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應是“農業遺產系統”而不是“農業文化遺產”

摘 要：聯合國糧農組織（UNFAO）的“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簡稱GIAHS）項目的核心是“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農業遺產系統）。中國政府主管部門與主要學術支持機構卻將它譯為 “農業文化遺產”。這一錯譯的錯誤有三：（1）“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從字面上不可能譯為“農業文化遺產”;（2）由世界遺產委員會的文化遺產顧問機構“國際古跡遺產保護理事會”等制定的文化遺產類型中，只有“農業遺產”而無“農業文化遺產”;（3）最重要的是，將“農業遺產系統”改為“農業文化遺產”完全抹殺了GIAHS的特點與特殊保護意義。

關鍵詞：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農業遺產系統;詞頻

中圖分類號：DF413.1;H159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3-8578.2020.03.009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Abstract：“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as the central concepts of UNFAOs 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GIAHS） ， cannot be translated in Chinese as “農業文化遺產”， because （1）“農業文化遺產” is only back-translated in English as “cultural heritage of agriculture”， rather than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2） What can be found in Heritage Typologies （adopted by ICOMOS） is “agricultural heritage” rather than “cultural heritage of agriculture”;（ 3） It is impossible to find from the terms “cultural heritage of agriculture” the particular characteristics and special significance of UNFAOs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Keywords：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word frequency

收稿日期：2019-09-03修回日期：2020-06-03

作者簡介：徐嵩齡（1945—），男，中國社會科學院環境與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遺產經濟學、可持續發展經濟學。通信方式：xusongling@263.net。

由聯合國糧農組織（UNFAO）發起和實施的“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GIAHS）計劃，得到世界廣泛響應。中國是這一計劃的五個先導性項目國之一，也是積極的參與國。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接手GIAHS的中國政府主管部門和主要學術支持機構從一開始就將GIAHS中“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農業遺產系統）的譯名定為“農業文化遺產”，并以“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之名進入農業部文件[1-2]、中文學術期刊以及新聞媒體。這樣，“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成為中國參與UNFAO-GIAHS計劃的基礎和核心概念。蹊蹺的是，“中國重要農業文化遺產”僅用于國內;在國際場合，在與UNFAO交往時，仍用英語原名或GIAHS;由此形成對內、對外的術語雙軌制。

本文認為，將“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文化遺產”而不是 “農業遺產系統”，是一個錯誤。其錯誤不僅在于它在GIAHS中強加了“文化”，更在于它刪去原有的“系統”。 本文將從三個層面，即英語翻譯層面、國際遺產界遺產分類系統層面以及UNFAO-GIAHS的目的和使命層面，論證為什么說“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文化遺產”是一個必須糾正的誤譯。

一 英語翻譯層面

只要譯者粗通中、英文，對于“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都會自然地將它譯為“農業遺產系統”，而不會譯為“農業文化遺產”。他絕不會將“system（systems）”省略不譯，反而將“文化”（culture）強行加上。同樣，他在將“農業文化遺產”①英譯時，只會譯為“cultural heritage of agriculture”或“heritage of agricultural culture”，而不會加上“system”（系統）。可見，GIAHS中的“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僅能與“農業遺產系統”對應和回譯，而不能與“農業文化遺產”對應和回譯。因此，將“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文化遺產”，純粹就翻譯而言，不是一個正確的翻譯。

二 遺產分類系統層面

在遺產科學領域，將“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文化遺產”，也是錯誤的，因為它違反國際遺產界的遺產分類系統。國際遺產界的文化遺產分類及命名系統是由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的兩個文化遺產顧問機構“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和“國際文物保護和修復研究中心”（ICCOROM）與“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共同編制的[3]。在UNFAO發起和實施GIAHS計劃時，“世界遺產中心”（WHC）及其顧問機構ICCOROM和“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是UNFAO-GIAHS的合作單位（partner）。因此，GIAHS無疑會與世界遺產委員會的遺產分類系統保持一致。

在國際遺產界的文化遺產分類系統中，沒有中國現在所稱的“農業文化遺產”。它的正式稱謂是“農業遺產”（agricultural heritage），如同“工業遺產”（industrial heritage）、 “軍事遺產”（military heritage）、“建筑遺產”（architectural heritage）等。國際遺產界不會將它們稱為“工業文化遺產”“軍事文化遺產”“建筑文化遺產”。這是因為這些事物均屬“人類文化”，遺產本身已經包含文化之意，無須重復。關于GIAHS，中國有關方面曾經詢問UNFAO-GIAHS總協調人Parviz Koohafkan，為什么GIAHS一詞中沒有“culture”。他也是這樣解釋的：agriculture（農業） 本身就是culture（文化）[4]。可見，GIAHS和Koohafkan是認同并遵從國際遺產界的文化遺產分類系統的。在“農業遺產”中加上“文化”，實屬贅語，不僅不符合語言經濟原則，而且有違國際遺產界共識。

事情還有比這一翻譯更嚴重者。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非但不能譯為“農業文化遺產”，而且也不能簡單地譯為“農業遺產”。這是因為：根據國際遺產分類系統， “農業遺產”概念既包括靜態遺產，又包括活態遺產。前者如中國水稻種植遺址（從湖南道縣距今約1萬年的玉蟾巖遺址，到湖南澧縣距今約6500年的城頭山遺址），后者如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菲律賓伊富高（Ifugao）水稻梯田和中國哈尼族水稻梯田。然而，GIAHS從其誕生之日起就定位明確：第一，GIAHS是“活態遺產系統”（living heritage system）;第二，對GIAHS實施的是“動態保護”（dynamic conservation）。如果將“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遺產”，將會使大量的遺址型靜態遺產誤入“農業遺產系統”。中國在實施GIAHS時，由于使用“農業文化遺產”，曾使一些地區誤將古代農業遺址當作GIAHS申報。由此可見，GIAHS中的“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必須譯為“農業遺產系統”，其中“系統”（system）一詞不可或缺。

三 UNFAO-GIAHS的目的和使命層面

GIAHS概念是UNFAO的一個創新。它集中表現于“heritage system”（遺產系統）中的“system”（系統）。下面將從三個方面論述“系統”在GIAHS中的重要性，從而說明在對其翻譯時，“系統”一詞絕不可丟。第一，根據GIAHS的定義，論證只有將“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 譯為“農業遺產系統”，才能準確表達創建UNFAO-GIAHS的意圖。第二，通過對GIAHS的重要研究文獻中有關“system”或“systems”（系統）與“culture”（文化）或“cultural”（文化的）的詞頻比較，表明“系統”是GIAHS 中最關鍵的，而“農業文化遺產”是被UNFAO-GIAHS文獻拒絕的。第三，通過ICOMOS對GIAHS的評價，看“系統”在GIAHS創新性中的地位。

1.GIAHS中有關“農業遺產”和“系統”的定義性說明

在UNFAO看來，GIAHS概念由三部分組合：“Globally Important”“Agricultural Heritage”“System”。其中，決定GIAHS屬性定位的是“Agricultural Heritage”（農業遺產）和“System”（系統），而GIAHS概念的核心則是“系統”（system）。UNFAO是這樣定義GIAHS中的 “agricultural heritage”與“system”（系統）的：

農業遺產：GIAHS國際計劃發起者認為，這些土地管理系統，由于其獨創性及產生的景觀，因而是人類遺產的一部分。GIAHS國際計劃的工作將基于所有技術和方法，通過農業、牧業和某些漁業來開發環境。它還將考慮一些因素，如社會組織、管理土地使用權的規則、系統的調節和管理、基礎設施、一些非農業活動（商業和手工活動）以及與旅游業有關的其他活動。②

系統：這項計劃將涉及土地和自然資源管理系統，將對它進行分析和評估，并將它作為一個整體以便包括相關的人、社會和技術，特別是種植技術、灌溉技術和水土保持技術，以及相互作用的經濟和文化方面。③

由上可知， GIAHS概念中的“農業遺產”是在“系統” 層面定義的;而對于GIAHS概念中的“系統”的定義，則清晰界定了它包含的具體內容。可見，“系統”在GIAHS概念中最具特征性、關鍵性和本質性，由此凸顯GIAHS有別于ICOMOS的農業遺產的特點。

還值得注意的是，UNFAO對GIAHS的表達，選擇的是“heritage system”（遺產系統）而不是“systems heritage”（系統遺產），就是說，“遺產”是作為形容詞用來修飾“系統”這一名詞的。顯然這樣做的深意是突出“系統”一詞在GIAHS中的重要性。

2.國際上重要的GIAHS研究文獻中“systems”或“system”與“cultural”或“culture”的詞頻比較

“系統”一詞對GIAHS概念的重要性，還可通過國際有關GIAHS的重要研究文獻（論文和研究報告）中的詞頻統計來驗證。這一詞頻驗證方法可設計如下：

第一類比較：以“systems”（包括system）與“cultural”（包括culture）為對照。

第二類比較：以systems（或system）和heritage的連用，即heritage systems（或heritage system），與cultural或culture和heritage的連用，如cultural heritage（文化遺產），cultural heritage of agriculture（農業的文化遺產）或heritage of agricultural culture（農業文化的遺產），為對照。這里選用10份GIAHS文獻，其中8份為GIAHS領域的基準論文（benchmark paper）或主要研究報告，2份是GIAHS第一次與第二次國際研討會論文集。

詞頻統計詳見表1（見《中國科技術語》網站“術語廣角”，網址http：//www.term.org.cn/CN/news/news25.shtml）。

由表1可以發現，在第一類比較中：

（1）在文獻[2-6，8-10]中，“systems”（包括system）的詞頻普遍高于甚至遠遠高于“cultural”（包括culture）的詞頻。

（2）即使是詞頻較為接近的文獻[1]和[7]，還可以做進一步分析和解釋。以文獻[1]為例，其中，與S（systems或system，下同）有關的詞組多與Heritage Systems組分有關④，而與C（cultural或culture，下同）有關的詞組大多與Heritage Systems組分無關⑤。由此可見S的詞組比C的詞組更接近于GIAHS的實際內容。

（3）此外，當文獻[1]由長篇研究報告凝縮為一篇論文A Scientific Conceptual Framework and Strategic Principles for the GIAHS Programme from a Social-Ecological Systems Perspective[15]后，它主要被削減的是C的詞組，從而使得論文中的S/C之比立即由研究報告的505/375提升為21/6。由此亦可表示S的實際重要性。

在第二類比較中：

（4）所有文獻均沒有出現任何隱含“農業文化遺產”的詞組。

（5）CH（即Cultural 或 culture與heritage連用）的詞頻在文獻[3-8]中為0;在文獻[1-2，9-10]中，雖有cultural heritage的出現，但其詞頻與heritage systems相比也是極低的。

（6）HS（即systems 或system與heritage連用）的詞頻極高 ，并且主要是heritage systems。heritage system使用很少，這可能是非英語國家的非標準用法。

通過上述詞頻比較可以得出結論：（一）在國際GIAHS文獻中，只存在“農業遺產系統”，不存在“農業文化遺產”;（二）對于GIAHS概念“系統”比“文化”更重要。

詞頻統計與比較表明“系統”一詞對于GIAHS的特殊重要性。沒有“系統”一詞，GIAHS會與ICOMOS的、“世界文化遺產”屬下的“農業遺產” （agricultural heritage）概念混淆。有了“系統”一詞，GIAHS將有別于 “農業遺產”。這使UNFAO能夠自主掌握對GIAHS的定義權和處置權，在遺產構成、保護和利用方式上實現創新。

3. UNFAO-GIAHS的創新性與ICOMOS對GIAHS的評價

UNFAO認為，GIAHS 不同于傳統的遺產地或保護區，并且比它們更為復雜[7]，并由此產生UNFAO-GIAHS的創新性內容。這可概括為三個方面⑥：

（1）GIAHS的構成：農業土地利用系統和景觀;由歷代累積而形成的知識、技術和管理體系;當地的生物多樣性和農業品種多樣性;與農業系統相適應的當地社區的生活方式、習俗和文化。

（2）GIAHS是一個活態的、不斷演化的系統，反映著人類社區與他們生存的土地、農業景觀、自然生物環境和更廣泛的社會環境之間的復雜關系。

（3）對GIAHS實施動態保護（dynamic conservation）。它不是將GIAHS化石化（fossilization），而是強調在保護、適應與社會經濟發展之間的平衡。它主張：在面對全球環境退化、人口增長壓力、生物多樣性減少、人們經濟收入下降且生計困難時，應將鄉土知識和智慧與現代農業和生態知識進行整合，創造動態適應的管理系統，確保土地、水、生物等自然資源的可持續性，確保農業系統的生產力強健（robustness）與對自然或人為干擾的彈性（resiliency），使之持續演化，以滿足現代和未來人們對農產品與服務的需求。

上述內容充分和清晰體現了UNFAO-GIAHS區別于ICOMOS定義的農業遺產及其保護的特點與創新性。對于GIAHS意義的認識，或許沒有誰能比ICOMOS更具權威性和說服力了。ICOMOS為慶祝2010年“國際古跡遺址日”（International Day for Monuments and Sites， 4月18日），發表了題為“The Heritage of Agriculture”[16]（“農業的遺產”，請注意，這里采用的不是“農業文化遺產”！）的主旨文章。這是針對GIAHS出現而發的評論。文章高度評價了保護此類遺產的意義，認為它“反映了遺產概念本身的發展和拓展”，并具體歸納為以下四個方面：（一）它們是普通人日常生活、關注和交往的“物質文化”的見證，并且傳統上與歷史、美學和藝術價值關聯著;（二）它們識別和保護遺產的非物質的、活態的、延續性的和當代的內容;（三）它們是遺產的不同價值形態的融合，如文化與自然，物質與非物質，這是遺產管理和理論發展的恒定的世界性趨勢;（四）它們的自然和文化屬性的空間維度，以及它們在屬地、文化、社會和經濟上的整合，將引導對傳統的遺產理論、保護、管理、解釋和傳播進行根本性改進。可以設想，如果GIAHS失去了“S”（系統），怎會獲得ICOMOS如此高的評價？

四 結 語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四點結論：

（1）GIAHS 作為一種農業遺產類型，獲得國際遺產界的高度認可和評價。它必須也只能中譯為 “全球重要農業遺產系統”，其中“系統”一詞極為重要，決不可丟。唯此才能真正和準確表達UNFAO-GIAHS的內涵和創新性。

（2） “農業文化遺產” 不是國際遺產界的規范學術用語，其正規遺產分類名稱是 “農業遺產”（agricultural heritage）。

（3）將GIAHS翻譯為“全球重要農業文化遺產”是一個不可諒解和原諒的錯誤。人們經常用“畫蛇添足”比喻對事物的不正確摹寫。這一錯譯，不僅“添足”（文化），而且還“去首”（系統）。因此，它完全不能正確反映和體現UNFAO-GIAHS的特色與意義。

（4）中國現在對外用GIAHS，對內用“農業文化遺產”，這一既堅持錯誤、又掩飾錯誤的雙軌制，實在不應是日益重視學術誠信的中國學術界所為，難免會成為國際學術界笑柄。

注釋

① 國際遺產界只有“農業遺產”類型，沒有“農業文化遺產”提法，詳見后文。 后者只存在于現在中國大陸。這里為討論GIAHS翻譯問題，姑且假設它成立。

② 原文是： “Agricultural heritage” because the originators of the GIAHS international programme think that these land management systems form part of humanitys heritage because of their ingenuity and the landscapes that are produced. The GIAHS international programme will work on all the techniques and methods for exploiting the environment through farming， herding and， in some places， fishing. It will also take account of factors such as social organization， rules governing access to land， its regulation and management， infrastructure， some non-farming activities （commercial and artisanal activities） and other activities linked to tourism.”引自The GIAHS Programme in 20 Questions， edited by Jean Gabriel BEDEL， AGLL Consultant， 20 September 2004。

③ 原文是： “Systems” because the programme will involve resource management systems for land and natural resources which will be analyzed， evaluated， and taken as a whole so as to include the relevant human， social and technical components in particular growing techniques， irrigation techniques， and soil conservation techniques， as well as the economic and cultural aspects which all interact. 引自The GIAHS Programme in 20 Questions， edited by Jean Gabriel BEDEL， AGLL Consultant， 20 September 2004。

④ 如：Social-ecological Systems， adaptive systems， human-environment systems， GIAHS systems， agricultural systems， production systems， political-economic systems， terrace systems， farming systems， inheritance systems， irrigation systems， kinship systems， knowledge systems， agro-ecological systems， cropping systems， cropping systems， belief systems， management systems。

⑤ 如：cultural institutions， cultural diversity， cultural values， cultural change， cultural needs， cultural system， cultural phenomena， cultural adaptation， cultural variation， cultural evolution， cultural behaviour，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cultural impacts。

⑥ 以下內容集納自UNFAO網站反映其官方立場的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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