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冰林
1929年《本國史》被南京國民政府禁止發行,在全國范圍內禁止采用。這不是一起簡單的教科書查禁事件,它還牽涉到了學術以外的政治與商業領域,其背后隱藏著紛繁復雜的學派紛爭,政治與學術的交鋒以及涉及商務印書館等幾大主要出版機構的商業沖突,因此顧頡剛稱之為“中華民國的一件文字獄”。
一、“非圣無法”——《本國史》教科書查禁案
以往教科書默認將黃帝作為歷史的開端,黃帝被視作中華民族的共同祖先,堯、舜、禹等人和事已經成為一種民族認同,其意義跳出了學術的范疇上升到了民族國家的高度。現在《本國史》直接不承認“三皇五帝”,這對一些人來說難以接受,甚至認為它動搖國本。
1929年,國民政府召開第十七次國務會議,教育部行文各教育廳,在全國范圍內宣布包括《本國史》在內的一批教科書“禁止發行,并通令全國不準采用”①。禁令一下,張元濟便火速趕往南京,向時為“黨國元首”的吳稚暉尋求對策。當時國務會議原本欲以教科書發行一百六十萬冊為根據,要求商務印書館承擔一百六十萬元的罰款。后來經吳稚暉說情,沒有罰款,但教科書最終仍被查禁。看似“理所當然”的查禁事件,胡適卻認為這是“一件比蔣桂戰爭還重要的事情”,顧頡剛本人也認為它是“中華民國的一件文字獄”。②
關于被查禁的原因,官方給出的說法是,《本國史》對上古史,尤其“三皇五帝”及之前的歷史不承認,實為“大逆不道”,不可發行。具體過程,顧頡剛在日記中有詳細記載:“我的時代則正是南北紛爭,人民正在渴望統一的時期,國民黨北伐號稱成功,建都南京,各省設參議會,也要擺出一些‘民主的架勢。那時山東參議員王鴻一就提出專案,彈劾此書,說它‘非圣無法,要加以查禁。”
其實,王鐘麒在《新時代本國史教科書》中,同樣運用論據證明上古史不可信③,這本教科書同樣在1929年被查禁。但是其另一部教科書——《中國史》中對三皇五帝的歷史也做出了“茫味難憑”的描述。④卻在此1929年查禁風波中通過了審查。事實上,在同時期其他未被查禁的歷史教科書中,對上古史抱有懷疑觀點的不在少數。可見“疑古”觀點只是此次查禁事件的一個導火線,或者說是一個借口。
學術分歧——“留學英美派”與“留學法日派”糾紛。1920年前后,大批留學英美法日的學生回國,恰好此時蔡元培主掌北大,實行教授治校的方針,治校權力之爭自然形成了兩個對立的派別——“英美派”和“法日派”。有關上古史,英美派主張“疑古”,而法日派多數不贊同“疑古”,這為后來的查禁事件埋下了伏筆。
二三十年代,兩派斗爭擴展到了整個教育領域,甚至左右了近代的學術風氣,尤其是教育領導權的爭奪。法日派中堅沈尹默晚的回憶:“蔡先生……北大初期被我們(可以理解為法日派諸人)包圍,以后直到中央研究院時代,受胡適、傅斯年等人包圍,死而后已。”⑤可以想見,民初北大內部的派系爭斗何等復雜。
面對這兩個學術陣營,顧頡剛想保持中立。無奈當時國學研究所剛成立,法日派沈兼士將顧頡剛調入國學研究所工作,這一調動讓顧頡剛打上了“法日派”的印記。而顧頡剛又受恩于“英美派”代表胡適。至于顧頡剛,事實上既非“英美派”,也不屬于“法日派”,正如顧所說,“我本非留學生,且一人不能成一派,徒以接近現代評論社之故,遂自成一對立面。”⑥1927年,顧頡剛在給王伯祥(王鐘麒)的信中抱怨道:“我為《語絲》盡了這么多的力,到現在,卻無端地這一班人都成了我的仇敵,非把我打死總不快。”⑦由此可知,顧頡剛雖非此兩派中人,卻被誤認為由“法日派”轉投“英美派”,以致常常受法日派的責難和排擠。
1928年7月,國民政府將北平各大高等學府合組成國立北平大學,由被稱為“法日派”真正后臺的李石曾擔任校長,公布《國立北平大學區組織大綱》,實行大學區制,由于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等問題,1929年6月國民政府宣告停止試行大學區制,重建新北京大學,并邀蔡元培重返北大任校長。而當時學者都清楚,蔡元培回北大,必然會邀請胡適等英美派學者回來。此時,被看做“英美派”并與胡適關系密切的顧頡剛因為“古史層累說”以及“古史辨”,在學術界已經占據一席之地,正試圖和胡適返回北大。在這一敏感的節點,“法日派”為了維護來之不易的北大“強勢”,在胡、顧返回北大的前夜,提出彈劾《本國史》“非圣無法”,希望利用查禁事件,阻止其二人重返北大。
對于彈劾教科書一事,顧頡剛當時便“聞”到了其中“味道”,氣憤道:“紹虞來信,說北平方面人知道我要去,又為我鑄造空氣,甚惡。予絕不愿與人爭權位而到處被打擊,且為一班實力者認作勁敵。”⑧可見《本國史》教科書案正是“法日派”排擠“英美派”的產物。
人際寡助——顧頡剛與傅斯年及胡適等人關系破裂。《本國史》被查禁還和顧頡剛與老友傅斯年以及胡適等人在1927年后逐漸分道揚鑣、貌合神離有極大關系。
二十年代中期“整理國故運動”開始出現“分化”,最初傅斯年等人對“古史層累說”佩服有加,認為它是“如牛頓之在力學,達爾文之在生物學”。⑨但幾年后傅、顧二人關系開始惡化,1926年顧頡剛應傅斯年邀請去中山大學任教。當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蔡元培想讓傅斯年、顧頡剛和楊振聲三人商量組建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認為“史語所”意首在提高文史水平,而顧頡剛卻認為提高必須以普及作為基礎。傅斯年忌憚顧頡剛培養親信,將來威脅到自己的史語所所長的地位,加之叔儻等人的煽動,以致后來他對顧頡剛主編的《民俗叢書》頗有微詞,經常駁斥顧頡剛所發表的文章,后來傅斯年還創立史語所“重建古史”,用顧頡剛的說法,“重建古史”是傅斯年針對自己提倡的“不立一真,惟窮流變”⑩的方法針鋒相對提出的。致此顧、傅二人兩人關系開始出現裂縫。
1928年,當燕京大學用高薪對顧頡剛拋出橄欖枝時,顧頡剛迫于生計答應燕大,此舉惹怒了傅斯年,他指責顧頡剛“忘恩負義”,甚至“威脅”道:“你若脫離中大,我便到處毀壞你,使得你無處可去”。顧頡剛也在日記中寫道:“今日上午,與孟真相罵……。予與孟真私交已可斷絕”。可見傅、顧二人“十五年之交誼臻于破滅”?
1929年,胡適發表《治學的方法與材料》一文,批評顧頡剛的《古史辨》“只不過故紙堆的火焰而已”,繼而又指出:“幾千年的故事傳說禁不起三兩個學者的批評指摘,然而河南發現了一地的龜甲獸骨,便可以把古代殷商民族的歷史建立在實物的基礎之上。”顯然,胡適的重“材料”的觀點與傅斯年重“考古”不謀而合,而與顧頡剛重“疑古”的思想卻開始背道而馳?,此后胡適漸漸“棄顧近傅”。錢穆對此總結道:“適之之史學,則似徘徊頡剛孟真兩人之間……此下則轉近孟真一邊。”?
因此,當“法日派”因《本國史》教科書不承認“三皇五帝”為由,欲將其查禁之時,昔日為顧頡剛“撐腰”的胡適與傅斯年已與其疏離,加上魯迅與顧頡剛素來不合,時常在廈大同仁面前“詆毀”顧頡,沈兼士等人對顧頡剛也有嫌隙。此時的顧頡剛可謂孤立無援,因此《本國史》教科書在此時被查禁有其人為原因。
政學交鋒——“疑古”與文化統治的沖突。特殊的歷史事件往往因為特定的政治環境而引發。《本國史》教科書案也牽涉到了復雜的政學交鋒和政治沖突,雖“法日派”借故打壓“英美派”,但歸根結底是國民當局加強思想統治的需要。
1929年2月6日,王伯祥(原名王鐘麒)在日記中寫道:“《現代初中本國史》與《新時代初中本國史》被指摘已證實,純為黨爭作用,大約廣東方面頗不滿于頡剛,故出此無聊之舉耳。”?可見,查禁教科書實為“黨爭”,挑事人為“廣東方面”,與教科書本身的上古表述沒有太多關系。幾乎同時,當時顧頡剛已認識到案件事實上是由梁漱溟、黃節提案(上文已述),而此時黃節正但任廣東省教育廳廳長,并且與“法日派”關系密切。由此可見,“教科書案”正是“中山大學同事”黃節等人借力打力,利用政治勢力打擊“英美派”的行為。
此外,查禁《本國史》的提案人為梁漱溟和黃節,呈送人卻是是王鴻一。1919年,王鴻一時任山東省議會議長兼省立第一中學校長,與李濟深都是反蔣一方,有共同的政治立場。同時,王鴻一對于梁簌溟的文化思想十分認同,認為昌明中國文化必須“要取民族固有精神作民族自救運動。”因此反對顧頡剛《本國史》教科書中對上古世系提出質疑是可以想見的,所以,王鴻一呈送提案也在情理之中。
就政治方面而言,《本國史》被查禁的根源還在于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上臺后,開始著力加強思想控制這一政治形勢。對于這一點,胡適一開始便有明確認識,“一個學者編了本歷史教科書,里面對于三皇五帝表示了一點懷疑,便引起了國民政府諸公的義憤,便有戴季陶先生主張要罰商務印書館一百萬元!一百萬元雖然從寬豁免了,但這一部很好的歷史教材,曹錕、吳佩孚所不曾禁止的,終于不準發行了。”?“法日派”就是憑借當局進行思想統治這一需要,適時提案,而國民當局也正好利用查禁教科書以整肅“異端”思想,一拍即合。
總之,《本國史》教科書案不僅僅是一次學界派系爭斗案件,更牽涉到了學術以外的政治領域,背后隱藏著復雜的政學交鋒,既有國民當局加強思想統治的需要,也有政界與學界的糾紛,在紛繁復雜的斗爭中,《本國史》只能充當漩渦中的犧牲品。
商業競爭——出版機構的市場爭奪。民國時期,各大出版商均以教科書作為一個主要盈利點,各施手段,爭奪更多市場份額。《本國史》被查禁一個月后,商務印書館商務編譯所所長王云五看望顧頡剛時提到了這點:“此事是多方面的,商務營業既大,為他書肆所忌,而此書尤為暢銷(每版五千,已五十版),一方面也”,?可見查禁《本國史》也是各大書局打壓作為出版界龍頭商務印書館的工具。
1904年,商務印書館包攬發行了54種清學部審定的初等小學教科書,共計102冊,占發行總量的一半還多,尤其《最新教科書》“盛行十余年,行銷數百萬冊”,?僅第一冊“未及數月,行銷至十萬余冊”?。教科書的暢銷為商務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使其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教科書出版機構,此后相當長的時間在出版領域處于霸主地位。
1912年當時為民國成立之初,教育部頒布新學制,中華書局在教科書的內容、形式等方面按照新學制的要求及時調整。出現“門前顧客坐索,供不應求,左支右絀,應付之難,機會之失,殆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景象。中華書局成為了商務的一大“勁敵”。
面對中華這一強勁對手,商務想用價格戰打壓對方。當時商務定出的教科書銷售方案是:購買一元教科書和雜書的同時,免費贈送購書券五角和一元。”?這樣逼得中華書局為了不在競爭中失敗,不得不到處籌資,拓展外銷、增加賒賬。1914年中華書局提出與商務聯合,遺憾遭拒。事實上商務雖保住了頭把交椅,但也損失慘重。
1922年壬戌學制頒布,商務印書館抓住商機,編輯出版了一套大型的“新學制”教科書。這套教材僅1923年,商務就出版247冊教科書,次年又出版127冊。?這樣的發行量,在商務印書館的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此時的教科書出版使得商務印書館在出版業獲得了極大優勢。而《本國史》教科書便是當時商務印書館主推的教科書之一。
面對商務印書館的“大手筆”,平分秋色的中華書局自然不甘落后,推出了適應新學制改革的“新小學教科書”和“新中學教科書”。據統計,僅1923年一年,中華書局就出版教科書32種,144冊。21
商務和中華“雙峰對峙”激烈角逐的狀態在整個二三十年代一直持續著,為教科書出版帶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雙峰對峙”也成為了民國出版行業的一大特征。
除了商務印書館和中華書局,二十年代開始其他出版商如世界書局、開明書店等也加入到爭奪教科書這一“大蛋糕”的行列中。
1924年,世界書局開始涉足教科書領域,在營銷上定價極低,“除給販賣同業優厚手續費外,更降低批發折扣,贈送鋼筆、絲襪、書券做禮物,賄贈教育界和學校負責人”,世界書局這種“不盈利”式的經營方式,產生了明顯的效果。陸費逵曾這樣評價:“全國所用之教科書,商務供給十六,中華供給十三……今年世界書局的教科書亦占一部分”。22可見,世界書局已成功擠入了教科書市場。
除此之外,在教科書市場所占份不多,營業額較大的還有正中、大東、交通等幾大出版機構。為了追逐巨大的商業利益,各大出版商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當時的競爭場面激烈。而顧頡剛的《本國史》,經商務印書館出版后由于銷量卓著,難免引起其他出版機構的妒忌和排擠。正如王云五所說:“商務營業既大,為他書肆所忌,而此書(指《本國史》)尤暢銷(每版五千,已五十版)一方面也。”23
三、《本國史》教科書案后
查禁事件后不久,顧頡剛被中山大學開除,“流放”蘇州,期間社會各界對顧頡剛的詆毀之聲不絕于耳,后中山大學研究所委員會邀其重返中大,顧頡剛毅然拒絕,轉而顧進入燕京大學國學研究所任研究員和歷史系教授,又兼在北大上課,主編《燕京學報》。到燕大后,顧頡剛專心于古史研究,決定對舊系統的古史作出清理,先后撰寫了大批論文,如《周易卦爻辭中的故事》、《五德終始說下的政治和歷史》、《洪水之傳說及治水之傳說》等。后來,雖然傅斯年多次邀請顧頡剛重返中央研究院和清華,均被顧頡剛所婉言拒絕。
《本國史》被查禁后,各方對顧頡剛的打壓沒有停止,顧頡剛日記中寫道:“《關于胡適之與顧頡剛》,趁予在蘇時印。此次予來,見之大賅,恐小人藉此挑撥,造成謠言,即清樸社停止發行,且函告適之先生,請其勿疑我”。24雖然顧頡剛極力“屏諸中國,不與同四夷”,卻無奈總成為宿敵攻擊的目標。
雖說《本國史》被查禁不是一件足以影響時代變遷的事件,從中卻可以窺見民國時期的復雜的學術糾葛和政治紛爭以及激烈的商業競爭,可以被看做民國社會變遷的一個縮影。
注釋:
1阿斗:《一件比蔣桂戰爭還重要的事情》,曹伯言:《胡適日記》第五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80頁。
2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第五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80頁。
3王鐘麒:《新時代本國史》(上),商務印書館1928年版,第6頁。
4王鐘麒:《中國史》,商務印書館1931年版,第26—28頁。
5沈尹默:《我和北大》,收入鐘叔河等編:《過去的學校》,湖南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第38頁。該文中對二派的紛爭做了一個概要的回憶。
6顧頡剛:《顧頡剛日記》(一),《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778頁。
7顧頡剛:《顧頡剛書信集》(一),《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86頁。
8顧頡剛:《顧頡剛日記》(二),《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57頁。
9傅斯年:《談兩件<努力周報>上的物事》,《古史辨》第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296-298頁。
10顧頡剛:《答李玄伯先生》,《古史辨》(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73頁。 11顧頡剛:《顧頡剛日記》(卷二),《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第160、222頁。
12據《顧頡剛年譜》附文《顧頡剛著述目》記錄,1920至1928年,顧頡剛和胡適信函來往頻繁,共63封,而在1929年后,僅為7封。
13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三聯書店,1998年,第168頁。
14王伯祥:《王伯祥日記》第6冊,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版,第49頁。
15胡適:《新文化運動與國民黨》,收入歐陽哲生編:《胡適文集》第五冊,北京大學出版社,第579—580頁。
16顧頡剛:《顧頡剛日記》(二),《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65頁。
17蔣維喬:《新編小學教科書之回憶》,《商務印書館九十周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版,第59、61頁。
18蔣維喬:《創辦初期之商務印書館與中華書局》,張靜廬:《中國現代出版史料》(丁編·下卷),中華市局1959年版,第396頁。
19俞筱堯、劉彥捷:《陸費逵與中華書局》,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31頁。
20統計數據參考楊禾豐:《北京政府時期教科書制度與出版》,《蘭州學刊》2006年第6期。
21同上。
22陸費逵:《六十年來中國之出版業與印刷業》,俞筱堯、劉彥捷:《陸費逵與中華書局》,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476頁。
23顧頡剛:《顧頡剛日記》(二),《顧頡剛全集》,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265頁。
24同上,第329頁。
參考文獻
[1]顧頡剛.顧頡剛全集[M].中華書局,2010
[2]王鐘麒.新時代本國史(上)[M].商務印書館,1928
[3]曹伯言.胡適日記(五)[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
[4]陸費逵.六十年來中國之出版業與印刷業[M].中華書局,2002
[5]楊禾豐.北京政府時期教科書制度與出版[J].蘭州學刊,2006.6
[6]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M],三聯書店,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