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尚青
浙江龍泉阿虎青瓷工作室
陶瓷刻花裝飾技法歷代有所發展,新石器時代的彩陶文化就已出現原始刻花藝術。先民用竹木、骨制的平口或斜口刀狀工具在已干或半干的坯體上刻出深淺不一紋飾。距今7000年前,新石器時代河姆渡文化已有弦紋、點紋組成的刻花陶燈。被稱為“中華文明曙光”的良渚文化,在距今5000年前的先民們已掌握對陶器表面進行磨光,并飾刻或印上有弦紋、繩紋、刻劃紋、圓圈紋、水波紋,還附加堆紋,并進行鏤空雕刻。由此看出,“飯稻羹魚”的良渚人,已經成熟掌握了刻花工藝。
夏商周時代在刻花紋飾上盛行的動物紋樣,魏晉時期流行植物紋飾,隋唐轉為大葉花草裝飾為主。漢代晚期越窯燒制出成熟的青瓷,直到唐末,中國瓷器燒制在世界上獨領風騷。晚唐至北宋初期,受吳越刻花秘色瓷器的影響,中國陶瓷裝飾美學發生了較大的變化。越窯除保留了少量貼塑、印花等傳統工藝外,在刻花裝飾工藝上極具特色。當時的瓷工們在瓷坯未干之前用銳器或竹刀在器物上用半刀泥技法按圖案設計要求而刻出的紋樣。其特點是:吃刀深淺不一,折向時多出現線條不勻稱的現象;其二是講究陰陽刻線的對比,所刻花卉等立體感突出,刻花技藝上強調視覺藝術效果,因而其產品制作規整又不失獨有的藝術情趣。
五代越窯秘色瓷刻花執壺,其刻劃細膩、樸拙自然、線條流暢、技藝精湛,其雕刻的靈巧秀麗之態、疏密相間的相映成趣之美,是晉唐時代刻花工藝難以比擬的。五代人徐夤在《貢余秘色茶盞》中描述“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云。”這“巧剜”、“輕旋”就是精湛雕刻技藝的體現。如五代貢瓷梅瓶上,一面是淺雕輕刻文殊菩薩,手執如意棒,端坐猛獸青獅之背,栩栩如生。另一面紋飾是文殊菩薩之道場五臺山,山勢雄偉,云紋繚繞,山頂升起太陽,光芒普照。這梅瓶上文殊菩薩駕青獅的座像和其道場五臺山的紋飾,刻線流暢,衣褶飄逸,構圖完美,意境之美無以復加。青獅猛威,山勢雄奇,云紋飛動,陽光燦爛,可謂至善至美之杰作。
刻花藝術的誕生、發展和壯大,離不開社會的發展,刻刀的講究與開發,促進了宋代及其后代刻花工藝的蓬勃發展。宋代開始,平刀﹑斜刀、捏刻花刀、雙線刀、尖刀、針刀、錐刀等各種類型刻刀的成功制作,讓瓷器刻花紋飾發展出現了豐富多彩的變化,尤其在元明瓷器的紋飾上,迎來了一個講究人文底蘊的美術裝飾時代。青瓷刻花內容上有富貴牡丹、純潔的蓮荷、生動的游魚、尊貴的龍鳳,象征財富的水波、吉祥的云紋,還有幾何類的篦紋、弧弦紋、弧勾紋、條紋、連續組合圖案紋等等;構圖上有團式、帶式、適合式、散點式等。宋元明時期的纏枝牡丹紋、纏枝蓮紋、纏枝菊紋極盡構圖之妙,刻劃線條舒展流暢,圖案富有動感,與瓷器渾圓融合,盡顯刻工之精湛和圖案之美妙。
1、宋代刻花干凈利落,飄逸灑脫。宋代刻花常采用刻中加剔的“剔刻手法”工藝,宋代刀法嫻熟,干凈利落,刻花彎曲有度,飄逸灑脫。研究傳世的宋代青瓷刻花技藝,可以發現龍泉窯宋代瓷器上盛行篦劃刻劃裝飾。花紋題材豐富,有團花、篦紋、浪濤、云紋、蓮花、荷葉、纏枝牡丹、蕉葉、蓮瓣、水波和垂葉紋等。宋代瓷人運用的刻花技術刀法往往犀利靈銳,走線灑脫豪放,具有很強的立體感和空間感,是一種淺浮雕式的刻飾方法。紋飾部位結構準確,線條優美,并且深淺恰當,既保證有一定雕刻深度,又能使紋飾與背景的層次脫離開來,以起伏不平,又不至太深的刻法,致使釉面往往無法漫平胎面,而導致出現瑕疵。從紋飾的邊緣來看,有的地方能看出明顯的行刀痕跡,因為窯工們根據紋飾需要刻意而為之,以增強畫面效果和器物的樸拙感。北宋龍泉窯刻花碗,碗內壁裝飾刻劃海浪花紋,半刀泥(斜刀)操作,技法純熟,線條奔放有力,自由瀟灑。南宋龍泉窯紋飾以蓮瓣、弦紋為主,南宋末出現雙魚、龍紋和貼花牡丹紋等,南宋龍泉窯玉壺春型藏瓶,頸部及底部刻有弦紋,分別有兩層不同的刻花,頸部為蕉葉紋,瓶身劃的纏枝牡丹紋,主次分明,釉色晶瑩,微現青色,細致優雅。瓶身分為兩段,上飾蕉葉紋,下飾劃的纏枝花卉紋。

手工茶器作品
2、元代刻花氣勢磅礴,線條奔放。元代中期開始,龍泉窯青瓷在造型和裝飾風格上,由南宋時期的纖巧雋永、清雅婉約變得雄渾敦厚、氣勢磅礴,形成鮮明的差異。元代刻劃、模印、貼花、點彩、露胎等多種裝飾技法的綜合運用,根據不同的器物,采取不同的裝飾技法組合。刻花、模印、貼花以中國傳統吉祥圖案為主,同時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下,元代龍泉窯博采眾長,為了迎合游牧民族和海外市場需求,出現了具有異域風情的紋樣圖案。元代青瓷人折枝花卉,紋飾清晰,裝飾手法多種多樣,有刻、劃、印、貼、塑等,以劃花為主,花紋粗略,線條奔放,紋飾以云龍、飛凰、雙魚、八仙、八卦、牡丹、荷葉等為多見。此外,還出現大量漢文和八思巴文字款銘。
3、元代鏤空紋繁密緊湊,線條流暢。 江蘇淮安市清浦出土的龍泉窯青瓷碗,碗外壁刻有凸起的蓮瓣紋,內壁刻卷草紋,為元代龍泉窯的精品。華亭縣東華鎮挖出的瓷瓶,經瓷器鑒定泰斗耿寶昌先生鑒定命名為“元代龍泉窯青釉鏤空花瓶”,其器身以鏤空為主要裝飾技法,肩部鏤雕纏枝葉紋,上腹部分別鏤雕兩朵纏枝菊花紋和兩朵纏枝蓮花紋,前后左右相互對稱。下腹部刻一圈凸葉紋。內瓶鏤空纏枝花紋。花瓶既使用了套接技法又采用了鏤空工藝。在韓國新安沉船出土的元代龍泉窯青釉鏤刻蓮紋瓶,也是同時代鏤空器中的杰作之一,兩瓶相比,相得益彰,元代青釉鏤空花瓶器形精致優美,鏤刻的花紋繁密緊湊,線條非常流暢。
4、明代紋飾刻劃精細、清新、雅致。明代龍泉窯達到了歷史上第三次發展高峰。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規定:凡燒造供用器皿等物,須要定奪制樣,計算人工物料。如果數多,選取人匠赴京,置窯興工;如果數少,行移饒、處等府燒造(《大明會典·卷194》)。明龍泉窯青瓷刻花梅瓶,現藏浙江博物館,其口下飾疊三角紋,肩部飾花瓣紋、如意紋,腹部飾纏枝牡丹,頸部飾蓮瓣紋。紋飾刻劃流暢自然、精細生動、清新雅致。
明龍泉窯青瓷刻劃獸耳銜環瓶,獸雕細致,以弦紋劃刻若三階狀。器壁刻花為飾,頸部見斜線紋;腹部拱花浮雕,前后各一折枝雙花紋,花葉工整而形式化。兩側于耳下直劃雙線紋為邊飾。下腹以弦紋為界,飾短蓮瓣紋。明龍泉窯的青瓷劃花燈籠瓶,全器外壁以劃花為飾,頸為豎直線,肩作S狀花瓣緊密相連;上腹部作三角花錦,腹部為轉枝菊花,花紋圖案化,枝葉折屈突兀,留白多;脛部作豎直線紋。器釉光透不勻,遍布冰裂狀細開片。明初龍泉窯的青瓷劃花蓮式大碗,口緣作八瓣蓮花式,腹壁亦隨形作八瓣式,每瓣各有二曲稜。通體內外劃花,內外口沿以雙線隨形勾邊,腹壁劃刻纏枝花卉紋,運刀流暢快速。明龍泉窯之青瓷劃花投壺,外壁以劃花為飾,口沿為卷云紋一道。頸部為長蕉葉紋,肩為卷云紋,腹部上下并于兩道細凸弦紋間貼飾凸起的五瓣花飾。腹部為轉枝花葉紋,下腹作短蓮瓣紋,足壁飾三角山紋。明龍泉窯的青瓷劃花“番蓮八寶樽式爐”,其外壁作三層帶狀劃花紋飾,分隔以雙弦紋線。上下緣各為如意卷云紋,中腹為纏枝番蓮紋,花朵上托以輪、螺、傘、蓋、花、罐、雙魚、盤長等佛家八寶紋。刀筆快速,紋線短促活潑而留白較寬。

《鳳來儀》
纏枝紋源遠流長。夏商周出現雛形,萌芽發展于戰國,成熟于漢代,隋唐稱為“唐草”,開始轉向追求優雅的姿勢表達。唐宋時期,以象征幸福美滿、富貴昌盛為主題的纏枝牡丹紋最為典型,確切地表達了人們祈福求祥的美好愿望。明清時期纏枝紋成為最重要的裝飾語言,當時稱“轉枝”,官窯民器都在用,官商與黎民百姓都喜歡,因而廣泛用于各類藝術品的裝飾之中。清代纏枝裝飾紋,刻花清晰婉轉,簡潔典雅,線條流暢,顯示出刻花技術的嫻熟。清代陶瓷纏枝紋飾,以植物的枝桿或蔓藤作骨架,向上下左右任意延伸,形成波線式的二方連續或四方連續,循環往復,變化無窮。其象征寓意進一步增強,寄托著健康長壽、吉祥喜慶、生生不息、萬代綿延等美好愿望。
纏枝紋寓意豐富。清代纏枝紋纏枝紋靈活生動、婀娜多姿,其寓意也極為豐富。纏枝蓮花是佛門標識,代表“凈土”,象征“純潔”,寓意“吉祥”。菊花纏枝紋喻為君子,風勁香逾遠,霜寒色更鮮,能輕身益氣,令人長壽;菊花纏枝紋具有多種含義。纏枝茶花紋,在民間常用來表示祝福,或寄以美好期盼。忍冬纏枝紋,寓意“益壽”。纏枝葫蘆紋、纏枝薔薇、纏枝寶相花、纏枝石榴花、纏枝葡萄、纏枝石榴等眾多的纏枝紋飾,可被稱為“中國植物裝飾的史詩”。表現出清代人民生活的穩定與心的向往,成為人們表達美好愿望的代言物和精神性的寄托,也成為詮釋人們積極向上、自信樂觀的生活態度之鑰匙。
清代纏枝紋的創新發展。清代纏枝葉紋在刻劃造型、構圖成畫方面,借鑒西方的非對稱的旋渦葉紋裝飾,喜歡用C形弧線、S形線,或漩渦形線表現,勾線纖細、挺拔、清晰,線條細膩、流暢、優雅,打破了古典主義左右對稱的模式,創造出了纏枝紋非對稱且富有動感的裝飾紋樣,形成了自由奔放而又纖細、華麗的裝飾樣式,盡顯清淡柔和、流暢優雅的曲線美,其刻飾的花冠較大,雍容華貴,強調突出花蕊、花瓣、葉片的多重勾勒,使得線條繁雜而又和諧統一,體現了清代追求的輕盈纖細的秀雅美,典雅精致,給人輕松、愉悅之感。
藝術的基礎不在點和面,而大部分凸顯于刻劃的線,每個朝代陶瓷刻花都是藝術生命力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