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旅游島背景下海南話的保護和傳承

李衛群

(海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 海南 海口 570228)

一、海南話概況

海南省全省陸地面積為3.54萬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為934.32萬(海南省統計局2019年1月28日發布)(1)海南省人民政府：《人口民族》，參見：http:∥www.hainan.gov.cn/hainan/rkmz/201901/c710436460194f149ae204a62a05e63a.shtml。。早在殷商時期，就有百越族的駱越從廣東、廣西橫渡海峽到海南島居住。秦時開始有少數漢人來此。漢武帝時期進入的多是官吏、士卒、商賈。魏晉以后因避難、戍守、仕宦、經商而遷入的漢人就更多了。特別是唐宋元三代，漢人大規模遷入(2)符其武：《瓊北閩語詞匯研究》， 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8頁。。歷代遷瓊的大陸漢人中以福建人最多，在此基礎上形成了海南閩語，即今天的海南話，亦稱“瓊文話”“海南閩語”，屬漢藏語系漢語閩南方言。主要分布在海口、瓊山、定安、文昌、瓊海、萬寧、屯昌、澄邁等市縣的大部分地區和陵水、東方、樂東、昌江、三亞等市縣的沿海一帶地區。海南島上居民雜聚，語言之間混合、滲透、演變甚至被同化，加上年代長久，于是形成了海南島多種漢語方言和少數民族語言并存的語言分布格局。漢語方言有海南話、儋州話、臨高話、邁話、軍話、涯話、村話、客家話、疍家話；少數民族語言有黎語、苗語、回輝話等。在海南諸方言中，則以海南話影響最大，使用人口占海南總人口的80%，是海南島上最為強勢的漢語方言。據《正德瓊臺志》引《外紀》云：“元以胡治郡，又或間雜胡語。”可見海南方言的形成并成為海南各地的通用語言，最晚當在宋元之際(3)牛志平等：《海南歷史文化大系 歷史卷海南文化史》，海口：海南出版社/南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155頁。。由于海南島特殊的地理位置，海南話受外界語言干預較少，使得大量的古漢語元素得以保存至今。在海南島內不同的地方，盡管海南話的語音和聲調有所不同，但相互之間一般可以通用對話。

每個民族，每個地域，都有自己的方言。方言是一種重要的地方文化資源，也是地方民俗文化和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海南話作為海南諸方言中的中堅力量，蘊含著海南人民豐富的物質、文化和精神追求，是海南民眾進行溝通交流，傳達思想的主要表達方式。海南話不僅在海南有著極大的影響力，在東南亞也有一定地位。

二、海南話面臨的危機

2010年1月4日，國務院發布《國務院關于推進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展的若干意見》，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正式步入正軌。作為國家的重大戰略部署，我國將在2020年將海南初步建成世界一流海島休閑度假旅游勝地。此外，海南省為了響應2013年中央提出“一帶一路”的戰略構思，提出打造海上絲綢之路的門戶戰略支點，為將海南建設成特色文化天堂努力打造中國旅游特區。海南省省長沈曉明在2019年海南省政府工作報告上也指出：要推進全域旅游發展。全年接待游客總人數增長13%，旅游總收入增長15%，入境游客突破150萬人次，使海南國際旅游島這張名片更亮更出彩(4)南海網：《2019年海南省政府工作報告》，參見：http:∥www.hinews.cn/news/system/2019/02/02/032028577.shtml。。2020年的預期目標是全面建成全域旅游示范省，基本建成國際旅游島，真正邁向優質旅游發展新時代。這一系列舉措讓海南更加受到國內外旅游者的矚目。

海南的大好形勢必然會帶來經濟的發展，社會的進步。然而，作為海南本地主體方言的海南話在新形勢下無形中卻受到了一定影響。

(一)旅游語言標準化帶來的危機

隨著旅游業的國際化發展，旅游語言高度標準化，即在旅游語言中英語和普通話的廣泛使用。海南的入境團旅游講解主要使用英語，國內游講解則普遍使用普通話，而當地方言幾乎沒有被使用。隨著“國際旅游島”上升為國家戰略，海南的國際化程度與日俱增。據統計，2017年海南省接待游客6745.01萬人次，同比增長12%，實現旅游總收入811.99億元，同比增長20.8%，旅游經濟發展質量效益顯著提升，旅游收入增長明顯高于接待游客數量增長比率(5)海南省人民政府網：《海南旅游經濟“旺丁更旺財”》，參見：http:∥www.hainan.gov.cn/hn/zt/jsfzl/zdcy/zxzx/201801/t20180123_2534816.html。。2018年1-10月，海南共接待入境過夜游客88.77萬人次，同比增長57.1%，全省接待游客總人數5344.75萬人次，同比增長12.4%，增速維持在兩位數以上(6)海南省人民政府網：《關于加快海南省房車休閑旅游發展的建議》，參見：http:∥www.hainan.gov.cn/zxtadata-8455.html。。在旅游發展中，旅游者和當地居民的語言關系是一種權勢關系的反映，處于低位勢的居民往往會學習旅游者所持語言(7)陳麗君:《論方言在旅游語言本土化中的地位與作用》，《浙江學刊》2012年第2期，第107頁。。使用旅游者所持的語言能有效消除游客與旅游地之間的文化障礙，居民也能從中獲益良多。然而對經濟效益的過度追求，會導致片面強調旅游者所用語言的經濟價值，會削弱海南本土化意識，直接后果就是海南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也就是使用海南話的機會越來越少，漸漸地掌握海南話的人也就越來越少。而由于旅游產業的發展，各地出現許多相似的建筑物或景觀，旅游者聽到的也是標準化的語言講解，既失去了旅游地的新鮮感，也得不到旅游過程中求新求異的享受。

(二)人口結構變化帶來的危機

海南建省30年以來，島內外人員交流加快，外來人口日益增加，海南主要城市人口結構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事業因人才而興，人才因事業而聚。海南建省初期有“十萬人才過海峽”的盛況。如今海南在積極引進培養使用各類人才，力爭到2025年，實現“百萬人才進海南”目標(8)海南省人民政府網：《高端人才匯聚》，參見：http:∥www.hainan.gov.cn/hn/zt/szrdl/zymyq/hngl/201806/t20180611_2654604.html。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奠定了海南人才基礎，加強了海南人才儲備，對海南發展有著深遠的社會、文化與經濟意義。目前有一股“新移民潮”，是從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開始現在還在持續進行的，其特點是以候鳥人群、游客和務工人群為代表的流動人口的迅速增加。它對海南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影響，尤其是對海南社會融合和公共服務領域的影響，目前尚沒有特別成體系的研究(9)海南國際旅游島發展研究院：《海南國際旅游島建設發展報告(2016)》，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版，第31頁。。如表1統計，海南省在國際旅游島建設的第一年2010年，省內常住人口為868.55萬人，戶籍人口為896.09萬人，人口凈流出人數為27.54萬人；2016年常住人口為917.13萬人，戶籍人口為902.18萬人，人口凈流入人數為14.95萬人；2017年常住人口為925.76萬人，戶籍人口為910.41萬人，人口凈流入人數為15.35萬人。從數據看，外來人口逐年增加，這部分人一般都不會講海南話，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他們與社會之間的交流也是以普通話為主。作為一個移民城市，海南歷來以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懷，吸收外來優秀文化。然而，在外來移民帶來的普通話處于絕對強勢地位的同時，海南話卻在逐漸被邊緣化。

表1 人口指標

資料來源：海南統計局2018年統計年鑒(2018年09月17日)

(三)缺少語言環境帶來的危機

我國從1950年代開始推廣普通話，現在基本實現了在城市中普及的目標，海南更是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全民推廣普通話。教育部1996年發布的《幼兒園工作規程》第28條特別規定：“幼兒園應當使用全國通用的普通話。招收少數民族幼兒為主的幼兒園，可使用當地少數民族通用的語言。”海南對各所學校包括幼兒園，也一向提倡使用普通話。實際上，幼兒園、中小學、高等學校教師在考教師資格證的時候，首先要有普通話的等級證書。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在學習普通話的同時，不再愿意講海南話。在中國其他的方言地區，外來人員都會以學習當地的語言和文化為自豪，很多城市都不說普通話，比如:廣東、湖南、湖北、四川等，這反映了國內一些地區方言所占當地百姓生活中的比例狀況，而這種現象在海南卻不存在。現在在海南，小到家庭成員之間，大到企事業單位以及農貿市場等，人們幾乎都在以普通話作為交流工具，越來越缺少海南話的語言環境。在海口長大的孩子，能聽懂并會說海南話的群體已經很小，他們受周圍語言環境影響，普通話無師自通，反而把海南話忘了。有人預測，20年后出生的海南人的后代可能再也聽不懂海南話，如果海南人不說海南話，那海南話就會有慢慢失傳的風險。

三、關于保護傳承海南話的建議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海南話是海南人民心中的獨特情感，它還包括很多歷史與文化內涵，承載著鮮明的地域特色、時代特色。在海南，說海南話的人逐漸減少是一種社會現象，而每一種社會現象背后都有其深刻的社會原因，包括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原因。因此，在國際旅游島建設背景下，保護和傳承海南方言的工作不僅非常有必要，更是刻不容緩。為此，提出幾點建議。

(一)將海南話納入當地學校教育體系

在建設國際旅游島背景下，海南需要會說海南話的人才。雖然海南話的語音與現代漢語不盡相同，但是仍然可以用相對的漢字記錄下來。在語音、詞匯、語法方面，已經有專家學者寫過相關著作，比如陳鴻邁教授的《海口方言詞典》(1996)；錢奠香博士論文《海南屯昌閩語語法研究》(2002)從語法方面入手；劉新中博士的《海南閩語的語音研究》(2006)和辛世彪教授的《海南閩語比較研究》(2013)注重的是海南語音研究；海南大學的符其武教授詞匯方面的著作是《瓊北閩語詞匯研究》(2008)；著名漢語方言學專家李如龍教授在2002年親自率隊赴海口對海南閩語進行實地調查，并在2003年第八屆閩方言國際學術研討會上發表論文《海南閩語的語音特征》等。這些資料成果可以作為開展海南話研究的先行研究。因此，在不影響正常教學情況下，可以將海南話納入到當地學校教育體系，在小學和初中適量增開方言課程，傳授地方風俗及傳統文化。在各大專院校開設海南話專業或課程，在學習海南話同時還有利于研究古漢語與現代漢語語言之間的關系。從2011年開始，海南職業技術學院就開設了海南話課程，這是海南省高校首批系統學習海南話的大學生。而教育部新版《幼兒園工作規程》(2016年3月1日起實施)中刪除了舊版的第28條，即不再要求幼兒園必須說普通話了。

(二)編纂教材、工具書和音像作品

可以在中小學或大專院校試用，也可以提供給海南話愛好者學習使用。海南話音像作品，包括海南話戲曲、歌曲、歌謠、民間故事、相聲小品等。海南建設國際旅游島之際，許多外來人口上島必然會帶來各地的文化，作為東道主的海南，除了要普及普通話外，還要組織民眾學習海南方言以及海南文化，借用廣播、電視等媒體增加海南話頻道以及舉辦相關文化賽事，這將有利于宣傳和繁榮海南本土文化，加強海南人民的鄉土情結，提升海南人民的地域自豪感。為了充分發揮文化交流重要平臺作用，目前海南出版社出版了《海南方言音系》《海南歷史文化大系·社會卷·海南方言研究》《新思考學術著作叢書·海口方言語音研究》等圖書；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了《海南話音韻》和《崖州民歌：第5-12冊》等圖書；南方出版社出版了《海南話999——海南話、漢語普通話、英語三對照語音教材》等音像制品。還有傳播海南本土文化的《海南通史》《美麗的海南，可愛的家鄉》《中國黎族》等圖書和音像制品。

(三)在公共文化場所增設海南話講解或引導員

比如在博物館、圖書館、紀念館、公共汽車、高鐵等公共文化場所增加海南話講解、廣播。在旅游景區和餐廳，配備會海南話的導游員。旅游者旅游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獲得一種審美情趣和精神上的愉悅，體驗異地旅游帶來的新鮮事物。當旅游者想聽到或者想學說幾句海南話時，當他們對旅游地的文化有了解的需求時，與千篇一律的普通話不同的海南方言和海南文化正是他們想獲得的新鮮體驗，為了滿足游客需求，這就要求景區提升硬件設施，要求旅游從業人員提高素質。對旅游者來說，高素質的海南導游員正是海南的形象代表。

(四)提倡基層干部要會說海南話

組織部門在配備基層干部的時候，要把懂講海南話作為必要條件，這樣才能便于密切聯系群眾，便于了解和掌握社情民意(10)海南省人民政府：《關于重視海南話的研究和使用的建議》，參見：http:∥www.hainan.gov.cn/zxtadata-4054.html。。特別是與村鎮居民溝通時，如果不會海南話會出現“話不投機”情況，在處理矛盾和糾紛時也“不給力”，如果不能很好地與群眾溝通，就很難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自然無法滿足他們的真實需要，極有可能造成“南轅北轍”后果，最終是“費力不討好”，不能為群眾解決任何實際困難。因此，基層干部如果學會了本地方言，和村民交流起來沒有障礙，就能深入了解當地的社情民意，及時為群眾排憂解難。

(五)樹立島民們正確的傳承海南話的觀念

在廣大家長、中小學校的孩子中樹立傳承海南方言觀念。鼓勵中小學生在學習普通話基礎上，在家里與父母溝通，與同學交往時，用海南話交流。鼓勵海南本土作家用海南話寫作，在文學作品中適當加入海南方言俚語，既能很好地保存海南地域文化的特殊性，又能增加閱讀的趣味性。比如教育人的俗語“小時偷根針，大了偷雞閹”，此句里不說成“閹雞”而是“雞閹”，這種“異序詞”，也就是形容詞后置的表述方法在海南人的日常生活中也比較多見，是海南話中的一個特色。比如普通話說“臺風”，海南話說“風臺”；普通話說“熱鬧”，海南話說“鬧熱”；普通話說“喜歡”，海南話說“歡喜”。其他還有許多具有語言特色的海南話字音和詞匯，有不少是直接從古代典籍中流傳下來的，那是一片文化蘊含十分豐富的語言寶藏，所以保護和傳承海南話，價值是不可估量的。

四、結 語

隨著國際旅游島政策的實施，推廣普通話勢在必行，然而越來越多的人在學習普通話的同時，不再愿意講海南話，普通話的強勢地位把海南話推到了幾乎邊緣化的境地。國家提倡推廣普通話，不等于禁止方言的發展，也不等于消滅地方語言。海南的文化特色主要承載在海南話中，丟下海南話，就是丟下海南文化，因此，海南話保護工作刻不容緩。被稱為“南國紅豆”的瓊劇是海南文化奇葩，是嶺南四大劇種之一，如果海南話得不到傳承，那使用海南話唱腔的瓊劇也就成了無本之木，珍貴的地方戲文化遺產也就無從繼承，那將是一種致命的文化傷害，所以，保護海南話是傳承文化的一項重大工程。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曾說過：“一種民族語言就是本民族的精神，民族精神就是它的語言(11)楊義容：《從武漢方言中的飲食詞匯看武漢文化》,《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第88頁。”。海南話反映了海南本地特有的歷史、習俗、文化內涵，是海南人的一張名片。在進行保護和傳承海南話工作的時候，要考慮到海南的實際情況，要處理好普通話與方言的和諧發展工作，要回到海南話的具體語境，在體驗中學習，在學習中保護，在保護中傳承，在傳承中發揚光大。在當今多元文化并存的新時代，海南話應該在演變中發展，而不會在挑戰中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