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

◎熊沐憑

起了霧。

是薄霧，輕紗似的，浮在門口的水塘上，遠處的湖田里。

春生娘坐在場院里，眼睛定定地望著遠處的湖田，足足有一個時辰，雙眼都有些發脹，依舊不見春生的身影，她心里便煩躁起來，心里不停地嘮叨，這個蟬崽，真不讓人省心。

春生是她的兒子，今年20歲了。去年從省里的一家學校畢業，是個中專生，原指望畢業有個好工作，在城里端上飯碗，可如今的大學生都像過河的螃蟹，多得沒法抓。畢業后學校也按承諾推薦了工作。可春生做了不到一個月，就卷著被子回來了，說那不是人做的事，如今學校玩的都是脫手把戲，奈何不得。

春生回家后，并不像其他讀了書的后生一樣，急著到別的地方找工作，離開鄉下。他像魚進了水一樣，悠然自得，也干農活也打牌、也閑逛、也到河溝里抓魚蝦，居然樂不思蜀，這就急壞了春生娘，好歹是讀了一回書，總得到城里找份事做，人前也體面些，最主要的是將來找媳婦撇脫，如今的女子都往城里跑。

春生娘沒有辦法，只好托親戚幫春生找了一份工作，據說是家不錯的企業，想進去不容易的，可春生依然不溫不火，明天就要進城了，還跟孩子似的要到湖田里去抓黃鱔。都小半夜了，仍不見回來。春生娘便在心里責罵：沒出息的東西！

下弦月升得有些遲，月亮是從東邊的灶屋頂上升起來的。穿過灶屋邊的桑椹葉，把斑駁的光影篩在場院里。或許是感受到月光的照射，水田里的青蛙突然咯咯咯的叫起來，把春夜叫的有些躁動。月亮升起來，薄霧就淡得似有似無，月光下的湖田一望無際，顯得異常遼闊，這片湖田里，不知藏了多少黃鱔，每到春上，便忙壞了村里的后生，他們忙乎半夜，便能抓小半簍。第二天一早，魚販子便來收購，因為是野生的，要賣到二十多元一斤，一個晚上少說也搞五、六十元收入，實在迷人得很。

月亮升到中天時，仍然不見春生回來的身影，春生娘的眼睛開始打架了。她實在熬不住。只好往屋里走。往床上摸。她靠在床背上躺著，卻不敢睡著，門還虛掩著，這個不懂事的蟬崽，真讓人操心。

不知什么時候，她似乎朦朦朧朧睡著了。卻聽見門“吱”的一聲被輕輕推開了。她剛要起身。卻聽見兒子輕微的聲音：輕點，我娘睡了。哎，一個女子更輕微的聲音。春生娘吃了一驚，這個蟬崽，三更半夜的，把誰家的女子帶回來了。她索性不起身，裝著睡了。

門被掩上了。聽得見兩個人躡著腳走進東廂房的腳步。春生娘的耳朵撐開了，她的心里又是迷惑，又是新奇。

你說我明天是去還是不去？兒子的聲音。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女子的聲音：有幾分耳熟。卻一時分辨不出。

你就不能說說。

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想聽聽你的主意。

女子沉吟了一陣：依我說，城里有什么好，走路人擠人的，上班捏著鐘點走，街上的車子吵得人心煩，哪有咱鄉下清靜自由。你看這春上，可以到湖田里抓黃鱔、摘籬蒿。

夏天采荷花、摘蓮蓬，秋天里割稻子、挖蓮藕，冬天里閑得沒事，想去哪去哪，多自由。

反正我是不想去。那女子的聲音開始微微的，后來聲音漸漸大起來，是西頭老貴家的女兒杏花，聽說去年從城里打工回來，一直呆在家里不肯走。難怪春生在家磨磨蹭蹭，原來……春生娘心里無意間生出莫名煩惱。

“那你決定不去？”

“決定不去。”

“那我也不去。我也不喜歡城里。”

“我可沒叫你不去，到時莫后悔。”

“不后悔，只要你答應我的事作數。”

“答應你什么？”

“嫁給我，你剛才在湖田里說的。”

“我不過是說著玩的。”女子說。

“你騙人。”兒子懊惱的聲音。

春生娘的心突然便提起來。

隔了好久，又傳來女子的聲音，“還不知你娘同不同意。”

春生娘心里掠過一陣喜悅，好一細心的女子。

“我娘還不是聽我的。”

春生娘想，你這橫行的東西。

“那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女子的聲音。

“你說。”

春生娘的耳朵立即豎起來。

“我要三萬禮金。”

春生娘的心里一驚，“好一個狠心的女子，三萬禮金，居然開得出口。”

女子接著又說：“我不會買首飾，也不會給家里，我自己積了三萬元，我想自己辦個養殖場，再種十畝蓮藕，這三萬元算你的股份。”

春生娘心里一陣驚喜，原來這樣的有志向，自己竟誤會了。

“我答應你，不過你要把在湖田里說的話再說一遍。”

“羞死人。”

“我要你再說一遍。”

“羞死人，不是說過了嗎？”

“野外說的不作數，我要你在屋里再說一遍。”

“討厭。”女子并不就范。

春生似乎不甘，“那，你讓我再親一口。”

“討厭。”女子嬌嗔的責備。隨后，便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吮吸聲。

春生娘一時臉紅心跳，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那女子掙脫的聲音：“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兩個人便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并把門輕掩了。

春生娘從眩暈中醒來，心理依然怦、怦、直跳。這個蟬崽，原來還有這一手。

把她這個做娘的蒙在鼓里。她心里幾分怨恨又幾分欣喜。杏花這女子論長相、論品行在村里都是排得上號的，能把這閨女娶進門她就心滿意足了。再說如今鄉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進不進城也就無所謂了。自己孤身一人，也舍不得兒子遠行。

下弦的月亮已經落到西天，整個村子靜靜地浴在月光下，無邊的月色把溫馨的光芒照在村子的每個角落。村子美得像童話中的仙境。

春生娘便在這美麗的月色中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