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革
此前,教育部、科技部印發《關于規范高等學校SCI論文相關指標使用 樹立正確評價導向的若干意見》,為高校科研評價機制改革指明了方向。同時,也讓人不由思考:對一些不會產生直接經濟效益的基礎學科,破了SCI,立什么?
有的人提出,用同行評議來替代SCI影響因子。但在我國現實的高校管理體制乃至文化下,某自然科學工作者贊揚師娘愿意做飯的優美感文章能夠通過同行評議發表在一份地學學術期刊上;某著名演員雖“不知知網”,其社會科學方面的博士論文卻順利通過了同行專家的評議并獲好評;SCI作為一個文獻索引系統,到了我國大學里,卻成了評價學術水平與創新貢獻的直接依據。
高校科研評價看似是一個局部領域的工作,卻關系社會主義創新型國家建設成敗的全局。高等學校是高層次人才的集聚地,但長久以來,受中華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儒家傳統及長期計劃經濟所形成的人事制度之深刻影響,我國高校管理機制存在兩方面問題:一是權力泛化,行政權力無所不在;二是關系泛化,教師的很多精力和時間被浪費在復雜無聊的人際關系中。由此給高校科研評價帶來嚴重的內部人評價和簡單化評價問題,阻礙了科技創新,扼殺了許多科技人才的創新熱情與才能。在筆者看來,論文“SCI至上”只是上述深層機制問題的突出表現而已。
按照馬克思主義哲學,解決問題要抓住問題中的主要矛盾。有的人認為,當下中國科研評價制度的主要矛盾存在于兩種具體的科研評價方法(同行評議和量化評估)之間,解決之道是徹底取消量化評估,代之以全面的同行評估。對此,筆者不敢茍同。在我看來,同行評議和量化評估只能分出主次,不能分出好壞,關鍵在于如何使用。實際上,同行評議存在著兩種類型:“壞”的或不公正的同行評議,即內部人同行評議;“好”的或公正的同行評議,即外部人同行評議。同樣,量化評估也存在兩種類型:“壞”的或不科學的量化評估,即片面性量化評估;“好”的或科學的量化評估,即全面性量化評估。現分述如下——
內部人同行評議
內部人和外部人是企業經濟學中的一對概念,這里轉用于科研管理中。同行評議者如果和被評議者存在直接或間接或隱性的利益關系,則稱為內部人同行;反之,則為外部人同行。在我國高校,一方面,行政權力往往同時擁有學術權力,學術權力也積極向行政權力靠攏;另一方面,學術共同體并未真正形成,受歷史文化因素影響,已有的學術共同體內部也存在大量錯綜復雜的“愛有差等”的人際關系,使得以此為基礎的同行評議的結果更多偏向于官人、熟人、老人、內部人。因此,在沒有建立完善的針對同行評議專家的能力和信譽的評價機制的前提下,就盲目推行不要量化評估的同行評議,可能會使學術評價失去最起碼的客觀標準,導致權力尋租、學術腐敗等現象發生。
外部人同行評議
這里首先要解決兩個關鍵問題:誰是同行?誰是外部人同行?就“誰是同行”的問題來說,由于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呈現高度分化同時又高度綜合的趨勢,我們不能再像傳統的蘇聯式科研體制——在對專業進行瑣細劃分的基礎上,只認定幾個權威學者為評價者——這樣做實際上會造成近親繁殖而不自知,卻以根深葉茂而沾沾自喜。筆者以為,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評審中參考英、美、德等國經驗,長期實行的“小同行”(學科范圍較窄)和“大同行”(學科范圍較寬)相結合進行評議的方式非常值得推廣。至于“誰是外部人同行”,內部人當然不是,內部人所圈定的外部人也不能算真正的外部人同行。在這方面,就近期而言,引入第三方評價是可行的。筆者以為,這些年一直在努力推進的中國科協所屬學會有序承接政府轉移職能是一個契機,其試點范圍是否也能擴大到高等學校理、工、農、醫及某些交叉學科的科研評價和職稱評審?進一步,社會科學專業的科研評價和職稱評審則可由各級社科聯逐步承接下來。當然,科協和社科聯也應該努力加強自身的能力、獨立性和公信力建設,以更好地承擔“第三方評估”這一新任務和新角色。
片面性量化評估
有些行政權力雖然戴上了學術權力的面具,但對自身的公正性似乎不夠自信,只好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通過簡單化的數數甚至非黑即白式的所謂“量化評估”來標榜自己的公正性。或者,有些學術權力因為艷羨行政權力,耳濡目染,學會了行政權力那種簡單化的做事方式,也沒有什么興趣和更多時間去了解作為另一門學術的科研評價。這種數數式的量化評估弊端很多,很多人已經口誅筆伐過,筆者想強調的是不能矯枉過正:一方面,科研管理是社會科學,對于社會現象的研究,只有計量分析是遠遠不夠的,但沒有計量分析也是萬萬不行的;另一方面,有人說量化評估是外行評價內行,其實這道理正如生產活動既有技術問題,也有管理問題,量化評估對于具體的研究領域是外行,但對科研管理卻是真正的內行。
全面性量化評估
既然科學可以用量化的方法研究巨大如宇宙、微小如粒子,那么科學研究本身不能被量化研究似乎說不過去。作為科研評價量化評估的學理基礎,現代文獻計量學已遠遠超越了簡單化的“數數”,其計量方法主要包括以下三種——
一是引文分析。論文的被引頻次作為第一個文獻計量學指標十分重要,因為被引正是同行評議的一種最重要體現方式。一般而言,一篇科學論文超過五年無人引用,就可被稱為“死論文”,意思是這篇論文雖然發表了,但在同行中沒有什么實際的影響力;或者,沒有后人在這篇文章的研究基礎上繼續前進,所以,這篇文章沒有為人類的知識積累作出什么貢獻。在對單篇論文進行引文分析的基礎上,又出現了諸如針對期刊的影響因子和針對學者的H指數分析等。
二是共引分析。引文分析不是孤立的,其組成了一個動態的網絡,對此網絡各節點位置與關系的分析亦可運用于學術評價。比如,“中心中間性”(社會網絡分析中的一個概念)較高的文獻或作者往往被認為更重要、具有更大的學術影響力。共引分析目前已成為文獻計量學研究的熱點。
三是替代計量。其主要測度引文指標觸及不到的領域,包括數據集的重用率、學術視頻的影響力、學術博客的社會影響力等。如筆者曾提出一個新的計量指標,即在ISI Web of Science數據庫中,某一學科書評的數量與該學科原創性論文的數量的比值(簡稱BA),可以用來比較不同學科中專著的相對重要性。
總而言之,筆者認為,論文“SCI至上”不過是我國高校管理體制權力泛化和關系泛化給科研評價領域帶來的“壞”的同行評議和“壞”的量化評估的突出表現而已。因此,破除論文“SCI至上”不能滿足于就事論事,否則容易陷入“有破無立”或“破易立難”的尷尬境地,甚或轉了一圈,又搞成了升級版的論文“SCI至上”,而需要從高校改革發展的大局去看待和解決這一問題。必須指出的是:去行政化和去關系化也完全符合黨和國家關于高校的大政方針。一方面,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狠抓黨風政風建設,取得了很大成效,其中就包括旗幟鮮明地反對人際關系庸俗化。高校雖是象牙塔,但其間的人際關系恐也并非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另一方面,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吹響了高校等事業單位去行政化的號角,目前這一重大改革舉措已經進入實施階段。科研評價作為高校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絕不應置身事外。
(作者單位:上海財經大學)
責任編輯: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