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敏
擺脫貧困是人類最大的難題。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將“消除一切形式的貧困”作為首要治理目標。世界銀行2018年的數據顯示,按照每人每天1.9美元貧困標準估算,截至2015年底,全球貧困人口近7.36億,貧困發生率為10%,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貧困發生率則高達40%以上,且貧困人口總數不斷增加,達到4.13億人,全球貧困狀況依然嚴峻。
在全球貧困治理中,中國減貧成就突出,獲得國際社會普遍認可。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共減少貧困人口超過8.5億,中國減貧人數相當于整個非洲或者歐洲人口總數,對全球減貧貢獻率超過70%1。2020年中國即將消除絕對貧困,成為首個實現“無貧困”可持續發展目標的發展中國家。在人口最多的發展中國家消除農村絕對貧困,從救濟式扶貧到開發式扶貧再到精準扶貧,中國探索走一條符合國情的扶貧開發之路,為全球減貧提供了“中國經驗”2。世界銀行2018年發布的《中國系統性國別診斷》報告稱“中國在快速經濟增長和減少貧困方面取得了‘史無前例的成就”。
知識分享是全球貧困治理的重要內容,也是中國發展的內在需求。全球減貧治理需要人力、物力和財力的大量投入,這也是長期以來官方發展援助和南南合作機制發揮的重要作用。“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減貧領域的知識分享和知識援助對于提升資源使用效率,增強發展中國家貧困治理能力有著決定性作用。習近平總書記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提到,“在共建‘一帶一路國際合作中,許多發展中國家希望分享中國減貧經驗。我同許多國家領導人或國際組織主要負責人見面時,他們都肯定中國減貧成就”。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表示,精準扶貧方略是幫助貧困人口、實現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設定的宏偉目標的唯一途徑,中國的經驗可以為其他發展中國家提供有益借鑒。除上述國際需求外,隨著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心,提升國際話語權、增強軟實力的內在需求也在不斷提升。冷戰后,以意識形態為核心的斗爭結束,人員和資本的全球流動不斷增加,知識分享逐漸成為各國參與國際合作的重要方式。減貧是中國發展經驗中最為輝煌的實踐,在平等交流、互學互鑒的理念下向國際社會宣介中國貧困治理經驗是提升軟實力的重要方式。
與中國波瀾壯闊的減貧實踐和前所未有的減貧成就相比,中國減貧經驗的國際宣介遠遠落后。在知識供給方面,中國減貧理論體系遠遠落后于實踐,對于可借鑒性內容提煉不足,缺少微觀敘事,導致難以與國際話語體系對接,接受度較低。在傳播方式方面,以官方主導、政治場合為主的傳播不利于展示中國減貧的多個面向。為此,講好中國減貧故事,加強貧困治理知識的國際化分享,需要從內容、敘事方式和傳播渠道等多管齊下。
一是講好中國減貧故事,要避免對中國經驗的絕對化。
在知識分享時,應當秉持平等交流、互學互鑒的理念,認識到全球減貧治理并沒有可以奉為金科玉律的教科書。在分享中國減貧經驗時,要避免將中國經驗絕對化,認為中國經驗是唯一有效的減貧方式和路徑。
在國際場合講好中國減貧經驗的邏輯,應當是首先說明條件和問題,然后提出應對經驗,即“中國在這樣的條件下,面臨這樣的問題,我們采取了這樣的解決方式”。明確政策實施條件和政策目標是提供可供借鑒的中國經驗的必要條件,不顧具體國情和適用條件就盲目提供解決方案,不僅可能導致政策無效,甚至可能引發負面影響。例如,在推廣中國減貧經驗時,首先要說明的問題便是中國減貧政策得以有效實施的前提條件是什么。普遍認為,改革開放是中國大規模減貧的起點,如橫向對比,這一起點實際并不算低。1978年,中國的人均糧食產量為637斤,人均壽命已達67歲,文盲率僅為22%。相比之下,2018年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的人均壽命僅為61.2歲,成年人文盲率高達34.4%3。試想,如果簡單地將中國發展政策尤其是產業政策直接復制到非洲地區,其成功的概率可能難有保障。
除上述國情因素外,全球經濟社會發展階段的不同,也要求我們不能將中國經驗絕對化。中國實現包容性增長、為貧困人口創造大量就業機會的一個重要契機,是20世紀80年代發達經濟體向外轉移勞動密集型產業。此時恰逢中國實施改革開放,因此承接了大量產業并創造了難以計數的工作機會。然而,隨著近年來新工業革命的興起,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轉移趨勢,已不再單純由勞動力成本決定,更多產業轉而選擇“機器替人”以進一步降低成本。對于勞動力資源豐富的非洲地區來說,簡單沿用中國的產業發展政策來擺脫貧困,在這一背景下面臨著越來越大的不確定性。
因此,中國減貧經驗是中國在特定時期、特定約束下做出的實事求是的最優選擇,中國減貧經驗從來不是教條。將中國減貧經驗絕對化,并不是對中國減貧經驗的拔高,反而是忽略了中國減貧經驗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實踐精髓。承認中國減貧經驗有適用條件,并不會妨礙各國平等、坦誠的溝通,反而恰恰是對中國經驗的正確理解和有效分享。
二是講好中國減貧故事,要尋找中國經驗的可借鑒性。
在講述中國減貧經驗時,必須承認治理規模、組織體制等具有“中國特色”的制度發揮了巨大作用,而這些制度涉及到客觀條件、國家合法性等根本問題,難以被直接借鑒。但是,以“特殊制度”為落腳點的制度不可被學習,并不意味著中國經驗不具有借鑒性。只有撥開“特殊”的迷霧,才有助于更好地尋找中國減貧經驗的“普遍”規律;找準中國經驗的可借鑒性,才是講好中國減貧故事的關鍵。
美國密歇根大學洪源遠教授在其著作《中國如何擺脫貧困陷阱》(How China Escaped the Poverty Trap)中,很好地詮釋了如何從“特殊”到“一般”,對中國的減貧經驗進行有效歸納。例如,中國利用“人情社會”特征、招商引資策略甚至是官員激勵制度等方式建立市場、發展經濟,而由于國情差異,這些具體做法很難簡單地推廣和移植到他國。但作者并未停留于中國的特殊性,而是透過表象挖掘出中國發展經驗的關鍵在于不拘泥于宏觀理論框架、而是充分發揮“有什么用什么”的實踐精神,并以尼日利亞電影產業的發展作為例子證明了這一發展經驗的可借鑒性。可見,在貧困治理領域,各國之間需要互學互鑒的并非具體的解決方案,而是方案背后的政策邏輯,是尋找解決貧困問題對策的戰略思維和決策過程。
三是講好中國減貧故事,要在國際傳播方式上注意做到內外有別、以小見大。
現階段中國減貧經驗的對外敘述方式仍主要停留在對國內傳播話語的簡單翻譯上,從政治制度、體制優勢、政策設計等宏觀視角講述中國減貧經驗,重經驗而輕故事。不可否認,這些因素的確有效改善了貧困人口生活條件,發揮了巨大作用,對于國內受眾來說比較熟悉,也很容易接受這樣的論述方式。但在國際場合,面對有巨大文化背景、制度背景差異的受眾,單刀直入地羅列文化、制度等宏觀因素對中國減貧的重要貢獻,往往難以獲得國際受眾的理解,甚至引發其抵觸心理。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創新對外話語表達方式,研究國外不同受眾的習慣和特點,采用融通中外的概念、范疇、表述,把我們想講的和國外受眾想聽的結合起來,把‘陳情和‘說理結合起來”。
想要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講述中國經驗,就需要“講好故事”——以小見大、從微觀到宏觀的視角是一種可行的講述方式。雖然文化差異客觀存在,但人類仍有著共同的情感體驗,而這些共性則可以成為國際場合開展經驗宣介的切入點,從普通人、普通家庭切入,呈現一個個貧困兒童受教育條件如何逐步改善,一個個貧困家庭如何獲得工作機會,一個個基層扶貧干部如何因地制宜落實扶貧政策,一個個大山深處的村落如何歷經坎坷與奮斗、最終擺脫亙古不變的貧困。中國減貧經驗的確需要宏觀、整體的解讀與分析,但更需要將上述經驗融入見微知著、以小見大的鮮活故事,從人性相通之處入手,闡釋出有血有肉、深入人心的中國減貧經驗。
四是講好中國減貧故事,要善用多主體講述、多渠道傳播。
講好中國減貧經驗的主體不僅限于政府,還應當將智庫、學者、媒體等非官方主體納入其中,多視角講述中國減貧故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講好中國故事,不僅中央的同志要講,而且各級領導干部都要講;不僅宣傳部門要講、媒體要講,而且實際工作部門和各條戰線都要講。在對外傳播中,中國故事的聽眾有巨大的地域和層次差異。面對差異化的對象,就要突出不同傳播者的優勢,善于用外國民眾容易接受的方式,分類引導,開展多層次、多樣化、重實效的思想情感交流。各類非官方主體的交流是對政府宣介的有益補充:一是非官方的交流往往更加深入,可以為官方講述補充描摹減貧經驗的細節,有助于提高中國減貧故事的生動性;二是講述主體的類型越豐富、交流頻次越高,越可以增強中國減貧經驗的可信度,有助于提高中國減貧故事的接受度;三是智庫、學者等主體的對外交流,往往是與特定的知識產品需求方就其具體問題而展開,因此可就具體問題或領域提供更有針對性的中國減貧經驗。
減貧知識分享的另一個要素是渠道和平臺。在新媒體時代,講好中國減貧故事的渠道大為擴展,為中國故事創造了多樣化載體,為創新對外宣傳方式提供了良好機遇。面對西方電視、報紙等傳統媒體對中國經驗的抵觸,我們往往有理說不出,或者說了傳不開。但社交媒體等發聲相對自由,可以成為講好中國故事的新平臺。同時,新媒體也極大地豐富了傳播形式,在文字之外,通過圖片、視頻等形式有助于生動具體地展示中國減貧的成就和具體經驗。不同講述主體可以充分利用國際會議、學術研討會以及聯合研究等平臺發聲,結合具體議題講述中國減貧經驗,有助于提高中國減貧經驗的傳播效率。
作者單位:中國國際發展知識中心中國經驗總結研究處,本文得到清華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博士論文獎學金項目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