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英
摘 要:《滿世界》呈現出了文化和歷史中感性的、幽深的部分,也呈現出了作者隱蔽的精神隙罅。這是一次世界觀的驗證,也是一次世界觀的重塑,更是一次對自我、對國家、對人類命運的生命表達。
關鍵詞:文化思辨;生命自由;歷史;精神
終歸,靈魂是沒有理由自我囿囚的。
帶著靈魂遠行,從中國到外國,從古代到現代,從出版傳媒到經濟、文化、文學、藝術、哲學、歷史,龔曙光在《滿世界》這本書中外觀世界、內觀傳統,外觀他人、內觀自我,重新定義了個體生命與外部世界及二者之間的關系。
從文章孕育之初,龔曙光就開啟了一場有預謀的靈魂越獄——無論是寫作對象的挖掘,敘述策略的選擇,還是話語風格的設定,都表現出鮮明的個人色彩。意大利的時尚,法國的浪漫,美國的包羅萬象,這些籠統的印象人們早已耳熟能詳,但很少有人掀開一個國家、一座城市的外衣,貼著它的肌膚,感受它的心跳與脈搏。龔曙光做到了。他對“旅行”這一并無新意的主題展開了細膩的描摹和深刻的思辨,不僅讓“世界”這個抽象的概念有了鮮活具體的附著點,更通過思想的聲音讓自己這個“旅人”形象在文字之間站立了起來。
把靈魂背在身上,作者從中國這個既古老又年輕的原點出發,異域風情既入了眼也入了心。在他筆下,米蘭大教堂“叢林般的尖塔,仿佛被灼熱的晚霞燃熔,隨時都會熔巖一般流淌下來”,布拉格“在油畫般的波西米亞原野上,宛如一枚中世紀遺落的魔戒”,上野的櫻花“白得決絕和純粹,如同一則誓言,一個流盡了最后一滴血的慘白的武士”;埃菲爾鐵塔“孤零零地裹著風雨,迷蒙,凄清,好像一幅剛剛收筆的水墨”。作者縱橫捭闔地攝略各國社會生活、文化歷史,但他的文字不是照相機式的實錄,而是在恰當的位置巧妙畫線,干脆利落地一刀下去,將完整的橫切面攝取下來,給讀者造成思想與審美的震顫——以《米蘭赦令》的頒布切入宗教、藝術、時尚之都米蘭,從美第奇家族的興衰直擊佛羅倫薩的心臟,通過羅馬斗獸場的殘酷探析人性美丑的邊界。他是一個解剖者,解剖歷史,解剖現實,也解剖人心和自我。他的筆調既溫情又冷酷,他的視角既宏闊也微小,他看到了法國、德意志、英國、日本、保加利亞等國家的歷史風云,更注意到街頭巷尾的舊房舍和老工匠,通過個體生命的主觀感知和有溫度的文學想象,藝術、歷史、政治、宗教與日常見聞既駁雜又有條不紊地結構在一起,使這場縱貫線的旅行和橫斷面的切割變得立體、豐富。
作為一個身上有多重標簽的人,作者的世界觀和觀世界,跟純粹的文學家或者文化學者、歷史研究者不一樣,他的視角復雜多變、百態雜合,對歷史的敏銳和對藝術時尚的推崇幾乎貫穿了全書。書中這樣寫到,“法國電影以羞答答的藝術,對抗好萊塢電影赤裸裸的票房,仗雖打得吃力,卻也打得決絕”。他以一個商人的靈敏嗅覺對各個國家的產業發展做出了鞭辟入里的分析,這些語句散落在文中的各個角落,篇幅不長,但字句有力,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思維方式和行文方式的獨特,讓《滿世界》這本書不僅僅是一頁又一頁的幻燈片,而是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一次又一次的駐足,一遍又一遍的思索。
在這個過程中,中外文化形成了對照,作者自我也在不斷地先入為主和推倒重來,“新我”與“舊我”對話,“新我”為“舊我”辯護,旅行成為一場靈魂的追問、文化的追問。在作者看來,托爾斯泰崇敬中國文化,“把人類精神拯救的藥方,開到了中華文化的傳統里”;捷克的城堡在征戰撻伐中數易其手卻安然無恙,而“加恨于物,蕩平燒盡而后快”,似乎是“中國歷代英雄一以貫之的壞脾氣”。作者平靜地審視諸如此類的文化現象,以高度的理性在中國之外思考著中國。五千年泱泱華夏在如今這個風云激蕩的時代將何去何從?從遠古走來的每一個普通國人,能否打破觀念的壁壘,接納真實的自我、真實的世界與真實的中國?這樣的叩問回響在字里行間,成了《滿世界》的精神內核。
法國是歷史的調色板,日本是生命的清水燒,俄羅斯是復活的暗黑大地,許多國家都曾經受過或正在經受著文化、政治、經濟等多方面的沖突抗衡、角力和解,但它們找到了內在平衡的聯結點,那就是自由——精神的自由與藝術的自由。正如作者所說,“每個人都在歷史的道路上挖過一鍬土,這比什么都重要”,無論歷史發展如何變幻莫測,皈依到每一個生命個體的自由是人類得以自恰的根本。帶著靈魂上路,去面對陌生的世界,印證原來想當然的猜想,或者是打破自己的無知,作者的行走,也是對個體生命自由和文化自由的踐行。卡夫卡、托爾斯泰、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以自己的生命孤獨地探訪人類生存的精神極地,追問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作者在尋訪這些偉大作家的生活印記時,也試圖找到一條通往孤獨和永恒的精神路徑。
將自己作為世界的一部分,在人海中審視自我,又將自我與世界區分開來,客觀退守到內心來接納這個世界,作者身上多了一種難得的從容。這種從容自然也體現在了筆調上。龔曙光的文字簡潔而雅致,寫景重勾勒,沒有多余的鋪墊贅敘,尤其對色彩的描繪準確而不厭其煩。書中對瑞士萊蒙湖日出的描寫如水墨畫一般的淋漓,“先是一抹青白的天光浸過山嶺,由遠及近浸至湖面,在幽藍的湖水上,碎銀似的閃亮”,作者將拜倫和雪萊的故事揉碎,嵌入這一方純凈渾融的山水,青白、幽藍、碎銀似的閃亮,寥寥數語勾勒出萊蒙湖的浪漫清雅,筆墨深邃又柔和到了極致。在捷克某個小鎮的咖啡館,則又是另一番時光散漫的景象——斜陽夕照,作者氣定神閑地坐著,信筆寫意,用文字在畫框之中構圖、著色,山巒、河流、房屋、街巷,那些樸實無華的事物將凝固的時光撕出了一道口子。
以重寫重,以輕寫輕,以實寫實,以虛寫虛,作者用散文詩般的閑適舒緩讓一針見血的利刃在情感的暖色調中多了一絲溫情,抒情、思辨、博聞強識三者結合在一起,多種文風和諧共生。
要將滿世界的風物景觀、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百川歸海般收納于一書之紙頁間,免不了有走馬觀花之嫌。作者強烈的主觀傾向與世界的客觀面貌之間亦存在著必然的差異。但客觀真實或許本就是一個偽命題,在時間的屏障和空間的阻隔下,對事物進行多元而深入的解讀,作者所到之處皆成寄養心靈的寓所,讓讀者在一遍遍的閱讀中獲得精神啟迪和審美愉悅,恰恰是文學的魅力所在。龔曙光以過人的感知力和豐茂的內心為我們理解世界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并通過堅實的文字基礎將這座價值觀的大廈搭建了起來。對《滿世界》而言,客觀的世界史只是其文章架構,精神性、審美性的覺醒,才是其旨歸。獨立的思考能力和自由的靈魂賦予作者透視精神世界的可能,開闊的視野和多變的語言風格相輔相成,使內在的主觀感受通過有意識指向的描寫,比事實本身更具說服力和沖擊力。
相比于大多數游記散文的碎片化抓取,《滿世界》是生命積存后的井噴式釋放。以書中所寫的十四個國家為場域,作者的靈魂之核在腳步的丈量和文字的游走中釋放出強大的能量,這些能量場聯結在一起,構成了書中龐雜、立體的文學世界。這個世界是自由的、從容的;是感性的,更是理性的。
盧梭說:“人生而自由,但又無不在枷鎖之中。”
《滿世界》呈現出了文化和歷史中感性的、幽深的部分,也呈現出了作者隱蔽的精神隙罅。這是一次世界觀的驗證,也是一次世界觀的重塑,更是一次對自我、對國家、對人類命運的生命表達。
(作者單位:湖南文藝出版社)
責任編輯 佘 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