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理先行
——孫永

《模山范水——孫永寫生集》序

文/孫永

中國畫的“山水”相對西畫的“風景”而言，兩者根本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承載著本民族更多廣博豐厚的“隱喻”“詩性”和“哲思”的人文內(nèi)涵。

山水畫在我國千年繪畫傳承發(fā)展的長河里一直扮演著主角——歷朝歷代被推崇公認的代表人物均以山水畫家為主（而西方一直以人物畫為主）。這一獨特的歷史現(xiàn)象背后其實無不蘊含著諸如“以物勵志”“以境養(yǎng)心”“觸景生情”，或是“以丘壑抒胸懷”和“林泉高致”等等祖先的哲思導向和人文積淀。這種人與自然、文化、藝術四者間如此緊密、和諧地聯(lián)結并完美彰顯的藝術形式，在世界藝術之林中無疑是唯一并至高的。

紹興太平橋速寫 1982年 孫永

虎丘攬勝 1983年 孫永

中國的山水畫自五代、兩宋至元代業(yè)已登峰造極，而明、清兩代數(shù)百年卻被世風困囿、衰萎于前人之蕃籬——筆墨甜俗而庸懶，技法陋陳而僵滯，意境蒼白而虛無……總之，那種既程式化且教條化的藝術形態(tài)，已被后人廣為詬病（而恰恰在此消彼長的定律下，花鳥畫倒是脫穎而出了幾位曠世奇才）。

柯橋?qū)懮?1983年 孫永

蘇州拙政園一景 1983年 孫永

由興盛轉(zhuǎn)而衰落，究其根本，初前三四百年的山水畫鮮有本章可尋，畫人唯有以自然風物為師，潛心揣摩，悉心領悟，自成體系后方可成為楷模而流芳后世（前些年我去太行山荊浩隱居地采風寫生時對此感觸頗深）。而后之五六百年，則因為有了大量前人存遺的本本，惰性地依樣畫葫蘆在所難免，閉門抄襲蔚然成風，當年的人們都時尚般地浸淫于前人之衣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地紛紛“東施效顰”，于是便一個個地自覺或不自覺地淪為前人的“小妾”或甘為“奴才”……

直至上世紀中葉，隨著新中國的建立，有一大批從舊社會走進新時代的山水畫家，他們正是在新興的主流價值觀的感召下，時不我待地煥發(fā)出了藝術青春——如傅抱石、李可染、陸儼少，還有錢松喦、宋文治等等，都紛紛背起行囊，走出畫室，上山下鄉(xiāng)，跋山涉水，直面祖國大好河山、人文遺存和革命圣地。通過實地的采風、寫生等不同形式，先后提出了“與古人血戰(zhàn)”“待細把江山圖畫”和“為山河立傳”等學術主張，隨后以各自超群的才情和能力，立竿見影地創(chuàng)造出了一大批極富民族特色又頗具時代特征，并足以樹碑立傳的精品力作，致使當年業(yè)已沉寂了五六百年的山水畫壇，剎時風生水起而令世人刮目……

留園內(nèi)景 1982年 孫永

青田石門洞速寫 2014年 孫永

慶元縣月山村口速寫 2013年 孫永

斗轉(zhuǎn)星移，物是人非。老前輩已經(jīng)先后離我們而去，他們生前嘔心瀝血的藝術精華已逐漸被人們淡忘或視而不見（除了其固有的貨幣價值之外）。因為今天的我們正在經(jīng)受著改革開放和市場經(jīng)濟大潮的蕩滌考驗——原本的價值已被扭曲，原來的標準正被異化，原有的底線卻被突破——人們開始因浮躁而失去信仰，因趨利而失去誠信，因貪婪而自甘墮落……在一個被忽悠得顛三倒四的社會背景下，我們又何來獨善其身？我們是否已在不經(jīng)意間將前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給淡忘了？玩丟了？今天除了權力、地位、金錢，還有幾人真正地“志存高遠”“青燈黃卷”而“厚積薄發(fā)”？今天的人們就這么將歲月蹉跎掉而不去擔當？以后我們又有什么臉面去正視前輩的在天之靈？又拿什么向我們的后人作個正面交待？輾轉(zhuǎn)反側不禁讓我愈加惆悵……

然而當下，最令我憂心的是我們業(yè)界的主觀意識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畫山水的人，往往將自己封閉在一個個都市鋼筋水泥的叢林中聊以度日，人生所有的欲望都在其中被滿足。哪怕偶爾外出，也只是象征性地“走馬觀花”或“到此一游”罷了，回到畫室依舊“老方一帖”地周而復始。如今中央號召大家“走基層”，對我們業(yè)界來說尤為及時和必要。也只有等到大家的自覺意識轉(zhuǎn)化為自覺行動，真正地去“親山愛水”，我們山水界才真正有救、有希望了。

我自上世紀70年代和“寫生”結緣，至今算來已近40年。由近及遠，從南至北，九州方圓凡是向往的地方已然載入了自己的寫生冊中。無論用鉛筆、炭筆、鋼筆，也無論用水墨、淺絳或重彩等不同形式，匯總累計已不下兩三千幀之巨，今天能將其中遴選出的200余件付梓面世，聊以慰撫幾十年為之付出的心血和艱辛，也權作以往藝術征程上階段性的一次小結。

通過幾十年不間斷的寫生，總結了如下幾點感悟：

寫生——前人啟示我們要認真地去“模山范水”，嚴肅地去“師法自然”，虛心地去“師造化”；

寫生——如同我們的身體要不間斷地補充養(yǎng)分，使肌體持續(xù)擁有活力和朝氣；

寫生——能讓筆墨技法不斷有所創(chuàng)變，表現(xiàn)能力不斷增強；

寫生——能使我們對大自然逐漸領悟、懂得敬畏，以自然為師；

寫生——是人與自然的真誠溝通和交流，至高境界是讓你“胸懷丘壑”而“放眼世界”。

此序此集，真心誠意地敬請業(yè)界同仁點撥為感。■

2011年立冬于杭州屏峰山下坐臥山房

漓江速寫 1986年 孫永

重慶山城速寫 1980年 孫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