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露
(上海電機學院 商學院,上海201306)
當前,全球單邊主義興起,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對中國高端制造業開展技術封堵。囿于技術積累的薄弱,中國企業目前普遍缺乏開展重大創新的技術資源和能力。與此同時,上海、北京、粵港澳大灣區等地區都提出建設全球科創中心的宏偉目標,提出充分發揮外資在全球科創中心建設中的創新策源作用。因此,通過嵌入外資的全球創新網絡,開展跨界創新,搜索知識,然后整合組織內部知識進行創新,不僅是推動中國制造業技術趕超的重要方式,也是支撐中國成為科技強國的重要途徑。然而,2017年以來,一批外資研發機構離開中國(如2017年9月,禮來制藥關閉其位于上海張江的中國研發中心)或降低其中國研發中心的能級,對中國企業的創新發展帶來了隱憂。外資研發機構撤離中國或降低能級與其研發績效低下,中國的知識產權保護薄弱等問題密不可分。在此背景下,分析制約與外資合作創新的瓶頸因素,提高上海研發機構和企業的創新能力顯得尤為迫切。遺憾的是,學術界對于影響上海研發機構嵌入外資全球創新網絡開展突破性創新的影響因素及其機理卻缺乏深入研究。
本文在綜合分析在滬外資研發中心類型、境內外創新網絡特征等因素基礎上,分析制約上海研發機構突破性產品創新的因素,提出提升上海研發機構突破性產品創新效果的策略與政策,以求推動突破性創新理論的發展,為上海研發機構的突破性產品創新實踐提供理論指導。
外資研發中心是上海創新體系嵌入全球創新網絡的重要接口,是上海科創中心建設的重要力量。根據2019年上海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截至2019年底,上海的外資研發中心累計達到461家,其中,49家為全球研發中心,23家為亞太區研發中心;共培養超過4萬名中方研發人員,52%為碩士以上學歷。在上海的外資研發中心占內地總數的1/4,居全國之首。在新產品產值和銷售收入方面,外資研發中心的份額占全市總額超過50%。近年來更是呈現出“上海創造、全球制造”的趨勢。此外,越來越多的跨國公司搭建開放式創新平臺,有效帶動了本地企業參與研發和國際交流。另一方面,上海也一直創造條件,讓外資研發中心融入本地創新大環境,并與本地企業一道獲得相關政策扶持。2017年以來上海出臺了《上海市關于進一步支持外資研發中心參與上海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建設的若干意見》等一系列文件,明確提出,要推動外資研發中心更加深入、更加廣泛地參與上海科創中心建設,更好地發揮外資研發中心配置全球科技資源方面的作用。
根據外資研發中心所承擔的主要研發任務不同,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研發戰略導向主要有3類:輔助性研發(Support Laboratories,SLs)、當地一體化的研發(Locally Integrated Laboratories,LILs)和國際相互依存的研發(International Interdependent Laboratories,IILs)。這3類研發戰略導向會決定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研發政策、研發任務(見表1)。

表1 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研發戰略與研發任務
按照創新程度的不同,學者們將創新分為漸進性創新和突破性創新[1]。漸進性創新是指原有技術在原理和實踐上的拓展和延續,具有“線性”和“溫和”的特點。而突破性創新(Radical Innovation)是能夠產生整個新的市場或對已有市場帶來重大變化的、具有高度影響力的創新[2]或者產品[3]。通常來說,突破性創新的產生涉及到遠距離和多種知識基礎的重組[4]以及深耕特定的領域來探索復雜問題的能力。突破性創新可分為突破性技術創新和突破性產品創新等類型。O'Connor 等[5]對IBM、DuPont、GE 和3M等121家大跨國公司的研究發現,突破性產品創新的過程可分為3個階段:發現、孵化和加速。
綜述文獻發現,突破性創新相關成果的主要研究層次有:宏觀層面、產業層面、企業層面、個體層面(見表2)。宏觀層面主要運用經濟增長理論揭示國家政策、勞動力市場、資本市場、國家文化以及其他經濟社會變量與突破性創新之間的關系。產業層面主要運用產業組織等理論研究產業環境的動蕩性、進入壁壘大小等市場結構對突破性創新的影響。企業層面主要運用組織身份理論、組織學習等理論研究企業的身份、組織學習能力、吸收能力等因素對突破性創新的影響。而團隊/個體層面主要運用企業家理論、目標導向等理論研究企業家、員工等個體因素對突破性創新的影響。總的來看,現有突破性產品創新的研究集中于探討發達國家企業的突破性創新,對于后發經濟體的創新組織如何與發達經濟體的外資研發中心合作開展突破性產品創新的影響因素研究較少。

表2 突破性創新相關研究的主要層次與理論視角
從知識流動的角度分析,在滬外資研發中心是外資全球創新網絡的一個結點,如圖1所示,其與外資全球創新網絡、上海研發機構之間存在各種類型知識的流動,具體的知識流動狀況取決于其研發戰略導向(見表3)。總的來看,上海研發機構嵌入外資全球創新網絡開展突破性產品創新,往往是知識資源勢能較弱的一方,在創新網絡中處于相對邊緣的位置,議價能力較弱。因此,上海研發機構嵌入外資創新網絡開展突破性產品創新具有資源不對等、地位不對等、跨網絡、跨制度、跨認知等多種特征。

圖1 上海研發機構與外資全球創新網絡

表3 在滬外資研發中心與全球創新網絡的知識流動狀況
對上海研發機構與外資合作創新實踐的考察發現,目前存在一個普遍的現象,即創新能力強的外資研發中心與上海研發機構合作的意愿不強、愿意開展合作創新的外資研發中心的原創能力不足、能級不高。因此,如何激發創新能力強的外資研發中心與上海研發機構合作的積極性以及提高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能級是提高上海研發機構突破性產品創新效果的核心問題。分析上海研發機構和外資研發中心的創新戰略,我們發現,有兩個因素會影響創新能力強的外資研發中心與上海研發機構合作創新的積極性,以及在滬外資研發中心能級的提高。
一是在合作創新中,外資研發中心能否通過上海研發機構跨界搜索到有價值的知識。“要先取之必先與之”,上海研發機構與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合作創新中,要想以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為知識流動通道,搜索其嵌入的全球創新網絡,獲得全球創新網絡的有價值知識,先要讓外資研發中心從中國獲取有價值的創新知識,流入其全球創新網絡,提升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能級,由此才能從全球創新網絡獲得更多的知識回流。Sadovnikova等[14]提出了突破性創新伙伴關系有多個矛盾:伙伴關系的結構、伙伴關系的資源、伙伴關系的過程。能通過上海研發機構跨界搜索到有價值的知識就是上海研發機構作為合作創新伙伴的獨特資源[15-16]。
二是以上海研發機構為通道搜索到的有價值知識能夠有效轉移到外資研發中心及其嵌入的全球創新網絡,從而提高其研發績效。學者們對中國企業跨界創新的研究發現,一方面,由于技術能力的落差,通過嵌入外資創新網絡獲得全球知識,中國企業可以克服技術能力限制獲得異質知識,進而整合企業已有知識實現突破性創新。另一方面,技術能力的落后也會推動中國企業去保護自身創新,盡可能多地從創新中獲益,占有創新價值[17-18]。然而,一旦上海研發機構從價值占有思路出發與外資研發中心開展合作創新,限制知識流入到外資研發中心,將必然激發外資研發中心的知識保護動力,削弱其知識披露的動力,從而增加了上海研發機構進行突破性創新的難度。按照Davern[19]對網絡構成要素的基本思想,知識流動策略至少會在以下3方面影響外資全球創新網絡:①影響網絡成員的知識資源擁有量。知識流動策略會直接決定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知識流入強度與內容,進而影響其與外資全球創新網絡其他成員之間的知識流動。②影響外資全球創新網絡的治理規則。知識流動策略會影響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研發績效,進而影響其與外資全球創新網絡其他成員之間形成基于能力的信任和基于承諾的信任[20],影響外資全球創新網絡信任等關系治理規范的形成[21]。③影響外資全球創新網絡的結構。上海研發機構采用知識保護策略容易引發在滬外資研發中心的抵觸,促使其采取相應的知識保護策略,不利于在滬外資研發中心嵌入的全球創新網絡的創新績效,不僅會降低在滬外資研發中心在外資全球創新網絡中的位置重要性,而且會影響上海研發機構與在外資創新網絡的關系嵌入和結構嵌入,進而影響突破性創新的績效。具體機制是:一方面,組織在網絡中的位置會影響組織能否從網絡中獲益,居于中心位置的組織能夠利用更多的網絡關系來進行更加深入、廣泛的搜索活動,并且占據結構洞位置或利用橋接關系(bridging ties)來獲取更多的非重復信息[22]。另一方面,緊密的合作關系對于組織間隱性知識的獲取、詮釋、利用和創造有著顯著的促進作用,能加速組織的突破性創新[23]。強關系為整合跨界知識所必需,而橋接關系能夠促進組織搜索界外不同的新知識,因而兩者都有利于提升組織跨界搜索的能力[24]。組織認知和理解知識的能力也受到聯盟或網絡成員間信任水平的影響,成員間的高信任水平有利于成員間對隱性知識的跨界搜索與深度轉移,從而提高突破性創新績效[25]。
總之,上海研發機構的知識流動策略如果僅僅考慮單方的創新價值占有,將會降低在滬外資研發中心在外資全球創新網絡中的位置重要性,使得其與上海研發機構的跨界創新難以持續產生創新價值,反過來制約了上海研發機構的突破性創新。因此,上海研發機構在與外資研發中心的合作中,如何確定合適的知識流動策略是一個關鍵問題。
依據前文的分析,為了更好地嵌入外資創新網絡進行突破性產品創新,上海研發機構可以采取以下策略:
(1)以增強知識互補性為突破口,尋找上海研發機構可以提供的互補知識。知識互補性最早見于芝加哥學派經濟學家的論著[26],但始終沒有得到進一步的發揮和闡述,以致沒有辦法得到蘊含其中的豐富的社會力量和制度經濟學意義[27]。在合作創新的研究中,學者們發現,研發活動如果能及時得到其他研究機構所創造的互補知識,就能夠提高研發效率[28]。Tiwana[29]研究發現,組織與聯盟成員的關聯性和互補性有利于組織有效采取有針對性的搜索策略,從而提高突破性創新績效。分析突破性產品創新的特點,產品能否實現快速銷售決定突破性產品創新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一般而言,一個新產品類別至少需要5年或更久的時間才可能由小眾產品變成主流產品。從技術創新到市場實現的長久時間,給企業的資金實力和市場不確定性帶來了巨大挑戰。上海研發機構可以利用中國巨大的分層市場,進行產品的快速迭代實驗,在短時間內提供突破性產品創新所需的產品性能、市場反應等互補知識,從而增強外資研發中心與上海研發機構合作的積極性。
(2)合理選擇知識流動策略,適度增加外資研發機構對全球創新網絡的知識回流。適度的知識保護會激發知識相似、知識互補的價值,推動社會交換關系的形成,從而有助于突破性創新。但是,過低的知識保護會誘導機會主義和搭便車行為,使得社會交換關系難以形成,從而降低創新價值共創,對突破性創新帶來負面影響。過高的知識保護會降低知識互補性,提高知識相似性,也不利于社會交換關系,因而對突破性創新帶來負面影響。因此,上海研發機構要根據自身與外資研發機構的知識互補性、知識相似性、網絡位置來確定知識的流動強度、流動方式、流動內容,獲得知識互補、知識流動強度平衡帶來的知識創造、交易成本降低等效應,適當增加外資研發機構對全球創新網絡的知識回流。
(3)完善相關外資管理政策。在創新理論和經濟地理學的研究中,學習和創新被認為是高度本地化的互動過程,這一過程能被描述為創新的空間粘性。新產品的創造、發展和商業化會從地理臨近中獲益,從地理上靠近制度,企業、專家、企業母國集群的知識溢出以及國家創新系統而獲益。因此,企業的研發功能可能受到國家或地區產業特定創新系統中路徑依賴系統性鎖定[30]。為了推動上海研發機構嵌入外資創新網絡進行突破性產品創新,上海有必要從以下3個方面完善相關外資管理政策:一是建立健全暢通創新要素流動渠道、降低創新成本的創新鏈全過程管理政策。從外資研發中心創新鏈全過程的角度,研究暢通創新要素的全球流動渠道,降低研發、制造、銷售、應用等創新鏈活動成本的人事管理政策、金融政策、稅收政策、研發政策等政策。二是提出基于全生命周期的外資研發中心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包括強化外資研發成果本地化合作與轉移過程中的知識產權保護,完善專有技術披露的保密制度、科技人員個人信息保護和轉化項目資助流程中的信息妥善保管等法規與執行方案,實現覆蓋從研發到本地合作、本地化轉移等多個階段的知識產權保護。加大侵權損害賠償力度,推動知識產權國際交流與合作。三是建立健全以“創新績效為核心”的外資研發中心綜合激勵政策體系。研究如何改變當前以“投資水平”評價為中心的評估指標體系和以稅收優惠、補貼為導向的激勵政策體系,綜合“投資水平”“創新產出”和“創新溢出”等多個維度,建立外資研發中心創新績效的綜合評價體系,建立包括稅收優惠、專項資助等激勵方式的多元化創新激勵政策體系。
研究發現,在與外資研發中心的合作創新中,外資研發中心能否通過上海研發機構跨界搜索到有價值的知識,并有效轉移到外資研發中心是影響上海研發機構能否嵌入外資創新網絡獲得突破性產品創新所需知識的關鍵。為此,上海研發機構應以增強知識互補性為突破口,尋找上海研發機構可以提供的互補知識,并合理選擇知識流動策略,以增加外資研發機構對全球創新網絡的知識回流。相應的,政府應從以下3個方面完善外資管理政策:建立健全暢通創新要素流動渠道、降低創新成本的創新鏈全過程管理政策;基于全生命周期的外資研發中心知識產權保護政策;建立健全以“創新績效為核心”的外資研發中心綜合激勵政策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