還幫助這些主體豐富了金融信息的獲取渠道——最終有可能激發這部分群體潛在的金融需求［3］。同樣的，需求方對價格的敏感程度也會提高——同樣的例子在現實生活中多有發生，例如近期豐巢快遞柜收費提高（從零到0.5元的小幅變化），帶來的確實需求層面強烈的抵制反彈——需求曲線的變得極陡峭，形成新的曲線D2。

如圖1所示，新的市場均衡點E2，相較于原來的均衡點E1而言，對應的供給量（均衡時的需求量）大幅增加（從Q1到Q2），與此同時，價格變動的不明顯（由P1到P2），但上述新均衡狀態的形成背后，反映出原先得不到金融服務或很少獲得金融服務的各類“弱勢群體”，有更多的機會獲得金融服務，而市場供給量也確實得到了顯著的增加［4］。理論分析的結論，充分地證明了信息技術對金融供需均衡的積極影響，促進了金融普惠程度的提高。

2 信息通訊技術對金融覆蓋廣度影響的實證檢驗

2.1 數據來源

在理論分析的基礎上，本文還試圖對以往的研究做出進一步的檢驗支撐。考慮到江蘇省農村金融市場開放程度更高、發展較為成熟，而對應的全省信息化建設與金融供給出現顯著變化的時點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吻合”，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檢驗樣本。為此，本文通過2011—2014年對江蘇省13市48個縣、市、區金融機構的問卷調查，采集了上述地區農村金融市場上正規金融機構的供給特征數據；同時結合外部公開數據（包括各類統計年鑒），用以實證分析中可能涉及的區域金融市場維度相關變量支撐。

另一方面，考慮到信息通信技術水平的衡量維度角度，而公開數據顯示，江蘇省電信業務總量在2015年末達到了1 764.6億元，本文進一步采集了區域家庭寬帶覆蓋率、電話覆蓋率等基礎指標，作為衡量區域信息通信技術水平的重要指標依據。

2.2 模型設定與變量選擇

為檢驗信息通訊技術水平對區域金融普惠（表現為基礎性金融服務供給的覆蓋面）的影響，建立如下的基本模型形式：

式（1）中，FMit被解釋變量表示區域金融供給的覆蓋面，為準確刻畫這一指標，選取農村地區家庭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來衡量。i和t分別表述是具體區域和時間。本研究所稱的金融服務，主要是指前述理論分析中提及的基礎性金融服務或產品供給，如果在統計期內，被統計對象曾經使用過上述存取匯兌中的某一類或幾類金融服務，則被認為基礎性金融服務可獲得。進而統計一個區域內基礎性金融服務可獲得的農戶家庭數量占到當地農村家庭總戶數的比重，以此作為衡量金融覆蓋面的核心指標。

ICTit表征了目標區域內的信息通訊技術水平，為了更客觀的描述區域信息通訊技術水平，本研究充分借鑒《江蘇通訊業發展藍皮書》和《江蘇省互聯網發展狀況報告（2015年度）》等研究分析報告中，關于區域信息通信技術水平的衡量標準，選用“開通寬帶的家庭數占當地家庭總數的比重（aintnum）”作為區域信息通信技術水平的代理變量。

如上文所述，無論是金融普惠還是其內涵中關于基礎性金融服務的供給，均帶有準公共物品的屬性，自然也避免不了公平性的考量。為此，本文設定變量Git作為衡量一個地區社會公平程度的重要變量——由于這一公平主要是指公共基礎設施的供給公平性，因此，一是選擇經濟維度上行“城鄉收入差距的對數值（ldiffincom）”，二是選擇社會公共醫療衛生中的“每萬人福利性單位床位數（床/萬人）（awelfbednum）”作為區域整體公共政策的公平性標準。研究假設是，無論是經濟公平還是社會公平性，理論上一個地區的公平性程度越高，金融普惠作為一種以基礎性服務獲取機會均等化為首要實現目標的政策實踐，其對應的供給覆蓋面越廣［5］。

除上述重要變量外，本研究還參考以往研究，以存貸款的赫芬達爾指數（HHI，衡量集中度）來衡量區域金融市場本身的競爭程度高度，該指數的計算公式如下，如果此時金融市場變量為存款集中度時，對應的赫芬達爾指數計算中，T表示區域內金融機構的存款總額（從當地人民銀行獲得數據），Si表示某一家金融機構i的存款額，n是機構數。一般而言，HHI值越小表示市場競爭程度越高。

此外，式（1）中的Cit用于衡量區域市場的信用環境。為確保對核心解釋變量計量的準確性，本文還控制了一些可能影響被解釋變量的重要因素，包括地區層面上的金融基礎設施水平、經濟發展水平、公共基礎設施等等。所有變量的解釋和描述性統計入表1所示。

3 實證結果與討論

為確保本文在實證檢驗時，實證方法充分適用短面板數據的跨期特點，首先利用數據樣本分別進行混合回歸、固定效應模型與隨機效應模型3種不同的分析方法測算，得到對應的模型適用性的檢驗結果，如表2所示。

同時，為防止變量之間可能存在的多重共線性問題（考慮到本文選取的變量多數為一些描述區域社會經濟動態的宏觀統計數據，因此有一定的概率這些變量之間存在多重共線性），本文運用stata14.0對上述變量進行了VIF檢驗，結果顯示人均GDP與每十萬人銀行網點數之間確實存在顯著的多重共線性，為確保實證分析的準確性，本文考慮在進行計量回歸時，兩個變量交替放入模型進行回歸分析如表3所示。

由于本文構建的是短面板數據模型，考慮檢驗過程中可能存在異方差，因此回歸過程中始終進行異方差修正（補充返回聚類穩健標準誤的回歸結果），最終結果如表4所示。

根據實證檢驗結果可知：

區域信息通信技術水平對被解釋變量的影響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為正（修正異方差后），這充分說明隨著地區整體信息通信技術水平的提高，對當地金融普惠水平的提高有正向的促進作用。

然而，模型中有關區域公平性程度的變量沒有很好地通過顯著性檢驗，盡管在修正異方差后，能夠觀察到社會公平性變量由不顯著變為顯著（在10%的顯著性水平3個顯著為正），但整體上，無論是經濟公平性還是社會公平性，對被解釋變量影響的實證檢驗效果都不佳。這可能意味著，傳統的研究觀點中涉及有關普惠金融體系建設背后的金融倫理的思辨未必準確［6-7］，某種意義上，金融覆蓋面對應的是帶有準公共物品性質的基礎性金融產品和服務的供給增加，但這種增加并不代表金融普惠的目的是為了實現社會公平——即使基礎性金融供給具有準公共物品的屬性，也絕不意味著這種基礎性金融服務供給的獲得機會必須要實現絕對公平，畢竟真正高效率的普惠金融體系建設，不應當依賴于“為實現絕對公平而采取的強制性制度安排”——換言之，金融普惠不是為了金融機會絕對公平，本質上是為了激發多元主體的潛在金融需求，拓寬其獲得金融產品和服務的途徑，但不能解決其必然獲得金融服務的問題［8-9］。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2 面板數據估計時適用模型的檢驗結果

表3 多重共線性診斷

此外，從實證結果上看，區域金融市場的諸多特征確實會對金融普惠有顯著的影響。特別是，用于衡量貸款集中度的變量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為負，這充分表明金融市場的充分競爭有助于地區層面金融普惠水平的提升——這似乎也為當前的普惠政策提供了佐證依據：某種意義上，在短期內強制性、高強度的激勵政策下，在要求商業銀行降低成本、擴大信貸投放的“兩增兩控”等強制性普惠考核壓力傳導下，大銀行也參與到原先不積極的普惠金融領域，促使小微主體的金融可獲得性大幅提高，確實有助于提升區域金融普惠的程度。

表4 信息通訊技術對金融覆蓋廣度影響的模型回歸結果

值得關注的是，區域基礎設施的健全程度也對當地弱勢群體基礎性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產生顯著影響。有意思的是，當研究將交通基礎設施作為區域基礎設施的重要指標變量時，在5%的顯著性水平上為負。誠如上文的分析，在過去弱勢群體、偏遠地區的小微主體為了獲得基礎性的金融服務，被迫承擔高昂的隱性成本——例如長途跋涉。然而，本研究進一步說明了，當區域基礎設施水平提高時，不僅有助于降低供需雙方的交易成本，對當地金融普惠水平的促進作用更加明顯。

4 結語

本研究旨在通過理論分析和實證檢驗，證明信息通信技術水平與區域金融普惠發展之間存在內在聯系。這一內在聯系同時建立在對金融普惠內涵深刻理解的基礎上：即金融普惠背后的金融倫理，在于首先解決的是弱勢群體（偏遠地區、低收入或農村家庭等），在有需要時能夠以可負擔的成本獲得相應的基礎性金融服務［10］。即信息技術水平的提高，有助于金融機構在面向弱勢群體提供基礎性金融產品和服務時，顯得更加便捷、覆蓋面更廣。本文理論部分的分析，特別是有關金融普惠發展過程中市場供需均衡的變化，初步證明了上述觀點。

進一步地，本文利用2011—2014年對江蘇省48個縣、市、區金融機構的調查數據，采用短面板數據固定效應模型實證檢驗了信息通訊技術對不同地區金融覆蓋面的影響，在對計量模型進行了相關修正，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信息通訊技術水平對區域金融普惠發展程度有積極影響，至少從金融服務的覆蓋面上看，原先得不到金融服務的弱勢群體，在信息通信技術水平提高的過程中，有機會獲得更多的金融服務。除了這一信息化建設過程中的基礎設施水平的提高確有其積極作用外，其他方面的基礎設施建設水平，也對金融普惠有正向影響，比如交通便利性等。這意味著，當下中國普惠金融體系的建設應該是一個更加成體系、更全面的實踐過程，除了對金融市場做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外，還應配套提供包括信息基礎設施、交通基礎等在內的基礎設施優化改造，以更加便利弱勢群體獲得金融服務。

第二，本文的實證結果并不足以支撐有關“區域公平性”是否會對金融普惠產生影響。這可能表明基礎性金融服務供給的獲得機會均等化并不要求絕對公平，真正高效率的普惠金融體系建設，不應當依賴于為實現絕對公平而采取的強制性制度安排。換言之，金融普惠本質上是為了激發多元主體的潛在金融需求，拓寬其獲得金融產品和服務的途徑，但不能解決其必然獲得金融服務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