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馬（組詩）

古馬

綠 馬

“……這綠馬么”

當它從你朱唇閃現時

你不知道它正在低頭吃草

那青了三歲的草

在我心中

深埋了春花秋月

和一個劇場八月十五似的圓頂

哦，秋氣重了，草木淚了

綠馬的牙齒

雪一般逼近

一世的苦澀

被慢慢咀嚼

咀嚼

拒絕

邊吃邊走

綠馬伸長的脖子伸進枯黃的風景

避開沙

吃到雪

大雪滿嘴

滿鬃

滿耳

滿身

露出

兩根馬尾

兩根

綠琴弦

一根扯心：紅馬跟不住綠馬

一根扯肺：花馬呀，綠馬是飄遠的蔥花

“……這綠馬么”

它綠在你遲疑的一句臺詞里

綠在你的睫毛上

水袖的袖口

綠馬低頭

北國的山河

徹底白了

綠馬揚鬃

大河水流

水流的聲音

和你的歌聲

又讓人心頓時綠了

校園即景

梨樹像個富人

眾鳥翔集

在樹冠里熱烈地討論

果實累累

跌果遍地

黃金都在加速腐爛

一只喜鵲在附近跳躍

陰沉的天氣

彰顯它黑白分明的身姿

它小小腦袋里有怎樣一個輕盈的宇宙

雪松無知

側柏側身站立在自己的問題里

象皮般粗糙的皺紋不納藏任何新聞

秋蟲啼鳴

小徑一旁

一臺割草機紅色發動機的機蓋上

擱一雙油污的帆布手套

鋤草工人去哪兒了

被刈割的青草 茬口淚液

把空氣發酵出苦戀的酒味

國槐高大頗似君子

槐角精致懸垂繡囊

囊中有錢

目中無人

槐樹還要活上很久

久于主義短于愛恨

深秋的一個雨夜

在異鄉深秋的一個雨夜

越過千家黑沉沉的屋頂

和高速公路上劃破雨幕的車燈的光束

我的想象力被怪獸般蹲伏的大山擋在山外

擋回賓館房間的鏡子里

山中有漲水的深澗

鳴禽

寒樹

紅葉

白石

草坡滑濕

蘑菇破土

有云霧

可披

有篝火

跳起新婚的舞蹈

山中有可懷想之人

不知山中有墓

伯夷叔齊

不管我心有詩

采薇可食

冷雨潺潺

我被困在賓館的鏡子里

為病酒所欺

汗水紛紛背叛

如蛛網里的雨珠

珠珠成佛

粒粒洞明：我愛世間萬般煩惱，如同愛人

再訪法雨寺

師父下山去了

一打雜的居士禮送我

走出寺門

想起

十八年前我來寺中

年輕禪師月下招待之情

玉瓷清茗

香菇面筋

禪房外面青松伺候

蟋蟀弄箏

十八年 一炷香

多少佳人寸寸成灰

山下黃河依舊

佛祖的耳朵里

滿是濤聲

積垢

敲木魚 如掏耳

一點點

掏

清晨

正從太陽的火化爐中

掏黑夜的骨灰

敲木魚 如種木耳

叩罄 如數米粒

佛祖在我身后

鴿子雪白的翅膀

在山前

把鐵橋抬高

蓮 房

夏日紅火

蜻蜓在陽光中變幻色彩

如愛戀的女友衣裳換得好勤

湖水的鏡子里

云白 蓮翠 藍煙醉

波紋

從白銀堆里細細預支明天的幸福

露墜粉紅

蓮花的開落已冷卻為記憶的鴉片

——這一枝干枯的蓮房

插在我書房的瓷瓶里如風鈴

懸掛于一座白塔的飛檐

白塔藏佛骨

蓮房里的蓮子

也是一場人世之愛的舍利

一拜 再拜 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