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破陵”札記

□楊全

關于“破陵”之名，陳長安[1]、周曉薇和王其祎[2]等都對其進行過相關考釋。陳長安推測“破陵”即北魏孝文帝皇后高氏終寧陵，終寧陵原在孝文帝長陵東南。 后來高氏靈櫬又遷配孝文帝長陵兆西北六十步， 因遷葬時對陵墓有所破壞，故稱“破陵”[1]；且當地有以盤龍冢為破陵冢之音轉①《孟津縣志·風土編·語音》載：“普通話ong 韻母的少數字，孟津方言讀作iong。 例如：龍等。 ”參見孟津縣地方史志編纂委員會編寫《孟津縣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 年出版。，即破陵冢為盤龍冢。 但陳長安推測盤龍冢一名當在宋代之后[1]，周曉薇和王其祎[2]以隋《陸平墓志》為切入點，卻誤把今孟津鐵謝村劉秀墳認作漢光武帝原陵，致使其在厘定“破陵” 的位置時發生一定偏差，以至于無法確認隋唐文獻中的“破陵”到底是東漢帝陵抑或今盤龍冢。 筆者今對 “破陵”再略作補充。

《隋書》、兩《唐書》、《北史》和《資治通鑒》等都記載了屈突通與楊玄感戰于破陵之事，《資治通鑒》載隋大業九年（公元613 年），楊玄感至東都，屈突通奉詔馳救，于河陽“濟河，軍于破陵”。 胡三省注：“破陵當在河陽南岸、洛城東北。 ”[3]《讀史方輿紀要》 云：“破陵，在（孟津）縣西。 ”[4]2251只是在《讀史方輿紀要》中顧祖禹引胡注“破陵近洛城東北”[4]2251，與原文稍異。

除此之外， 隋唐墓志中也多有關于 “破陵”的記載，如隋大業十年（公元614 年）《陸平墓志》載其“葬于郭北破陵之西三里”[2]，唐麟德二年（公元665 年）《杜丑墓志》“遷窆于洛陽之界破陵東”[5]428-429， 唐上元三年 （公元676 年）《樂巋墓志》“與夫人胡氏同窆于河南縣邙山破陵北三里之平原”[5]614-615， 唐垂拱三年（公元687 年）《李道真墓志》“假窆于河南縣北邙山破陵東北”[5]754。 據上述墓志可知，破陵位于隋唐洛陽城外郭城之北， 屬河南縣管轄， 故破陵應如胡三省所注——在 “河陽南岸、洛城東北”，即孟津舊縣之西。

唐以后，隨著洛陽城址的變遷，“破陵”這個洛陽周邊重要的地理坐標逐漸消失在正史之中，但在洛陽方志里，卻不乏對“破陵”的記載，乾隆《重修洛陽縣志》卷三《山川》“秦呂不韋墓”載：“民傳言呂母冢，呂不韋妻先葬，故其冢名呂母也， 俗傳即縣東北七里破陵冢村大冢[6]”。龔崧林曾考定此冢為漢安帝恭陵，并于冢前立碑為記，學者已考證其說不可信[7]。但就民間傳言此墓為呂母冢這一點，雖不可靠，但此冢西北2 公里即清修呂祖廟， 可能為村民附會之說，而就女性墓葬這一點應有所本。此外，乾隆《河南府志》卷七《山川志》載：“無澗，山名，在洛陽東北。 按無澗山當在今破陵東北，山阜高平，無深澗，又東為古洛陽北邙山。 ”[8]嘉慶《洛陽縣志》卷二十一《墓冢》載：“知縣董汝豫墓， 在縣北八里破陵冢右。 ”[9]407“知縣穆景星墓，在縣北八里破陵冢。 ”[9]410“御史徐守謙墓，在縣東北八里破陵冢村南。 ”[9]411“知縣杜斷墓，在縣東北八里破陵冢西南。 ”[9]417“訓導魏一經墓，在縣北八里破陵冢。 ”[9]419“前教諭丁裔煌墓，在縣北八里破陵冢西。 ”[9]420結合明清洛陽縣城的位置以及清人對破陵的位置描述， 其應為今盤龍冢無疑，即盤龍冢為破陵冢之音轉，而今盤龍冢村，在清代應稱為破陵冢村。 但其是否為隋唐文獻中記載的“破陵”？ 據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考證，隋唐洛陽城到河陽城通常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路線出洛陽上東門， 東經積潤驛，石橋店，蓋三十余里；折北行渡河至河陽。 第二條路線由洛城東北行三十里至白馬坡 （又名白司馬阪、白坡），亦至河陽。（圖1）[10]由于“（屈突）通遂濟河，軍于破陵”[11]，可知其應引軍過河陽城而渡黃河， 陳兵于破陵。從行軍線路和隋唐洛陽城的宮城位于城之西北角來看，屈突通選擇第二條路線的可能性較大。

那么，破陵是北邙山上的哪座陵墓？ 現考證如下：

第一，其位于隋唐洛陽城至河陽城的交通要道附近；第二，破陵一帶地勢較高， 適宜于兵家高屋建瓴之勢；第三，破陵之西、東、北、東北等方位都有隋唐墓，可知破陵之于隋唐時人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地理坐標；第四，破陵北三里為平原，可知其應位于邙山溝壑帶之南的平原區域。 此外，“破陵”一詞似乎自初唐以降逐漸在歷史敘事中變得模糊，到元代胡三省作注時才有大致方位的表述，而未言明是哪座陵墓。

由于以上四方墓志未有相關考古發掘信息，為推斷破陵的身份帶來了困難，不過，從以上幾點來看，筆者認為破陵應是盤龍冢，即陳長安考證的終寧陵[1]（圖2）。

首先，從方位來看，盤龍冢位于隋唐洛陽城北渡黃河的交通要道附近，地理位置優越，合于屈突通的行軍路線；其次，盤龍冢一帶地勢高敞[12]，且位于隋唐洛陽城外郭城安喜門之北，隋唐洛陽城之東北，近于隋唐洛陽城的宮城。

圖1 唐代洛陽太原道驛程圖局部：洛陽城至河陽城段

圖2 盤龍冢與隋唐洛陽城的位置關系圖

而之所以稱為“破陵”，也如陳長安考證的那樣，乃文昭皇后遷葬的結果：“后先葬城西長陵東南，陵制卑局。 因就起山陵，號終寧陵，置邑戶五百家。 ”[13]335“文昭遷靈櫬于長陵兆西北六十步。初開終寧陵數丈，于梓宮上獲大蛇長丈余，黑色，頭有‘王’字，蟄而不動。靈櫬既遷，置蛇舊處?！盵13]336至于將黑色大蛇附會為盤龍冢之“龍”，恐怕不準確，因為清代還沿用破陵冢之名。 但就女性墓葬這一點，雖然清代民間傳言此墓為呂母冢，應是終寧陵訛傳的結果。 再加之其地曾出土有不少北魏墓志[1]， 載有對終寧陵的方位描述，同時該冢位于長陵東南，符合終寧陵之地望。

綜上，隋唐文獻中的“破陵”應為今盤龍冢， 而盤龍冢村至遲在清代還保留著破陵冢村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