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色情品來書寫青少年的性腳本

李紅艷

令人震驚的韓國N號房事件中，色情視頻圍觀者中不乏未成年人身影，引起了人們對于未成年人接觸色情品的強烈擔憂。生活中，也不乏對色情視頻充滿好奇的未成年人。在性教育遠未普及的當下，如何應對色情品對未成年人的影響？本文將探討教育者應該如何看待色情品與兒童和青少年的關系，并參考《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介紹青少年色情品教育的要點和學習目標，從而保障未成年人的健康發展。

“封閉隔離”還是“提高免疫力”？

有人主張在性教育中一定要有關于色情品的教育，也有很多人對色情品教育充滿抵觸和擔憂，認為即便開展性教育，色情品也是不能隨意碰觸的雷區。持這兩類觀點者都不否認色情品的存在對未成年人的健康發展構成威脅，但后者寄希望于防止未成年人接觸色情品，而前者更注重于提升未成年人對于色情品的免疫力。

如果將色情品比作病毒，要保證未成年人不被病毒感染，是“封閉隔離”還是“提升免疫力”？在網絡如此普及的今天，“封閉隔離”是不是現實之策？2019年英國政府在全球首開先河，宣布同年7月份開始要求色情網站對用戶實行年齡驗證，限制18歲以下青少年瀏覽。但是最終由于在隱私權等問題上存在諸多爭議，政府無奈于同年10月份宣布無限期推遲該法案的出臺。可見“封閉隔離”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易行。而且，英國的一項調查顯示，62%的16-21歲青年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偶然接觸色情品的，或者是別人給他們看的，只有22%的被調查者是主動去尋找的。由此可見，即便是采取色情網站限制瀏覽政策，也難以真正阻擋色情品和青少年的親密接觸。

如此看來，直面現實，為兒童和青少年提供全面性教育，也許才是更為可行的做法。

色情品正在書寫青少年的性腳本

隨著社會的變遷和網絡技術的發展，色情品在青少年的生活中已經不再陌生。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青少年首次接觸網絡色情視頻的年齡日趨提前。2014年英國針對16-21歲的年輕人開展的調查發現，60%的被調查者在14歲或更早的時候第一次觀看在線色情視頻，其中12歲以下觀看的占四分之一，10歲以下就觀看的占到7.3%。

在學校性教育和家庭性教育極其匱乏的情況下，色情品成為很多青少年獲取性知識的主要來源，他們因此暴露在根本不適合其年齡、也超出其鑒別能力的色情品的影響之下。更令人擔憂的是，他們可能會將色情品誤解為現實的反映，并在觀看的過程中形成自己的性腳本。

性腳本理論自20世紀70年代由社會學家蓋格農（John H Gagnon）和西蒙（William Simon）提出以來，成為研究人類性學的社會科學家經常使用的一個理論框架。簡而言之，性腳本指一個人從周圍的文化信息中學習并形成的自身對于性的認識，包括對性情境的識別以及在性接觸中的行為方式。

一些典型的性腳本，如女性不能自慰、性行為中男性主動女性被動、性行為僅發生在異性之間以及強奸都是野蠻的陌生人對女性的侵犯等等，反映出片面和錯誤的性觀念，往往帶有明顯的性別偏見，但是這樣的腳本一旦形成就會在很長時間內影響人們的意識和行為。

年輕人在觀看色情品的時候，色情品中所充斥的暴力和不安全的性行為示范（例如不使用安全套、群交等），以及關于身體外貌、性別氣質、性別角色關系甚至種族等的刻板印象，在沒有其他信息對觀看者予以提醒的前提下，就被悄悄寫進了他們的性腳本中。網上曾曝出一則新聞：某學校發生了14歲男孩實施的性侵案，當老師問他：“她都哭成那樣你怎么還不停止”時，男孩說：“我從視頻里看到過，女孩做愛的時候都是要哭的呀！”可見，如果教育者對色情品避而不談，就意味著將書寫學生性腳本的權利拱手讓給了色情品。

開展色情品教育，重點是剖析真相

開展色情品教育，教育者要接受青少年對性的好奇以及色情品遲早會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這一現實，盡管這會讓成年人感到不舒服。其實，大多數青少年并不會如成年人擔憂的那樣一定會被色情品“毀掉”，有很多年輕人能認識到色情品中所呈現的是糟糕的性行為同意模式。一味將觀看色情品斥為危險或墮落行為并嚴令禁止的一刀切式“反色情”教育不太容易取得成效，因為這不能滿足學生的好奇心及了解事實的需要，對于什么才是相互尊重的性行為和親密關系，他們還是無從得知。

開展色情品教育的重點是讓學生了解色情品作為娛樂商品的“真相”，明白其背后的商業和剝削本質，讓學生學會分析其中所呈現的性行為對表演者和觀看者意味著什么，會讓人產生哪些不切實際的對于身體和性行為的期待，以及可能導致的性侵犯、性欺凌、家庭暴力等違法犯罪行為。

教育者要提供機會讓學生分享接觸色情品帶給他們的感受。青少年在第一次觀看色情片時往往夾雜著好奇、震驚、困惑等復雜的心理。由于心智尚未成熟，他們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批判性地看待所接觸的東西，由此而產生一些錯誤的認知和行為，這其實是很好的教育契機。如果教師對此避而不談，學生就失去了在一個正式、安全的教育場所獲取相關知識的機會，他們對于色情品的客觀認識和批判性視角就難以建立。

色情品教育的學習目標

絕大多數國家的性教育都遠未達到全面的標準，年輕人對于性的學習不夠廣泛和深入，如關于性許可、性愉悅、自慰、隱私權、性傾向和文明的性關系以及媒介素養等方面的教育相對缺失或分量不夠，這無形中增加了青少年受到色情品不良影響的風險。

2018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等6家聯合國機構共同發布《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以下簡稱《綱要》）修訂版，為各國政府規劃和實施全面性教育提供技術指南。其中的全面性教育內容框架，根據四個不同的年齡段，從知識、態度和技能三個層面，提出了循序漸進的學習目標。與色情品有關的教育主要體現在“信息與通信技術的安全使用”和“媒介素養與性”兩個主題中。所有兒童和青少年都需要掌握一定的媒介素養，了解并掌握信息與通信技術的安全使用方法，這是他們提升色情品免疫力的保障。

媒介素養的學習重點是讓學生了解不同形式的媒介所傳播的信息參差不齊，對于性和社會性別有關的價值觀、態度以及規范會產生積極和消極的影響，要學會分析和反思媒介對男性和女性的負面影響。媒介素養的建立可以幫助學生對各類媒介中與性有關的信息做出理性的判斷與選擇，安全合理地使用媒介分享信息，保證自己與他人的安全與健康。

“信息與通信技術的安全使用”這一主題的學習中，如何認識和對待媒介中的色情內容是學習的重點，針對不同年齡段設定了循序漸進的學習目標。

針對5-8歲兒童，不會直接提到色情品的概念，學習重點是基礎的媒介素養，即讓孩子認識什么是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建立起對于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客觀認識，并且知道在使用過程中如果遇到讓自己感到不舒服或害怕的事情時要主動跟可信賴的成年人溝通。

針對9-12歲兒童，在繼續加強媒介素養的學習之外，可以通過舉例讓他們了解什么是色情媒介和色情短信，它們對于男性和女性以及性關系有哪些不真實的描述，存在哪些性別刻板印象，會帶來哪些負面的影響，從而讓學生認識到謹慎使用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重要性，并能夠與信賴的成年人討論色情媒介和色情短信。

針對12-15歲的青少年，需要讓他們了解互聯網、手機和社交媒體可能帶來哪些不受歡迎的性關注，知道如何安全地使用這些工具，從而讓自己遠離不受歡迎的性關注;明白色情媒介和色情圖片可能引發性喚起及風險，能夠表達接觸色情媒介的感受，了解與色情媒介和色情圖片獲取有關的法律，做到知法守法，遇到問題時知道如何舉報和求助。

針對15-18歲的青少年，重點是加強他們在道德、倫理和法律層面對社交媒體使用的認識，建立負責任的社交媒體使用行為，并建立對色情媒介的批判性思維，認識到色情媒介可能引發對性行為、性反應以及對身體外表等不切實際的想法，并且會強化有害的社會性別規范，將暴力和非意愿性行為正常化等。

總而言之，在互聯網和數字技術飛速發展的當下，教育工作者需要認真思考和對待色情品教育問題，努力探索并開展全面深入的性教育，在性教育中充分滲透關于網絡色情和社交安全的教育，增強兒童和青少年的媒介素養，建立他們對色情品的批判性思維，形成自覺抵御不安全信息和不健康行為的能力。

（作者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駐華代表處項目官員，主管學校健康教育項目，包括全面性教育、校園欺凌預防教育等相關工作）

責任編輯：周彩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