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惠芳
美元是我們的貨幣,卻是你們(世界其他國家)的問題。
——美國前財政部長約翰·康納利
今天我們所看到的種種怪現狀,飆升的房價、周期性的金融危機、頻繁的貿易爭端……這些都為“美元病”寫下了注腳,中信出版社新近出版的《美元病——懸崖邊緣的美元本位制》一書全面追蹤了美元本位制從誕生到步入危機的過程。作者以美元本位制的建立和演變的歷史為邏輯分析線,按照美元地位演變過程的幾個階段,探討美元霸權地位的建立和危機產生,美國如何運用貨幣霸權強化美元權力,通過金融自由化脫實向虛,給美元本位制帶來嚴重沖擊,并導致全球金融危機,致使美元一步步病入膏肓。
美元曾經的勝利
19世紀到20世紀上半葉,美國通過第二次工業革命,大規模建設鐵路,獲得了技術與產業、社會的結合,創造了美國式大生產大市場的一體化經濟模式,美國迅速從一個農業國迅速變成工業國,并成為世界第一經濟大國。同時,美國通過建設完善的中央銀行和金融機構在內的金融基礎設施,為美元建立了廣泛的交易網絡與豐富的保值增值投資渠道,進一步鞏固了外界對美元的價值信心。更重要的是,美國通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所帶來的債權國優勢地位,不僅從經濟和政治領導上替代英國的國際霸權,并主導設計了戰后國際貨幣體系,從世界邊陲一舉轉為世界中心。
“二戰”還未結束,美國為盡快獲得美元霸權,1944年,44國在美國新罕布什爾州的布雷頓森林召開會議并簽署了有關文件,全新的國際貨幣體系由此建立,即我們熟悉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美元初獲大勝!布雷頓森林體系確立了與黃金直接掛鉤的美元在國際貨幣中獨一無二的地位,是美國登上世界權力巔峰的標志,也是把能力變成權力的制度化過程。
在這次會議上,盡管英國派出了凱恩斯作為談判代表,卻無力挽回英鎊霸權瓦解的必然結局。這位著名的經濟學家被迫簽字,同意將英鎊霸權讓渡給美元,從此美元成為與黃金掛鉤的唯一貨幣,并獲得了一系列的特權。例如國際鑄幣稅,花3美分的成本印一張綠紙,可以跟其他國家買100美元的東西。比如跨國經營網絡,美國的公司、銀行、會計師事務所、評級機構所構成的利益一致性主體,比維多利亞時代遍及殖民地的英國商船,更容易攫取利益。另外,美國還獲得了貨幣操縱權,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發生,美國通過金融市場操作,兵不血刃就能迫使英法改變軍事行動。美元的勝利背后,卻隱藏巨大的危機。
美元的自由
美國開始十多年主導的布雷頓森林貨幣體系運轉似乎還算正常。因為“二戰”后世界經濟尚未完全復蘇,全球一體化遠未形成,美國作為本位貨幣發行國,承擔了必要的義務,維持了美元和黃金的可兌換,也維持了國際匯率的穩定。
但好景不長,為了履行本位幣發行國的義務,美國為各國央行提供儲備貨幣和美元投資資產。同時,龐大的戰爭支出使美聯儲全力開動了印鈔機。左手印美元,右手印美債。“美元荒”轉為“美元過剩”,出于對美元兌付黃金能力的懷疑,各國開始擠兌黃金,短期債務超過黃金儲備,美元危機隨之接連爆發。
到了1971年,長期深陷越南戰爭的美國遭遇嚴重經濟危機,失業率、通貨膨脹、國際收支逆差愈演愈烈。這時候,美國政府設了人類經濟史上最為大膽的賭局。尼克松于1971年8月15日宣布停止外國央行用美元兌換黃金,并增收10%的進口附加稅,史稱“尼克松沖擊”。這不僅赤裸裸地單方面宣告了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終結,也意味著美國砸碎了貨幣的黃金鎖鏈——美元自由了。自此,國際金融體系步入信用貨幣時代,其他國家只能接受沒有含金量而僅以美國國家信用保障發行的美元紙幣。
布雷頓森林體系作為實現美國利益最大化的工具,就這樣結束了自己命運,它生于“二戰”,死于越戰。
美元的霸權
20世紀70年代后,擺脫了黃金枷鎖的美元資本,如同一只龐大的怪獸,不僅在國內興風作浪,還流竄世界各地惹是生非。尤其是1976年1月通過《牙買加協議》建立“美元本位制體系”后,美元更加囂張了。美國運用貨幣權力強化了美元權力。
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同樣適用美元的絕對權力。本質上,美元供求的基本面已經出現了實質性的變化。全新的純信用、無約束的貨幣體系,不僅使美元獲得了更廣的流通域,還深刻改變了全球經濟金融格局、產業分工合作方式以及社會組織形式與意識形態。自此,美國獲得了幾乎不受限制提供美元紙幣或債券的新機制,它可以源源不斷地向世界提供美元和美債,以維持美元—美債體系的運轉。美元特權也從“囂張的特權”變成“超級囂張的特權”,它不僅可以通過貨幣權力獲取國際鑄幣稅、提高美國企業國際競爭力,還能夠操縱全球市場、影響全球經濟、分配全球資源。
同時,美元體系也推動著美國經濟不斷脫實向虛。美國的資本家們發現,利用金融資本原來可以這樣輕易地以錢生錢,而從事實業生產實在是既辛苦又不賺錢,于是,美國資本不再以從事實業生產為獲取利潤的基本途徑,而是越來越依賴金融市場,美國國內產業逐漸空心化。美國的產業結構,像一個倒立的金字塔,細小的實業塔基,支撐著越來越龐大的虛擬經濟,崩塌只是早晚的事。
美元的坍塌
進入21世紀,美式金融自由化在擴張美元權力的同時,也在不斷地侵蝕著美元本位制的根基。由于金融資本的逐利性,美國在這個賭場已經難以收手。如果說20世紀90年代美國對金融資本還只是“放松監管”,那么21世紀初則是在新自由主義的影響下徹底“放棄監管”。種種歷史事件,如冷戰的終結、“9·11”恐怖襲擊事件、高科技股票泡沫破裂,以及歐元的誕生等,導致金融自由化的資本怪獸更加肆無忌憚。為平衡國際收支,克林頓政府開始推進金融自由化,這進一步加深了體系缺陷。同時,美國繼續利用“美元—美債”循環來獲取并鞏固美元權力,并借助金融自由化打破國家疆域,將美元權力延伸至全世界。
2007年,一場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次貸危機在美國爆發,并迅速蔓延全球,金融自由化使得全球失衡與美元霸權進一步強化,最終導致全球金融危機。這場全球金融危機不僅給美國帶來了重大沖擊,也引發了全球經濟衰退。為化解轉嫁危機,美國別無他法,還是用的同一個藥方:通過放松銀根來為市場注入流動性,以刺激經濟增長,2008—2012年的美國以近乎零的超低利率和連續四輪量化寬松政策,同時壓低美國的短期和長期利率,使流動性泛濫,“雙赤字”、經濟“脫實向虛”問題更加嚴重。由美國引導開始的全球央行量化寬松,帶來流動性泛濫和資產泡沫高企,美聯儲重回加息通道,使得國際熱錢流動連續沖擊脆弱的經濟體。這種飲鴆止渴和對金融信用的過度透支行為,一方面從內部沖擊著美元本位制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從外部引發其他國家對美元價值的質疑,外圍國家紛紛呼吁建立多元化國際貨幣體系,中國也加快了人民幣國際化步伐。
金融危機后十年,美元本位制的內生缺陷帶來的痼疾始終難解,風險積累、危機還在深化孕育,債務經濟模式積重難返、黨派斗爭造成政策短視、實體經濟空心化趨勢難以逆轉,美國既無法通過經濟增長“開源”,也無法通過削減赤字“節流”;“再工業化”力不從心,經濟復蘇勢頭脆弱而不可持續。“特朗普新政”以“美國優先”為原則,重新舉起貿易保護主義和民粹主義大旗,挑起全球貿易爭端,但即使如此,也無力回天。因為這是美元本位體系自身的問題,只要美元本位制還繼續運行,這種惡化趨勢就難以控制。
2020年3月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國暴發,美聯儲再一次采取了史無前例的無限量化貨幣寬松政策支撐美國經濟,并啟動商業票據融資機制,但依然難以遏制美國股市不斷下探趨勢。全球經濟更加脆弱,正面臨巨大的考驗。正因如此,全球無論政界還是業界,都再次關注美元霸權地位引發的問題,對世界經濟格局“結構性問題”及其蘊含的系統性風險擔憂,全球市場已被美元霸權地位所裹挾!
一場毫無預兆又命中注定的危機再一次來襲。美國發起了史無前例的債務運動,卻由全球埋單。這是資本主義揮之不去的夢魘詛咒,從實業之夏,到金融之冬,如同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當囂張的霸權遭遇空心化的產業基礎和巨大的主權債務,美元本位制離崩盤越來越近。美元霸權給自己埋下衰落的種子。
這是美國自己惹的禍,因為資本主義的詛咒難以逃脫,這正是此書所討論的美元體系演進過程,也是從歷史進程中摸索出的貨幣體系興衰規律。
作者單位: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