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現代國家基于競爭與合作兩種不同邏輯,分別形成競爭型政治與合作型政治兩種政治整合類型。中國共產黨在國家建設和治理中建構了合作型政治。合作型政治形構了不同政治主體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特定的利益要求和利益關系基礎上,通過協商、合作的路徑協調政治權力關系與配置政治權利,共同致力于國家治理的非競爭性政治關系模式。當代中國合作型政治整合邏輯的生成,具有理論和實踐基礎、歷史和現實動因。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統一戰線對多元化社會的政治整合發揮了重要作用:創設當代中國政治整合的重要機制,展現當代中國政治整合的合作型政治邏輯,創造當代中國新型政治整合機制。
關鍵詞:國家治理;統一戰線;政治整合;政治共同體;合作型政治;競爭型政治
中圖分類號:D6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378(2020)04-0007-08
受西方政治學話語體系的影響,國內學界一度傾向以西方政治學的概念、理論乃至西方政治實踐的歷史經驗來詮釋當代中國的政治發展。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的不斷完善和優越性的不斷凸顯,以及中國政治學的不斷發展和成熟,中國政治學界開始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政治學話語體系,提出“以中國為方法”的中國政治學發展路徑[1],以期“重新認識中國政治”“認真對待中國道路”[2]。這既是對西方政治理論與政治實踐的反思,也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展道路日益深化的自主性思考。中國政治學界越來越認識到“中國能夠擁有這樣的成就,必定有其成功的原因和道理”[3];“一個歷史悠久、文明延續的超大型現代國家共同體的政治實踐有可能為人類政治發展和政治文明的推進提供彌足珍貴的獨特經驗和可供參考的方案”[4]。中國政治學界對中國現代國家治理特色與優勢的研究,對協商民主理論本土化的探索,對中國特色政黨-國家-社會關系的重新解釋,對中國特色政治學話語體系構建的努力,都充分展現了此種研究進路。
西方國家政治實踐中出現的一系列問題和困境也為中國政治學界“重新認識中國政治”“認真對待中國道路”提供了反襯樣本。國內學界對歐美國家政治極化現象的關注和反思就是典型做法。相關學者認為,“國家極化是當代歐美諸多政治危機的重要源頭”[5],“愈演愈烈的政治極化成為誘發政治衰敗的重要根源”[6],歐美政治“從共識建構向極化解構的方向發展”[7]。這些研究揭示了西方政治運作邏輯:政治極化是競爭型政治的副產品[8],是現代民主政治的極端形式和變態發展[5];政治失靈、政治極化、否定式政治是競爭型政治所塑造的對抗式政治的極端形態[9]。區別于西方政治生活對對抗、制衡的偏好,協商、合作一直是當代中國的主流政治形態,合作型政治是理解中國政治的關鍵范疇。本文立足于合作型政治范疇,重點以統一戰線為角度,闡述中國共產黨如何探索和形成一條中國特色的現代國家政治整合道路,構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各民主黨派、各民族、各宗教、各階層間的“同心圓政治格局”[10],形成“共商共建共治共有共享的國家命運共同體格局”[11]。當代中國堅持和發展合作型政治,成功地解決了一個有著超大國土面積、超大人口數量的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政治整合問題,推進了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一、現代國家建設與治理中的政治整合類型
“全世界的政治體系所面臨的最重大的挑戰之一,就是在其公民中建立共同的認同和共同體意識。缺乏這種共同的認同可能帶來最為嚴重的政治后果。”[12]共同體的構建涉及國家建設——國家權力的滲透和統一,民族建設——維系民眾的忠誠和義務,政治參與——各種社會集團參加政治體系的政策制定,分配或福利——國內社會要求運用政治權力來重新分配收入、財富、機會和榮譽[13]。如果一個政治體系不能很好地應對和處理這些挑戰或問題,就可能面臨認同危機,或者說合法性危機,輕則對當局(the authorities)層次造成沖擊,重則導致典則(regime)層次的危機,甚至是政治共同體(political community)層面的挑戰[14]。這些挑戰的應對實際上關系一個國家的政治整合問題。從比較政治學來看,不同國家在現代國家建設和治理過程中形成了不同政治整合樣式,構建了不同的國家治理體系,產生了不同的國家治理績效。有的國家政治一體化程度高,而有的國家則呈現政治衰敗的狀態。
政治整合(political integration)是政治學中的常用概念,也可譯為“政治一體化”,但其內涵卻有模糊的一面,往往用于解釋不同的現象和不同的領域[15]。不少西方政治學者將其視為超越民族國家占主導地位的現有概念的一種方法[16]。他們認為政治整合展現“二戰以來的兩種截然相反的趨勢,一是獨立國家數量的不斷增長,二是諸如發生的歐洲區域一體化進程”[17]。《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把政治整合描述為:“若干行政單位結合成一個整體。這些政治單位在原則上不一定是按照地理劃定的,但這一術語通常是指幾個獨立國家的結合。”[18]上述界定側重于闡述不同政治單元的一體化進程,既包含主權國家間的聯合,也可指新興民族國家的建立。杰克·普拉諾在《政治學分析辭典》中認為,新興民族國家的建立和國際共同市場的開辟是政治整合的兩個有目共睹的例子[19]。但是,從國家建設和治理的理論與實踐來看,政治整合不只包含不同政治單元的結合。在當代世界上,無論是發達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沒有哪一個國家絕對由單一族群、階層組成,人們的文化價值觀念很難是完全勻質的。如何將不同的群體一體化進政治體系中,如何在多元化時代形構政治共識,事實上都涉及政治整合問題。政治整合之所以重要,恰恰就緣于現代社會的復雜性。
早在20世紀60年代,邁倫·韋納就認為政治整合“涵蓋了廣泛的人類關系和態度——整合各種離散的文化忠誠并發展國家意識,將各政治單元整合進一個擁有能夠執行權力的政府的領土框架內,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整合,將公民整合進一般的政治進程中,最后,將個人整合進組織中進行有目的的活動”。他認為:“盡管這些定義各異,但它們由共同的主線所統一。即都試圖將之界定為如何維持一個社會與政治體系的結合。”[20]從現代國家建設和治理角度而言,政治整合的目的在于共同體的構建:“政治體系消除政治緊張和不安因素,增強政治凝聚力和向心力,加強中央政府的權威和統治,擴大政治共識的過程或狀態”[21];“保證在地域、價值觀念、社會成員、目標和行為等方面內部分化嚴重的國家或政治體不致出現分裂,實現社會整體的和諧統一”[22]。
如何將不同地域、不同族群、不同階層、不同價值觀念和利益取向的人們一體化進政治體系中,涉及政治整合的樣式問題。從世界范圍看,正是不同的政治整合道路造成了不同國家(地區)不同的政治發展道路,影響著特定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亨廷頓、多明格斯總結認為,對于國家政治整合問題,可以鑒別出社會工程、同化等不同類型的回答[23]。達爾認為,文化多樣性的國家民主制度的維持往往通過同化、協商等方式[24]。一方面,人們越來越認可多元化可以和一體化并存,分離、同化并不是多元化社會政治整合的宿命,合作、共治日益成為政治整合的主導邏輯;另一方面,政治整合具有鮮明的民族性、時代性,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時代情境下,政治整合道路的選擇可能會截然不同。
當代西方國家在現代國家治理中,往往強調在民主和法治的框架內運用競爭型政治邏輯,通過多元群體的競爭性甚至對抗性政治參與來尋求政治均衡和政治整合。最為典型的即是達爾所論述的“多元民主”或謂“多頭政體”。在他看來,“我們不能根據多數與少數之間的對比,來描述民主社會的實際運作。我們只能區分各種不同類型和大小的群體,它們都在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試圖推進它們的目標”[24]180。在多元民主的競爭性選舉中,“政治黨派,為了影響或者反對現政府而建立政治組織的權利,有組織的利益團體”[24]98是最核心的因素。正是不同的政黨、不同的政治團體,圍繞選舉、公共政策制定,展開政治角逐,尋求控制或影響政治,試圖推進不同政治單元、不同群體的政治整合。“選舉和政治競爭并不以任何頗具重要意義的方式造成多數人的統治,但是卻極大地增加了少數人的規模、數量和多樣性,領導人在做出決策選擇時必須考慮他們的偏好。”[24]181從這個維度分析,當代西方大多數國家的政治整合模式具有顯著的競爭型政治的特征。
然而,競爭型政治并不總是能夠實現有效的政治整合。當代歐美一些國家日益凸顯的政治極化現象,頻繁的政治僵局和政治動蕩,日益加深的社會裂痕,都在一定程度上對國家政治整合造成消極影響。只不過在當代西方發達國家,基礎意識形態的共識、相對成熟的制度規范和法治環境化約了這種消極性的嚴重程度和影響范圍[8]。對很多不顧國情、盲目照搬競爭型政治模式的亞非拉發展中國家,競爭型政治已經或正在給它們帶來一系列苦澀的果實,帶來的不是政治的一體化,而是一系列政治不穩定和社會沖突。不同于西方國家競爭型政治整合邏輯,當代中國在現代國家治理中,基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要求,建構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合作型政治。合作型政治作為當代中國實現政治整合的方式,優化了國家治理體系,提升了國家治理能力。
二、當代中國政治整合的合作型政治邏輯
合作型政治是指在公共政治生活中,不同政治主體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特定的利益要求和利益關系基礎上,通過協商、合作的路徑協調政治權力關系與配置政治權利,共同致力于國家治理的非競爭性政治關系模式。合作型政治既表現為一種政治發展的價值理念,也體現在實踐中的制度體系安排和形成的政治秩序中。合作型政治是相對于競爭型政治而言的。從西方政治價值觀和政治實踐來看,競爭型政治“由競爭性政黨制度、選舉政治、議會政治、利益集團政治等制度形態組成,其基本假設是制度體系應該建立在對抗制衡和分而治之的基礎上”[9]。競爭型政治更加強調各政治力量間的競爭性、對抗性關系,傾向通過一系列競爭性制度安排來尋求政治均衡;而合作型政治更加強調各政治力量間的合作性關系,更加重視通過協商合作的方式來凝聚政治共識,共同推進國家治理目標的實現。但合作型政治與競爭型政治之間并非截然對立的關系。合作型政治并不是要排除一切競爭,同樣競爭型政治也并非拒斥一切合作。競爭型政治的預設目標也在于尋求政治均衡或者說政治共識,而合作型政治也是建立在尊重多樣性的基礎上。“一致性是共同思想政治基礎的一致,多樣性是利益多元、思想多樣的反映,要在尊重多樣性中尋求一致性,不要搞成‘清一色。”[25]
當代中國的政治整合樣式更具合作型政治的特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民通過選舉、投票行使權利和人民內部各方面在重大決策之前進行充分協商,盡可能就共同性問題取得一致意見,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的兩種重要形式”[26];“在中國社會主義制度下,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26]292。當代中國合作型政治整合邏輯的生成,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其一,馬克思列寧主義有關政治聯合思想為合作型政治提供理論基礎。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無產階級要完成解放全人類的偉大歷史使命,單靠無產階級一個階級的力量遠遠不夠,必須努力同其他革命階級、政黨和社會力量結成聯盟。他們多次強調獲得農民支持、聯合小資產階級和民主政黨的重要性。“在聯合的反革命資產階級面前,小資產階級和農民階級中一切已經革命化的成分,自然必定要與享有盛譽的革命利益代表者,即與革命無產階級聯合起來”[27];“共產黨人到處都努力爭取全世界民主政黨之間的團結和協調”[27]435。在俄國革命的實踐中,列寧高度重視無產階級同農民群眾、資產階級民主力量等組成階級聯盟的重要性。馬克思列寧主義關于多階級、多階層、多政黨開展政治合作的思想,影響了中國共產黨對于中國政治整合道路的認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不僅成為革命、建設、改革的一種優良傳統,而且成為國家治理的一種制度沉淀和行動自覺。
其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中庸之道”和“和合”精神為合作型政治提供了文化資源。孔子認為:“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中庸強調不偏不倚、無過無不及。中庸避免了極端的處世觀,天然地與協商、寬容、平衡、合作等價值理念相聯結,有助于指導多元復雜社會的合作共治。中國傳統文化也一直強調“和合”精神。“政通人和”一直是中國人對理想政治的追求,鮮明地反映了合作型政治整合的價值淵源。中國共產黨在長期的革命、建設和改革進程中,“批判性地繼承和發揚這種‘和合政治文化傳統,并賦予這種‘和合思想以新的時代內涵”[28],逐漸形成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通過合作型政治實現政治整合的邏輯。
其三,中國共產黨承擔的現代國家建設任務為合作型政治提供了歷史動力。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面對破碎的政治格局,中華民族的首要任務是建構一個獨立、統一的新國家。而完成這一任務的關鍵,在于尋求一個力量、一個重心、一種價值,使“那些處在獨特的民族國家環境中的政治行為主體將其忠誠、期望和政治活動歸屬到一個新中心”[21]12。1932年,胡適在《慘痛的回憶與反省》一文中指出,過去“我們把六、七十年的光陰拋擲在尋求建立一個社會重心而終不可得……我以為中國的民族自救運動的失敗,這是一個最主要的原因”[29]。20世紀上半葉,作為占人口最多數的農民階級,作為理論上應當代表那個時代先進生產力前進方向的民族資產階級,都難擔此大任。歷史最終選擇把無產階級的革命政黨——中國共產黨作為這個“重心”。對于當時新生的中國共產黨來說,“立黨建國”這一歷史使命是偉大而又艱巨的。這一歷史使命既處于農業社會的歷史情境中,還處于國內外高度緊張的戰爭與革命的政治氛圍中,也處于民主資源極度稀缺的環境中。中國共產黨實現“立黨建國”的歷史偉任,必須有效整合各種社會政治力量,必須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在這一歷史背景下,合作型政治的邏輯悄然生成。這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使命型政黨所擁有的政治視野與胸懷,也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強大的政治整合能力。
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標志著中國現代民族國家建構任務的最終完成,同時標志著現代國家建設新征程的開啟。中國共產黨不僅要建立一個新國家,還要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中國共產黨實現這一歷史偉任,一方面要靠黨自身的先進性和高度的組織性,也就是“黨力”;另一方面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動一切可以調動的積極因素,為黨和國家事業發展凝心聚力。這種政治理念及其所形成的大政方針政策并非僅僅表現于革命時期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而是貫穿于社會主義建設、改革全過程,體現在國家治理各方面。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只有“廣泛凝聚共識,努力尋求最大公約數、畫出同心圓”,才能匯聚起實現民族復興的磅礴力量[25]。
其四,中國近現代政黨生成的特點為合作型政治提供了路徑選擇。在西方早發國家,基于競爭型政治的邏輯,政黨基本圍繞著議會、選舉運轉,制定具有吸引力的競選綱領,積極動員、吸引選民的支持。但產生于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身處缺乏合法、制度化政治參與的環境中,在當時無法通過爭取選票、和平合法的議會斗爭等形式來實現政黨目標。同時,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目標與西方政黨有很大不同,其重要任務是使中華民族擺脫殖民與半殖民地位,爭取和維護民族獨立,進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在這一歷史境遇下,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客觀上存在合作的政治基礎。基于中國近現代政黨關系的特點,中國共產黨關于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基本理論和方針政策得到了民主黨派的支持和擁護,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成為當代中國合作型政治的重要制度安排和實踐場域。
其五,中國共產黨的初心使命和以人民為中心思想為合作型政治提供政治價值基礎。合作型政治整合的邏輯是以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為基本政治前提。而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夠成為有機整合各社會政治力量的“領導核心”,與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使命、以人民為中心思想是分不開的。二者共同為當代中國合作型政治整合邏輯提供了政治價值基礎。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這一初心和使命是中國共產黨能夠團結、聯合和調動一切積極力量的道義基礎。全國各族人民、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階層團結在中國共產黨周圍,主動投身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
基于合作型政治整合的邏輯,中國共產黨構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堅持和完善了具有廣泛代表性和民主性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堅持和完善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鞏固和發展了最廣泛的愛國統一戰線,促進政黨關系、民族關系、宗教關系、階層關系、海內外同胞關系和諧。“近代中國民主之路頻遭厄運,錯誤的根源不在中國的傳統,而在執意模仿和搬用西方的模式。”[30]中國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整合道路,既有效避免了當代西方國家基于競爭型政治邏輯而屢見不鮮的政治極化現象,也避免了許多亞非拉發展中國家基于競爭型政治邏輯而導致的政治衰敗。
三、當代中國合作型政治整合的統一戰線實踐
統一戰線政策是中國共產黨最為悠久的政策之一。大革命時期就有“一個反帝反封建的民族統一戰線組織,后來因為國民黨反動集團背叛了革命,使這個統一戰線破裂了”;中國共產黨被迫退入鄉村,建立了“反封建壓迫、反國民黨統治的工農民主的民族統一戰線”;“九一八”以后轉向抗日民族統一戰線[31]。隨著抗日戰爭的勝利,國民黨撕毀了政治協商會議決議,發動內戰,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宣告瓦解。中國共產黨適時建立了一條反對國民黨獨裁統治、將革命進行到底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中共七大上,毛澤東強調:我們的任務“就是放手發動群眾,壯大人民力量,團結全國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在我們黨領導之下……為建設一個光明的新中國,建設一個獨立的、自由的、民主的、統一的、富強的新中國而奮斗”[32];“在現時,為著團結全國人民戰勝日本侵略者,在將來,為著團結全國人民建設新民主主義的國家”[32]1027。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根據歷來統一戰線的主張,號召召開新政治協商會議,得到了全國人民及各民主黨派熱烈的響應”;并“團結國內各民主階級、各民族和國外華僑”,結成了“一個偉大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33]。改革開放后,中國共產黨依然高度重視統一戰線:要求“把一切能夠聯合的都聯合起來,范圍以寬為宜,寬有利,不是窄有利”[34];強調“統一戰線過去是、現在仍然是一大法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35]。
在當代中國政治發展中,統一戰線已然嵌入國家治理體系,融入國家治理的結構、功能與過程,“內化為國家本身不可或缺的重要機制”[36]。統一戰線對多元化社會的政治整合發揮了重要作用:
其一,統一戰線創設當代中國政治整合的重要機制。“國家建設的首要前提就是如何使存在于國家這個政治共同體內的人們聚合成國家能夠確立其上的人民力量。換言之,就是使分散的個體以一定的結構形式,聚合成為共同生存在特定的國家共同體之中的有機集合體。”[36]無論是革命時期,還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統一戰線的目的都在于凝心聚力,在于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致力于共同的奮斗目標。自建黨伊始,中國共產黨就高度重視對工、農、婦、青等群體的組織化整合,重視通過統一戰線推進與其他階級、階層和政治力量的政治整合,進而壯大革命力量,完成“立黨建國”的歷史偉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進一步發展了人民民主統一戰線,將多元、分散的社會政治力量統合進新生的人民政權。在改革開放新時期,面對社會的日益多元化,中國共產黨通過愛國統一戰線將人數達數億之多的各民主黨派、各民族、各宗教、新的社會階層、港澳臺海外同胞等各方面社會政治力量整合進國家政治共同體中。
在不少國家,基于競爭型政治邏輯,處于少數地位的族群、團體極其容易被邊緣化,政治整合的廣度、深度和效度受到制約。依托統一戰線這一中國政治整合的重要機制,中國共產黨將統一戰線精神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中,成功地規避了西方競爭型政治的整合不足風險。我國的人大代表選舉一方面強調“中華人民共和國年滿十八周歲的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和居住期限,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另一方面強調“保證各地區、各民族、各方面都有適當數量的代表”,特別是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等基層代表、婦女代表、少數民族代表等。我國對各級人大常委會、專門委員會、政協委員、政府、司法機關、人民團體、科研院所、國有企業和有關社會團體,強調要有適當比例的黨外代表人士任職。通過這樣一系列制度安排,統一戰線拓展和提升了中國政治整合的廣度、深度和效度。
其二,統一戰線展現當代中國政治整合的合作型政治邏輯。與競爭型政治所塑造的不同政治單元和社會政治力量的競爭性、對抗性關系不同,統一戰線的目標在于團結、合作與共識。統一戰線蘊含豐富的合作型政治整合理念。在政黨關系上,中國共產黨與各民主黨派形成新型政黨關系。新型政黨關系不同于西方競爭性的輪流執政關系,也不同于執政黨與在野黨、反對黨的關系,而是執政黨和參政黨的通力合作關系。在民族關系上,中國共產黨開創、堅持和完善了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鞏固和發展了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這種新型民族關系防止了民族矛盾、民族分裂引發的諸多政治后果。在宗教關系上,中國共產黨堅持政治上團結合作、信仰上互相尊重,鞏固和發展同宗教界的愛國統一戰線,消除了宗教壓迫、宗教沖突、宗教極端主義帶來的種種危害。在階層關系上,中國共產黨堅持和完善基本經濟制度,吸納非公有制經濟人士和新的社會階層人士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化解了社會結構多元化的風險。在海內外同胞關系上,中國共產黨堅持和完善“一國兩制”制度體系,既堅守一國底線和原則不動搖,又廣泛團結愛國力量,凝聚實現祖國統一大業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各種力量。
其三,統一戰線創造當代中國新型政治整合機制。中國共產黨運用統一戰線塑造了由其領導的多元社會政治力量合作型政治整合樣式。合作型政治整合樣式適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的要求,是一種新型政治整合機制。第一,它不同于近現代西方政治舞臺上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所提出的階級合作等改良主張,而是以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為政治前提。離開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背離了四項基本原則,這種合作型政治的基礎將不復存在。“只要我們把政治底線這個圓心守住,包容的多樣性半徑越長,畫出的同心圓就越大。”[26]304第二,不同于當代西方國家一些政黨基于選舉需要而實施的功利主義結盟策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統一戰線全面嵌入國家治理體系中,體現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具體安排中。第三,不同于不能正確處理一致性與多樣性關系的偏頗乃至錯誤實踐。統一戰線堅持正確處理一致性與多樣性關系的基本方針,既反對放棄領導權和突破原則底線的做法,也反對“清一色”和純粹“一體化”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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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華山
DOI:10.13946/j.cnki.jcqis.2020.04.002
作者簡介:徐理響,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政治學系主任、教授,安徽省新時代人民政協理論和實踐研究基地研究員,安徽大學社會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員。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層選舉中選民公共理性提升研究”(16BZZ042)
引用格式:徐理響.合作型政治:統一戰線與政治整合的中國邏輯[J].統一戰線學研究,2020(4):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