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調的活法

馮驥才

在媒體和網絡的時代，一個人只有高調才會叫人看見、叫人知道、叫人關注。

高調必須強勢，不怕攻擊，反過來愈被攻擊愈受關注，愈成為一時輿論的主角;高調不僅風光，還帶來名利雙贏，所以有人選擇高調。有人以為高調是一種成功，其實不然。高調只是這個時代的一種活法。當然，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活法，選擇什么都無可厚非。于是，另一些人就去選擇另一種活法——低調。

這種人不喜歡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一言一語也被人議論，不喜歡人前顯貴，更不喜歡被粉絲死死糾纏與圍困;他們明白在商品和消費的社會里，高調存在的代價是被商品化和被消費。這樣，心甘情愿低調的人就沒人認識，不為人所知，但他們反而能踏踏實實做自己喜歡的事，充分地享受和咀嚼日子，活得平心靜氣，安穩又踏實。低調為了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高調為了生活在別人的世界里。

文化也是一樣，也有高調和低調之分。

首先，商業文化就必須是高調的，只有高調才會熱賣熱銷，低調誰知道誰去買？然而熱銷的東西不可能總熱銷，它遲早會被更新鮮、更時髦的東西取代。

故而，另一種追求持久生命魅力的純文化雖然很難在當今時代大紅大紫，可是它也不會為大紅大紫而放棄一己的追求。它甘于寂寞，因為它確信這種文化的價值與意義。

我很尊敬我的一些同行的作家。他們平日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很少伸頭探腦，有時甚至一兩年不見，看似在人間蒸發了，卻忽然把一本十幾萬或幾十萬字厚重的書拿了出來;他們筆尖觸動的生活與人性之深，文字創造力之強，令人吃驚。待到人們去品讀去議論，他們又不聲不響扎到別處了。唯這樣才能寫出真正洞悉社會人生的作品來。

作家天生是低調的。他們生活在社會深深的皺褶里，也生活在自己的心靈與性情里，所以看得見黑暗中的光線和陽光中的陰影，以及大地深處的痛點。他們天生不是做明星的材料，不會經營自己只會營造筆下的人物。任何思想者都是這樣：把自己放在低調里，是為了讓思想真正成為一種時代的高調。

享受一下低調吧——低調的寧靜、踏實、深邃與雋永。低調不是被邊緣被遺忘，更不是無能。相反只有自信才能做到低調和安于低調。

（摘自《遼沈晚報》2020年1月10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