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強
紫砂壺上的陶刻裝飾要切茶切壺,這似乎是一直以來約定俗成一般的創(chuàng)作概念,但從紫砂藝術整體的表達來看,這其實是一種相當狹隘的創(chuàng)作思想。紫砂壺的表面伴隨著造型變化有著各種各樣的陶刻承載環(huán)境,本身就充滿了不同的變化,將紫砂陶刻創(chuàng)作局限于茶、壺本身相關,這無疑大大縮小了創(chuàng)作的范圍,長期而言將會限制自身的藝術生命力,所以我們當下能夠看到很多紫砂陶刻創(chuàng)作,并不會拘泥于與茶、壺之間的聯(lián)系,而是會充分發(fā)揮想象、聯(lián)想,將更多具有文化品位、帶有審美價值、閑情逸趣的書畫組合呈現(xiàn)在紫砂壺之上。

“鮑樽壺”這一壺式本身帶有十分濃厚的人文氣息,取自苦味的瓜,所以其造型近似瓜形,尤其是壺身帶有瓜的影子,其名稱更出自蘇軾的《前赤壁賦》:“架一葉之扁舟,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其中的匏,瓠。開以盛酒,故曰“匏樽”。這一解釋可以考據(jù)自《周禮》之注疏:取甘匏割去柢。自古文人好茶嗜酒,越是文名鼎盛那就越少不了這兩樣東西,所以這把壺的造型儼然是在描繪一件酒器,本身則屬茶器,兩相重疊就衍生出濃重的文人氣,這樣的造型就仿佛一個標志,一看就知道必與文人相關,在這樣的壺式上進行陶刻創(chuàng)作首先就必須了解這一壺式本身所蘊含的氣韻,所以眼前這件作品就在壺面上直接刻畫了一幅“竹林七賢圖”。
“竹林七賢圖”在我國的書畫歷史上堪稱一絕,而這把壺的創(chuàng)作源頭,來自我國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保存最好的一幅磚畫——《竹林七賢與榮啟期》。這幅畫是一幅漢代畫像石,由200 多塊古墓磚組成,畫像磚始于西漢,當時畫像石和畫像磚伴隨著厚葬之風愈演愈烈,延續(xù)到東漢,這些雕刻與石料表面的裝飾性圖像運用了圖像繪畫的特點,用紫砂陶刻在一把茶壺上重現(xiàn)這一題材本身就象征著我國文化傳承的多樣性,用紫砂陶刻來演繹古老的石刻磚畫顯然能夠自然地繼承其中的金石涵古的韻味。
以嵇康為首的阮籍、山濤、王戎、向秀、劉伶、阮咸合稱“七賢”,描繪這七個人聚在竹林一起飲酒的圖畫就被稱為“竹林七賢圖”,這一主題的文化和韻味的產生并不是憑空而來的,我國有歷史悠久的文化傳承,其中又包含了錯綜復雜的關系,運用這些古典文化元素并非是簡單的形象搬運,對于其主體內容、背景,來龍去脈都要有一定的了解,魏晉之后中原大亂,文脈南遷,竹林七賢因為曾站在司馬氏的對立面而被一度拔高,由此在歷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這一繪畫題材也順勢轉移到了江南地區(qū),根據(jù)《南史·齊本紀·廢帝東昏侯》中記載,在南齊的宮廷中就有竹林七賢的壁畫,后世在南京、丹陽一帶重見天日的“七賢”壁畫正是宮廷壁畫的挪置。所以這把壺上的“七賢”形象就是從流傳于江南地區(qū)的“七賢”形象繼承而來。
紫砂陶刻塑造人物并不需要完整的重復和搬運,每一個創(chuàng)作者都會對塑造的畫面有著自身的理解,而想要塑造出更為傳神的歷史人物,就必須對這一形象的歷史成因有自己的看法。從人物塑造上來看,南朝的繪畫風格相較于北方的粗獷顯然更為雋秀,尤其是在南北朝時期,北方受到不同少數(shù)民族的輪流沖擊,中原人南渡以后難免視自身為文化正宗,且同時期佛教的傳播,造就了江南造像上“秀骨清像”的人像特點,這運用紫砂陶刻來進行表達就產生了一種線條的轉化,需要熟練運用陰陽刻的轉換以及人物本身與環(huán)境的留白留空,展現(xiàn)出寬衣博帶、秀骨清像的風流名士形象和純凈、精巧、纖麗的風格特征。
總結:紫砂陶刻不同于其他的陶瓷雕刻,自然也不同于傳統(tǒng)的筆墨書畫,任何傳統(tǒng)的文藝題材用紫砂陶刻來進行表現(xiàn)都需要經(jīng)過一個理解和轉化的過程,這個過程對于創(chuàng)作者來說也是學習和提升自身文化素養(yǎng)的過程,在多年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會慢慢發(fā)現(xiàn),越是了解深入就越發(fā)地感受到自身對于歷史和文化知識的匱乏,創(chuàng)作和學習不但能提升自己,還能夠從中收獲成就的喜悅和樂趣,紫砂陶刻以文化為基礎,以創(chuàng)意為養(yǎng)分,必然會在不斷的傳承中煥發(fā)出更加精彩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