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饋贈

于鴻

前幾日下班，小雪伴著微風，我慢慢踱著腳步，不經意間雪花似乎變大了。望著紛天的落雪，讓我不由想起在祖國邊境地區當兵的日子。

我是2008年大學畢業走進警營的。先是在呼和浩特邊防指揮學校當見習警官。一年之后，從呼和浩特邊防指揮學校人警大學生集訓隊結業，就被分配到呼倫貝爾市新巴爾虎左旗一個叫作善都寶力格的邊防派出所。偏巧那天去往駐地時也是下著雪，白茫茫一片，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片的亮白，充斥著我的視野。

火車終于到站了，我隨其他戰友一同走下了火車。放眼望去，一片荒涼、空曠的雪中草原映入了我的眼簾。

下車后，我們先被接到嵯崗鎮大隊部稍作休息，在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我們就向所在的基層派出所出發。汽車里，前排是司機和大隊長，后排是我和一起分下來的同批戰友，汽車在雪原上行走，我們好像約好了似的，誰也沒說話，只能透過車窗聽著外面的風聲，看著那紛紛揚揚的落雪。這時，戰友拿著手機讓我看，屏幕上寫著：“這是往哪里走？怎么越走越荒涼啊？”我也拿出手機在上面寫道：“我也不知道，應該就是培訓時候說的基層駐地吧！”然后轉過頭默默地望著車外的雪花，好像變大了，風也更狂虐了。我偷偷地瞄了一眼閉目養神的大隊長，只見他一臉平靜從容。二十多年軍齡，二十多年邊境一線工作的他，應該見慣了這漫天的大雪，走慣了這邊境荒涼的路。我心想：當兵真不易啊！

車在雪路中行駛了將近兩個小時，終于到了我所在的基層派出所。看到派出所的樣子，我又一次被震撼到了：兩排磚瓦房南北并列而立，東側有露天廁所和菜地大棚，沒有暖氣，自己燒火取暖。如果不是那塊斑駁的牌子上寫著“善都寶力格邊防派出所”的字樣，這和過去的老百姓住家沒有任何區別。過了一會兒，我在震驚中慢慢緩過神來。我要在這里工作后半生嗎？想到這里，我的后背發涼，不覺打個寒戰。

在所里的最初幾天，我一直不想說話，有時間就看外面的雪，發現不管是積雪還是落雪，總給人一種天地靜默、唯雪獨尊的感覺。于是，我也就慢慢地接受了這種現狀。出警走訪、整理內務、學習業務，漸漸地融入并適應了所里的各項工作和生活。聽戰友說，他們來所時都是醉著來的，就我是清醒時來的。原來，所里有個慣例，接回來的新學員都要到所屬轄區找個老鄉家喝上一頓酒，而且必須喝多了，然后拉到派出所睡一覺，據說，第二天看到派出所心情好多了。

就這樣，我一個學物理的，開始了“從文”的道路，如饑似渴地學習寫作知識，并拿起手中的筆不斷地進行寫作實踐。隨著一篇篇信息、文章的陸續發表，我先后被留在大隊、支隊、總隊、邊防檢查站等單位工作，從事過組織、干部、宣傳、紀檢、黨委秘書等崗位的工作，不知不覺，幾年的時光就從我的身邊悄然而過。2017年，我從呼倫貝爾市阿日哈沙邊防檢查站執勤業務科來到了這座美麗的北方小城——通遼。我不時還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派出所里的人和我們自己腌漬的咸菜，圍坐在一起吃飯的餐桌，擁擠的寢室，第一次出警時穿的教導員的棉鞋，請假回家的艱辛旅途……

如今，我脫下橄欖綠，著上國際藍。

又是一個冬末的夜晚，零星的雪花點綴著黔黑的夜幕，抓捕行動完畢，涉案人員全部被捕，民警們在辦案中心做筆錄，梳理收繳的賭資、賭具。這時，我看到派出所大廳的凳子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兒，這是開設賭博場所的李某的女兒。剛剛看了回放的視頻，視頻里我們民警突然破門而入，孩子的父親跑向后門，后來發現孩子還在屋里，又折返回來抱起被嚇哭的小女孩兒往后門跑，在后門被負責圍堵的民警抓住。

門，被夜晚的冷風吹得吱吱作響，小女孩兒上衣只穿著一件乳白色有卡通圖案的薄棉小衫，下身穿著黑色的條絨面料的褲子。小女孩兒坐在凳子上，腳尖還夠不到地面，兩手扶著座椅的前沿兒，乖乖地坐著，蕩著腿，擎著脖子，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從門縫吹來的冷風，順著小女孩兒松垮垮的脖領兒灌了進去，小女孩兒趕忙蜷縮起肩膀。我從遠處走過去，蹲下后柔聲地說：“小朋友，是不是冷了？”孩子牽強地笑著看著我，說：“叔叔，我不冷。”我停頓了一下，心疼地說：“來吧，去叔叔辦公室待著吧，那里暖和。”她說：“叔叔，不用，我在這里等爸爸吧。”我手指著辦公室的門說：“沒事兒，就在隔壁，離得不遠。”我牽著小女孩兒冰涼的小手，小女孩兒有些擔憂地看著大廳，我把冬季執勤警服里面的棉內襯卸了下來給孩子披上，小女孩兒趕忙用手在內襯里面抓著衣服的前襟，把自己裹了起來，孩子被凍壞了。我打開筆記本電腦給她放動畫片，用紙杯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又從女同事那里要了一個棒棒糖。我問：“你吃晚飯了嗎？叔叔給你泡盒面吧？”她說：“晚上我吃餅干了，我不餓，我爸爸什么時候能走啊？”我看著孩子急切而期待的眼睛，不想告訴孩子，她爸爸可能要被刑事拘留，就說：“爸爸需要和警察叔叔說些事兒，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不過，警察叔叔已經告訴你媽媽過來接你啦！”

孩子看了看我，有些失落地坐在椅子上，愣神似的看著電腦。一會兒，我問小女孩兒：“你喜歡爸爸嗎？”小女孩兒想了想，有些肯定和驕傲地說：“嗯，喜歡，爸爸什么事兒都聽我的！”我說：“是嗎？那你一定要告訴爸爸，今天你可乖了，讓他向你學習，做一個乖乖的爸爸，好嗎？”“好的，那叔叔你能替我告訴爸爸，我會乖乖的，會想他的。”小女孩兒期待地說。“行，叔叔一定替你告訴他，咱倆拉鉤。”我邊說邊和小女孩兒拉鉤承諾。這時她的媽媽來了，民警核實完并告知了一些情況，就讓她將小女孩兒領回家了，走時小女孩兒拿著棒棒糖和我揮手再見。

隨后我去辦案中心看見了李某，我說：“你女兒被她媽媽接走了，她很乖，就是有些想你。”李某沒有說話，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強壓下來的淚水。我說：“你能回來找孩子，也算條漢子，以后給孩子做個榜樣吧，為了孩子。”李某羞愧地說不出話來，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案件處理完已是凌晨四點多了，夜晚的風還透著寒氣，雪花沉睡在大地，等待著陽光的來臨，就像那個小女孩兒，用愛溫暖著她的爸爸一樣。

責任編輯：子 非

插圖：檀麗《卿，見信如晤》一書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