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派批評的“純心”與“慧質”

馬丹

摘 要：第九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于2019年12月15日在云南昭通學院舉行。來自20余所高校及研究機構的專家學者緊扣本次論壇主題“喧囂、去蔽與沉潛：對學院派批評的再評估”的主題進行深入對話，對學院派批評的特點、價值及面臨的困境進行研討，強調建構批評家主體精神和批評話語的重要性。

關鍵詞：學院派批評;主體精神;批評話語

2019年12月15日，由昭通學院、北京大學影視戲劇研究中心、北京師范大學中國當代新詩研究中心、文藝爭鳴雜志社、《中國文學年鑒》主辦，《語言與文化論壇》編輯部、文藝論壇雜志社和昭通市文聯協辦，昭通學院人文學院承辦的第九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在昭通舉行。北京大學、北京師范大學、首都師范大學、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語言大學、武漢大學、南京大學、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山東大學、青海師范大學、西南民族大學、西華大學、大理大學、湖南工業大學、昭通學院等20余所高校及研究機構的知名專家學者參與了本次論壇。與會的專家學者采用專題發言的形式對本次論壇主題“喧囂、去蔽與沉潛：對學院派批評的再評估”進行了充分而深入的討論，充滿思想交鋒的對話圍繞著本次論壇的主題層層深入。專家學者分別從不同的角度對學院派批評的意義和困境、批評主體的建構，批評話語的建構等重要議題進行了精彩紛呈的闡釋。

一、學院派批評的價值及困境

在當下亂象叢生、眾聲喧嘩的批評環境中，學院派批評的意義和價值不斷遭受質疑，在某些語境中，“學院派批評”甚至成為了一個貶義詞，被等同于保守、僵化、生硬、毫無生命力的批評。另一方面，受現有高校和研究機構學術評價機制的影響，學院派批評現有的學術生存空間十分逼仄。在這樣的尷尬處境下，學院派批評的價值意義何在？學院派批評的困境是什么？學院派批評應何去何從？這些問題成了本屆論壇的核心主題。

武漢大學樊星教授在其專題發言《當前文學研究的問題何在？》中認為目前學院派批評存在兩大明顯弊病：一、盲目、生硬地套用西方文學理論，如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去闡釋張承志小說《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這是對作品主題的極大誤讀，再如女性主義理論是目前較熱的文學理論，但基于西方社會現實的女性主義理論是否契合中國女性的生存現實本身就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二、割裂文學與社會的關系，對理論的興趣大于對文本的興趣是目前學院派批評中一個常見的現象，如何回到批評的原點是目前學院派值得深思的一個問題。像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那樣將文學與社會勾連起來才是文學批評的旨歸。云南民族大學李騫教授在其發言《學院派批評與文學史的關系研究》中對學院派批評的價值和意義進行了肯定，他認為學院派批評與文學史有著密切的關系，大部分的文學史均是由學院派來完成的。學院派是從文學史的角度來研究文學，注重批評的嚴謹性、系統性，而自由派批評則關注當下的文學創作，兩者的側重點各有不同，但并非截然對立，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關系。若能既有學院派批評的嚴謹性，又有自由派批評的銳氣便是大批評家。

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汪劍釗、山東大學孫基林教授、南京大學傅元峰教授則對學院派這一概念進行學理性辨析，汪劍釗教授在其發言《學院派批評之我見》中提出學院派與大學派并不等同，學院派不意味著拘謹、呆板，而應該是指有完整嚴謹的知識體系。學院應該是一塊自足的空間，充滿創造性，批評應該有自由的精神。孫基林教授在其專題發言《“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我所以為的學院與“學院派”》中對學院及學院派追本溯源，學院一詞最早出現在中世紀，指的是歐洲大學為貧困留學生提供的住宿場所。之后，學院的功能也發生了變化，逐漸變成了同一個學科的師生共同學習、生活的一個場所，后來學院成了大學最基本的教學和行政單位。學院派一詞最早源于美術繪畫流派，發源于19世紀的意大利，流行于歐洲，講究理性、講究共性、講究傳統的標準，訓練嚴格。在二十世紀，學院派被認為是保守派。缺乏思想性及批判性是目前學院派批評的癥結所在，學院派批評應進入文學的內部，去感受和批評，應既入乎其內，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傅元峰教授對當下研究體制中是否存在真正的學院派進行質疑，在其專題發言《學院派文學批評的真偽》中，他尖銳地指出當下政學合一的文學研究離學院派還有一段差距，學院派本來是一個中性概念，不適合作為一種文學批評的精神，一種美學的風格來看待。在目前的大學體制中，學院派批評家這個身份十分可疑。目前的學術評價規則正在異化，通過對論文發表刊物分級來評價學術成就，大學把自己對學術評價的權力移交給了雜志社并不具有評價能力的編輯。在這種情形下，學院批評者所對應的學術身份也是可疑的，學院批評者要重新思考學術的職業問題。學術面臨著職業分化，這樣的一種機制影響了大學中的學術研究生態。學者之前無法進行合作研究，而沒有合作研究，學派就有可能建立不起來。當代學術是沒有學派的，因而也沒有形成學派理論。北京師范大學譚五昌教授肯定了傅元峰教授對學院派的質疑，他認為傅元峰教授的專題發言是對學院派批評自我異化現象進行的嚴峻反思，在《喧囂、去蔽與沉潛：對學院派批評的再評估》的主題發言中，譚五昌教授對當下的批評環境及學院派批評的境遇進行簡要描述。當下的批評眾聲喧嘩、亂象叢生，如一些口語化寫作、草根寫作被媒體批評不斷炒作，大眾文化批評讓文學批評缺席，政治批評、官方批評的炒作亦層出不窮。目前有很多不及物的文學理論，學院派批評遭受大眾的冷落，其自信遭受了嚴重的自我消耗。在這樣的境況下，學院派批評的品質需要重新確立，嚴謹性、客觀性、精準性、獨立性和前瞻性均應是學院派批評所應堅守的品質。面對學院派批評目前自我異化的現象，如何回到批評本身是目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應重申學院派批評的權威性，重塑學院派批評家形象，確認學院派批評評判文學最終價值的權威性地位。

二、批評主體精神的建構

批評家主體精神的萎靡直接導致當下的批評缺乏獨立性及銳氣，回到批評原點是專家學者針對這一現象開出的“良方”。北京語言大學路文彬教授在其專題發言《文學批評的心與腦》中對如何建構批評的主體性提出了自己的真知灼見，他認為東西方批評建立的基礎不一樣，中國的批評是建立在“心”的基礎之上的，是感悟式批評、實踐性的批評。西方則強調精準。批評家既需要有中國傳統文學批評的感悟，也需要有多學科的知識背景，體現批評的嚴謹性、思辨性。

《語言與文化論壇》主編莊偉杰教授在專題發言《在繁復之中呈現氣象的澄明：孫紹振的啟示》中以孫紹振為例來探討批評家主體精神的建構，他認為大學者需滿足三大要件：一、獨立而自由的思想。二、在孤獨中探尋真理的精神。 三、學貫中西、打通古今的知識體系。作為一位批評家，孫紹振擁有六大學術資源：一、中國古代文學的淵源。二、“五四”文化的淵源。三、北大學術氛圍的熏陶。四、西方康德、馬克思主義等交錯環生的理論資源。五、中外古今文學經典的熏陶和滋養。六、作者自身文學實踐的在場思考以及教學實踐中的觀察與體悟。孫紹振雖然出身學院，但并未被學院所困。他強調理論與創作的互動，曾說過：“為了與創作有用，我寧愿犧牲一點理論的新穎性，寧可敗壞理論家的胃口，絕不敗壞作家的胃口，我當然也追求理論的系統性、嚴密性與自洽性，我把我最寶貴的年華、最寶貴的熱情都獻給了理論，正因為這樣，生命不應該白白奉獻，生命的價值應該換取創作的價值。”孫紹振對當下批評家主體精神的建構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首都師范大學吳思敬教授作了《面對新時代，詩人何為》的專題發言，他認為目前雖然涌現了大量的詩人，但缺乏有影響力的詩人。一部分詩人滿足于自己的詩能發表和出版，有較強的入世沖動。一個詩人能否在這個時代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詩人的人格力量。如何把個人經驗與時代主題相聯系是詩人面臨的難題。詩人必須要有人性的高度、哲理的高度。吳思敬教授著重探討的是詩人的主體精神建構，但他所提到的精神品質也正是當下批評家所欠缺的。回到批評的原點，需要批評家具備澄凈的“詩人之心”和睿智的“哲人之慧”。浙江大學蔡天新教授在《心智、心靈——夢想中回憶童年》中通過詩人張棗的詩學理念探討了詩人主體精神的建構，這對批評家主體性建構具有重要意義。上海交通大學何言宏教授的發言《關于二十一世紀中國詩歌的幾個問題》肯定了本次論壇主題的意義，認為這是對批評自身的審視，對批評家自我問題的反思。批評家應該作為一個徹底的個體來回應這個時代。學院派批評家應該充分了解個體的處境、學院的處境，并在此基礎上建構批評家主體意識、批評倫理和批評文體并營造批評文化。

昭通學院黃鳳玲教授在《批評家的倫理與地方文學批評話語的建構》的發言中用富有詩意的語言探討了批評家主體性建構的主題，她認為作為一個批評家應該反對市儈思想道德以及美學思想上的淺薄和冷漠。在進入批評時，批評家必須將既有的文本闡釋進行懸擱，努力嘗試在自己的心里重現作家的邏輯、作者創作的態度、文化素養，行文意圖，打開被塵封或壓抑的圖像和聲音，進而重視作者的整個世界。讓作品中隱蔽的東西得以澄明。批評家應具有廣博的知識、深刻的洞見及開放的心態。批評家的責任是讓那些緘默、忍耐的作品與時代間陌生的鴻溝被仔細撫平，讓那些來自未來的完美之物不被格格不入地散落于寂寞與誤解的尋常生活當中。批評家要有準確的判斷力，某種使學識轉換為直覺的力量，在作家的作品中持續地發現和再發現生活的可能性。深圳職業技術學院副教授趙目珍在專題發言《知識·情懷·品格——對學院派批評實踐的主體性認知》中提出可從知識、情懷、品格三個方面建構批評家的主體性。知識層面，需建構批評話語體系。情懷層面，需思量是否為他人創造空間，保持批評應該具有的溫度。品格層面，需把批評當作一種文體加以鍛造。云南楚雄師范學院副教授楊榮昌在《知識演繹與道義追尋——學院派批評的內在倫理》中提出學院派的意義在于彰顯文學批評的學術性，目前的學院派應從三個方面進行自我價值的彰顯：一、極大提升學理品質。二、堅守學術尊嚴。 三、昭示一種新的文人自覺。

三、批評話語的建構

在本次論壇的研討中，專家學者普遍認為學院派批評應具有嚴謹性、系統性、學理性、權威性等特質。在當下充斥著媒體批評、政治批評、大眾批評等各式批評聲音的批評語境中，學院派批評怎樣才能發出自己獨特而有價值的聲音，建構學院派自身的批評話語至關重要。

青海師范大學劉曉林教授在他的主題發言《批評的理據》中對如何建構批評話語進行了深入而細致的分析，他認為在目前的學術評價機制中，文學批評淪為了低端學術成果，致使文學批評不得不向學術靠攏，從而失去了銳氣。目前學院派批評的生存空間非常逼仄和尷尬，應該重新回到批評的原點。批評的作用主要有三個方面：一、對作家的匡正、引導和啟示。二、對普通讀者的引領。三、通過訴說別人進行自我表達。無論是哪一種維度，都需遵守批評的理據：一、秉理而論，對作家與文本負責，堅守批評倫理，不為外在因素所干擾。二、文學史經驗，目前很多文學理論及文學批評都是自說自話，未能形成一個標準及尺度。真正的文學批評需要基于文學史經驗建立評判文學作品價值的坐標體系。三、需與現實建立密切對話的關系。學界對現當代文學的認可度一直不夠高，因而現當代文學一直充滿了自卑，為克服自卑，便提出走古典化道路，文學批評逐漸喪失了與現實對話的能力，但文學批評如果不關注現實，如果只是尋章摘句，就無存在的意義。四、文學批評既需要有敏銳的藝術直覺判斷力，同時又需要建構綜合的知識結構體系。

北京大學陳旭光教授和西南民族大學吳雪麗教授結合自身的批評實踐來探討批評話語建構的主題。陳旭光教授在主題發言《關于電影工業美學批評的理論與實踐》中談到在學術研究方向從詩學批評轉向電影批評時，自己曾面臨的困惑和矛盾。詩歌研究采取的偏學院派的研究方法，詩歌有自己的節奏和步態，而電影的變化則很大，電影的批評不僅僅局限于學院派批評，以網絡批評為代表的批評方式將電影批評推向人人都是批評者的局面。詩歌批評標準充滿個性化，而電影在很多時候則是一種大眾的藝術，電影批評標準則更為開放、立體、多元，如果在電影批評中，始終秉承在批評詩歌時的態度，對大量的電影都不屑一顧，那聲音就傳播不出去。陳旭光提倡學院派批評應建立更為包容、多元和開放的批評話語，學院派批評不應生于學院就困于學院，而需多元開放，與時俱進。吳雪麗教授認為文學研究存在著以理論為尊的現象，她認為任何一種方法和理論都應從文本出發。在其專題發言《知識社會學視野下的文學研究與批評實踐》中，她認為知識社會學為文學研究提供了一種視野，社會學視野下的現當代文學研究可探討文學史和思想史之間的關系。在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中，知識社會學可將少數民族文學與當代聯系起來，形成有效的對話。相比俄國形式主義的內部研究來看，知識社會學是外部研究，這種外部的研究并不是回到社會歷史分析方法，而是破除后再繼續深入的，歷史中文本和文本中歷史形成相互有效的對話，怎樣將文本內部分析與知識社會學的方式進行有效結合是這一研究范式目前所面臨的難題。

西南民族大學羅慶春教授和大理大學納張元教授的發言均聚焦在建構少數民族文學批評話語所面臨的困境上。羅慶春教授在《雙語詩學：中國當代多民族“漢語文學理論”創建思考》的主題發言中提出中國文學是多民族文學，呈現出多樣化的生態圖景。中國當代文壇少數民族文學以母語及漢語參與到中國現代文學進程中，但目前文學理論均是以漢語文學來建構的。中國傳統文學理論和西方文學思潮都對少數民族作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如何來界定少數民族文學？是否會出現專門的少數民族文學理論？這都是糾纏著少數民族文學批評的重要問題。納張元教授在題為《新形勢下少數民族文藝評論面臨的機遇與挑戰》的發言中系統地分析了當前少數民族文學批評所面臨的兩大機遇和三大挑戰。目前從中央到地方都很重視文藝評論，少數民族文藝批評也被重新納入到視野中。另外，各級文聯都重視少數民族作家的培養和扶持，少數民族作家為少數民族文學研究貢獻了很多優秀的研究作品。三大挑戰分別是：一、文藝批評家需要進行民族文化知識的補課，避免與少數民族文化產生隔膜。二、批評家的思想高度需要進行再提高。三、批評家的主體精神缺乏獨立性。西南民族大學博士孫阿木從身體與母語的角度對當代都市空間轉型中的少數民族文學敘事策略進行探析，他認為當前的少數民族文學中將身體與意識對立，身體缺失。都市導致失鄉，消費主義侵蝕了少數民族文化的禁忌空間。

貴州省新詩研究中心主任南鷗和北京大學博士后楊碧薇結合當下的新詩寫作境況來探討批評話語的建構，南鷗在《嚴格區別價值多元與精神虛無的界限》中從詩歌寫作的現場出發，歸納了當代詩歌的三大絕癥：一、價值自我放棄。二、獨立、自由、擔當的精神嚴重缺失。三、想象、審美極度缺乏。他認為當下的詩歌寫作應該重構詩歌文本，從認知上解決問題。楊碧薇認為學院派批評是有門檻的批評，目前很多人對學院派批評進行詬病是因為他們本身并未進入到學院派批評的場域之中。她主要結合新詩批評探討學院派批評的特質。在《文本細讀、共情體驗與學術想象力》的主題發言中，她認為目前的詩歌寫作主要包括民間化寫作、期刊式寫作及學院派寫作三種路徑，這三種寫作在當下彼此纏繞。目前的詩歌寫作仍然是在第三代詩歌影響的焦慮下進行寫作，能否提出新的詩學問題是當代詩歌及當代的批評急需處理的問題。詩歌的寫作還有很多探索空間，批評的探索應該與詩歌寫作的探索齊頭并進。在建構批評文體的過程中，學術想象力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引領式批評中，只有具有學術想象力，才能達到引領的層次。如何構建有效的批評范式及批評系統與整個世界的文化建制有密切的關系。此外，湖北工業大學鄭堅教授在《文學的世界性與神性—關于<鳩摩羅什>》的發言中結合具體文本從世界性與神性的角度對文學精神進行思考。西華大學教授王學東的專題發言《鍛造當代詩歌的“鋼鐵想象力”》對當代詩歌中“鋼鐵”意象進行梳理，認為目前需要重新構建“鋼鐵”的想象力。昭通市文聯副主席艾自由在其發言《以“人民的名義”來“謀人”還是“謀事”》中通過具體的批評實踐闡釋自己的批評理念。

第九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聚焦當前學術前沿問題，對學院派批評的概念進行厘清，對當下的批評語境及學院派批評的特質進行學理性辨析，強調批評主體精神建構及批評話語建構的重要意義。本次論壇充分肯定了學院派批評的價值及意義，對學院派面臨的困境進行審視與反思。在當下喧囂的批評語境中，學院派批評需以“沉潛”之心重回批評原點，對被遮蔽、誤讀和異化的學院派批評進行“去蔽”，重新昭示學院派批評的嚴謹性、客觀性、精準性、獨立性和前瞻性特質。

（作者單位：昭通學院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 馬新亞