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杰 劉超


相信你一定聽過這樣一個問題:一列電車飛馳而來,前方軌道不知為何綁著五個人。你唯一的選擇是按下眼前的開關,讓電車駛上另一條鐵軌,但這條鐵軌上也綁著一個同樣無辜的人。你是否要按下這個開關呢?這就是著名的軌道電車困境。以它為原型,還產生了許多相似的問題:一列電車飛馳而來,還是那條鐵軌,還是那五個莫名其妙被綁在鐵軌上的人,但現在你站在軌道上方的天橋上,眼前沒有改變鐵軌方向的開關,但這次你身邊站了一個陌生人,如果你把這個人從天橋上推下去,他的身體將會阻擋電車,前面軌道上的五個人就能活下來。你是否會把他推下橋去呢?
你一定很好奇上面兩個問題的答案。事實上,這些問題沒有標準答案,不過據調查,大多數人會在軌道電車困境中選擇“是”,在后者(姑且稱之為天橋困境)大多數人會選擇“否”。這類兩難問題最早可以追溯到蘇格拉底時期,哲學家們用這些問題進行“思想實驗”來論證某些觀點,而道德心理學家們則通過設置這些場景進行實驗,來研究人們進行道德判斷時的心路歷程。
道德與道德判斷
馬克思主義認為道德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意識形態,也是人們社會生活與行為共同的規范和準則,對于社會穩定發展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一直以來,道德備受哲學家、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的關注。道德通常被分為“描述性”和“規范性”兩類,其中規范性道德是指所有理性人必須遵循的行為準則,它跨越人種和群體普遍存在,因而也受到廣泛研究。而道德心理的研究在德育工作中同樣具有重要意義,它不僅能幫助學生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實現良好的社會化,也是樹立社會公德、構建和諧社會所不可或缺的。
道德判斷是評判自己及他人行為或態度的善惡、對錯的一種認識活動,是人們做出符合社會道德行為必不可少的高級思維過程,就像在軌道電車困境中,無論你是否選擇按下開關,都要先判斷這一行為的好壞。這也是道德心理學家們特別關心的問題——人是如何進行道德判斷的?
理性還是直覺
傳統對于道德判斷心理過程的研究,認知主義長期占據主導地位,瑞士心理學家讓·皮亞杰(Jean Piaget)和美國兒童發展心理學家勞倫斯·科爾伯格(Lawrence Kohlberg)認為兒童道德水平的發展,很大程度上受到其認知水平發展的限制。他們相信人是理性的、功利的,面對特定事件,人會理智地推理、分析,進行道德判斷。與之相對一派的觀點則是情緒直覺論,這一派的研究者認為“理性是情感的奴隸”,人在知覺到道德場景后,會立刻產生情緒反應,繼而根據情緒進行直覺的道德判斷,而理性的推理則是為了情緒直覺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支持這一理論的重要證據就是道德失聲現象(moral dumbfounding)——我們能肯定地判斷某種行為是不道德的,卻不能說明理由。
但是,如果用上述兩種觀點來解釋大多數人面對軌道電車困境和天橋困境的回應,我們就會發現矛盾重重:假如人是理性判斷,那么不管是按下開關還是把人推下橋,其結果都是僅犧牲一人救了另外五人,為什么在天橋困境中人們還是更多選擇“否”呢?同樣假設人是直覺判斷,那么通過主動傷害一些人來保護另一些人的做法顯然在直覺上是不合理的,為何在軌道電車困境中人們會傾向于選擇“是”呢?
道德判斷的雙加工理論
美國哲學家、心理學家喬舒亞·格林(Joshua D. Greene)發表在《科學》(《Science》)雜志上的一篇文章在這個問題上另辟蹊徑,他推測道德判斷可能涉及一個雙加工系統,這一系統同時包括認知和情緒成分,二者可能相互協同也可能相互沖突。雙加工系統包含兩個過程,一個是自動化的加工過程,另一個是需要精細控制的加工過程。如果打個形象的比方,這兩個過程就像飛機的“自動駕駛”和“手動駕駛”,“自動駕駛”快速、省力,常是下意識的反應,可能包含情緒性的加工;“手動駕駛”則需要更多認知資源控制,比較耗時,常是有意識控制的反應,如分析、推理等認知加工。
并且,它與人知覺信息加工系統的自動加工和控制加工非常相似,正如經典的Stroop 效應(斯特魯普效應),Stroop任務要求正確說出字的顏色,而不理會字的含義,而對于字義的自動化加工會干擾對于字體顏色的辨別(比如說出這個“紅”字的顏色——綠色,就不太容易),同樣,在軌道電車困境和天橋困境中,“將某人推下天橋”的想法相比“按下開關”的想法更容易引起自動化的情緒感受,從而影響了有控制的“以少數救多數”的理性判斷——情境中強烈的情緒直覺在情緒與認知的相互競爭中勝出,從而主導了道德判斷。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喬舒亞·格林設置了若干兩難問題,這些問題分為道德問題和非道德問題,其中道德問題又分為(1)“道德—個人”問題——是直覺上的違法行為,通常是近距離的、個人卷入的,引起更強烈的情感(類似于天橋困境呈現的情景)的問題;(2)“道德—非個人”問題——是非個人卷入的、間接的、引起的情緒反應不太明顯(類似于軌道電車困境呈現的情景)的問題。實驗參與者要判斷上述三類問題中的行為是不是適當的。
在這一研究中,喬舒亞·格林首次使用了功能核磁共振成像(fMRI),掃描了實驗參與者回答這些道德兩難問題時的大腦,對比了每類問題下所有活動強度不同的腦區。腦成像結果顯示,在回答類似于天橋困境這類“道德—個人”問題時,內側前額葉、后部扣帶回和雙側角回這些與情緒有關的腦區更加活躍。而在回答“道德—非個人”問題和“非道德”問題時,認知活動相關的腦區,如背側前額葉、頂葉的活動程度更高。此外,行為結果也表明,參與者在回答能引起更突出情緒感受的“道德—個人”問題時,判定情境中的行為是“適當”比判定為“不適當”時更慢,花費的時間更長。而在回答另兩類問題時則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喬舒亞·格林雖然沒有發現一個特定屬于“道德”的腦區,但證明了情緒在道德判斷中的重要作用:自動化的情緒加工會影響我們進行道德判斷,使我們面對兩難問題時“糾結”的時間更長。
隨著神經科學的發展,我們對道德的探索逐漸從思辨走向實證研究,近幾十年來可謂成果顯著。我們也清楚地認識到,進行道德判斷的并不是一個腦區單獨的功能。喬舒亞·格林的研究結果充分證明情緒確實會對道德判斷產生一定影響,而且這種影響并非偶然,情緒感受可能是我們愿意在軌道電車困境中犧牲一個人而不愿在天橋困境中犧牲一個人的關鍵因素。但情緒也并非道德判斷的唯一決定因素,道德判斷是一個由認知、情緒等多種基本過程復合在一起的結果,認知和情緒成分在道德判斷中的作用仍需要更進一步的研究。
對于人類道德心理的探索還遠沒有結束,這一領域仍然存在許多亟待探索的問題,特別是新興的認知神經科學,倘若能與傳統道德哲學相結合,我們或許能對人類社會和人本身產生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